果不其然, 養(yǎng)心殿中傳出了癲狂的女音，“這斷不可能！叫他來見哀家！定是那人偽造圣旨，妄想讓我們母子二人天人永隔！”

    李稱奇收了圣旨, 悲涼而不失恭謹(jǐn)?shù)溃骸疤竽锬? 此密旨確實(shí)是圣上親書，奴才親眼所見?！?/br>
    “不可能！”文幼憫趴在地上, 流淚道, “我兒……我兒定是已不在人世, 那朝堂上的天子定是由沉曦的人假扮！他妄圖亂朝綱，奪回帝位！哀家就知道……哀家就知道……”她像盲人在地上摸索著般無助, 哀嚎道，“哀家終是護(hù)不住??！承兒就在太良善了，下不了狠手……”

    明黃色的龍靴緩緩踏入門檻，元德帝揮了揮手，眾人退下, 文幼憫爬了起來, 瞪大了眼睛極力地辨認(rèn)著他。

    元德帝跪坐而下，抬手敬愛而輕柔地?fù)嵴嵝钡慕疴O, 緩聲疲憊道：“母后, 您就不能安生嗎？”

    “承兒……我的承兒……”文幼憫起身, 緊緊抱住了他。

    “母后……”元德帝閉目。

    “承兒, 母后是為了你好?！蔽挠讘懰砷_他，聲淚俱下，“你父皇心中, 就只有晏晨和她的孩子，母后怕你的皇位保不住??！他一定是想把皇位給沉曦！”

    “母后！”元德帝扣住她的肩膀，肅容道，“父皇，已經(jīng)將皇位傳給我了?！?/br>
    “不！他們會(huì)奪回去的！”文幼憫悲戚道，“你心軟多情，沒沉曦心狠手辣！你這皇位坐不穩(wěn)的！他們總有一天要奪回去！”

    “母后，如果沉曦真想要皇位，那么在兒臣失蹤這些時(shí)日，他就不會(huì)派出所有人力搜救兒臣，大可自己登上皇位！您還不明白嗎？他根本無心帝位。父皇是什么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嗎？他一言九鼎，從不反悔。他既然將皇位傳給了兒臣，那這便是他認(rèn)定之事，就算是晏晨親口和他討要，他都不會(huì)給了。父皇是明君，又怎么可能視皇位為兒戲！”

    “你不懂！只有殺了他們你的皇位才能坐穩(wěn)！他娶的可是前朝太子白暮雪的女兒！這便是一份狼子野心！”

    元德帝沉默，漸漸紅了眼眶，聲音哽咽，“那當(dāng)年兒臣要娶砂兒，您怎么不同意呢？”

    文幼憫啞然，那個(gè)時(shí)候她還不知道她們姐弟二人的身份啊。那個(gè)時(shí)候，她自然是想著讓他娶一個(gè)身份地位可以幫到他的女子，誰曾想，造化弄人。

    “一切都……太遲了啊，回不去了?！痹碌劭此澳负?，您就此收手吧，不要再做出讓兒臣失望的事了，好嗎？”

    文幼憫慘笑，“若哀家不收手，你真要賜死哀家？”

    “請母后，給兒臣留一條生路?！彼瘺鲞凳椎?。

    “你當(dāng)真要賜死哀家？”文幼憫搖頭，“一個(gè)皇帝，娶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保不住自己母親的性命，你這皇帝做得……”她失笑，“聽哀家的，為帝者，心要?dú)埲??！?/br>
    元德帝不知跪坐了多久，終于緩緩抬起頭來，目光明凈，離去前留下了一句話，“若真如母后所說，那兒臣最應(yīng)該做的便是殺了母后，以絕后患。”

    文幼憫瞪大了眼，看著他無情而去，無力癱坐在地上。承兒，變了。

    ***

    前世。

    夜深人靜時(shí)分。

    宮中，喪鐘響，沉重的撞擊聲一聲接一聲，回蕩在這寂靜的夜色中。

    天微光的時(shí)候，整個(gè)皇宮都換上了白色的燈籠與布幔。元極帝病逝，病榻彌留之際留下口諭，封太子元禮承為新帝。

    元禮承跪在龍榻前，至悲而無淚。驚蟄匆匆趕回，遞上一木匣子，“殿下，這是沉曦回府取的密旨?！?/br>
    元禮承抬眸，伸手接過，緩緩打開——

    朕宿疾難醫(yī)，恐時(shí)日無多，今太子元禮承德才兼?zhèn)?，仁孝謙恭，有愛民之心，治國之能，是立為新帝。

    另封大理寺卿沉曦為親王，賜姓元，全力輔佐新帝；為令其直言敢諫而無后憂，特賜免死之身，可免去除謀逆外的所有活死罪。若膽犯謀逆之罪，由芒種親處。

    他垂眸，落下一淚。

    跪在一旁的文幼憫爬過來，奪走了他手中明黃色的玉帛，過目之后，頹然坐在地上，忽地又哭又笑。

    “他沒想過傳位給他?！痹Y承沙啞開口。

    “可是……賜姓元啊！”文幼憫淚眼看他，“他要讓他認(rèn)祖歸宗??！賜免死之身??！”

    元禮承沒有說話，靜待了一會(huì)兒，忽然抬眸問驚蟄，“他呢？”

    驚蟄一頓，“被表小姐毒殺了。”

    元禮承一驚，“豁”的一聲站了起來，可是久跪后雙腿麻痹，即將跌下時(shí)又被驚蟄穩(wěn)穩(wěn)扶住，“這怎么可能？”元禮承顫聲問道，他怎么可能會(huì)死？還是砂兒毒殺？這斷不可能！

    “屬下只給了表小姐蒙汗藥，讓其拖住沉大人，至于沉大人為何會(huì)中毒身亡，此事還需徹查。”驚蟄面無表情道，“大寒闖入府中，已將沉曦尸身奪走?！?/br>
    “她呢？”元禮承復(fù)問。

    “昏厥了過去，目前還安置在府中?！?/br>
    元禮承轉(zhuǎn)身便走。

    “回來！”身后，傳來一聲威嚴(yán)的怒喝。

    元禮承腳步頓住。

    “現(xiàn)在是什么時(shí)候？你還記掛著兒女私情！”文幼憫說完，緩緩起身，對驚蟄吩咐道，“去將表小姐請入宮中?！?/br>
    驚蟄領(lǐng)命退下。

    元禮承如同雕塑。

    “承兒，回來，我們還有好多要事要處理。”

    他轉(zhuǎn)過身來，如同被絲線cao縱的傀儡。

    凌晨，驚蟄趕了回來，稟報(bào)道：“初步猜測，屬下給表小姐的蒙汗藥讓她身邊的人掉了包，是前朝的人，他們知道了沉大人的身份。”

    一夜未睡的元禮承呼吸一滯。他害得她——親手毒殺了她。他突然心生恐懼，只怕她要恨他了。

    “另，表小姐懷孕了。”

    他心一顫，只覺得脖子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

    “屬下斗膽一句，”驚蟄道，“前朝的人一直埋伏在表小姐身邊，表小姐有孕一事他們也知曉了，只怕，夜長夢多?！?/br>
    元禮承木了許久，才開口道：“陌兒可有消息了？”沉曦死了，她弟弟不能再出事。

    驚蟄點(diǎn)頭，“沉大人似乎事先安排了人送他西下，可后來表少爺聽說了沉府出事，又折了回來，只怕不日便能入城了?！?/br>
    “你領(lǐng)人去攔截，千萬不能讓他入城?！痹Y承手緊了緊，“就和他說……讓他先躲一躲，等時(shí)政穩(wěn)定下來后，我會(huì)想辦法救他。砂兒我會(huì)好好照顧，他不用擔(dān)心?！?/br>
    驚蟄領(lǐng)命，正欲離去，元禮承又補(bǔ)了一句，“告訴他，叫他千萬別沖動(dòng)?！?/br>
    “屬下領(lǐng)命！”驚蟄抱拳后離去。

    ***

    夜涼似水。

    四月的天，乍暖還寒，龍床上的人只蓋著薄被，卻是滿頭大汗，雙目痛苦緊閉，似經(jīng)受著極可怕的夢魘，掙扎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元德帝終于從夢中突醒，驚坐而起，他滿臉冰涼，分不清臉上的是淚水還是汗水。夢中那種可怕的無力感，在狠狠地拉著他，似要將他拉下地獄，可他終于好不容易掙扎出來，這種可怕的感覺卻也隨他出了夢，漫延至現(xiàn)實(shí)。

    外室的燭火漸漸明亮起來，很快有太監(jiān)宮女無聲魚貫而入，齊齊跪在屏風(fēng)前，聽候差遣。

    許久之后，龍床上傳來一聲疲憊蒼涼的聲音，“退下吧?！?/br>
    燈火逐盞熄滅，到后來，只余幾盞暗燈。

    元德帝已無了睡意，起身來看到窗前，看著窗外散發(fā)著冷光的明月。

    這月亮，和那個(gè)時(shí)候的她多像啊，整個(gè)人都好冷，不再帶著一絲溫情。

    他答應(yīng)了她，要保住她腹中胎兒的，可他到最后還是沒保住。這當(dāng)中，是誰出了差錯(cuò)呢——

    “承兒，不是母后心狠，這個(gè)孩子絕對不能留！你可知道這孩子是什么人？他母親是前朝太子之長女，父親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將來他若是長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他不一定會(huì)是男嬰……”

    “不一定要是男嬰才能亂了我大滿朝江山！你要想想白思藍(lán)的教訓(xùn)！”

    “大滿朝何需懼怕一個(gè)未出世的嬰孩？”

    “承兒！”

    “母后……”

    “承兒，母后也可以答應(yīng)你，不過……有一個(gè)條件?！?/br>
    “母后請說！”

    “你與畫兒成婚以來，一直不曾同房，畫兒何其無辜？母后答應(yīng)你，只要畫兒懷上孩子，平安出世，那她的也可以?！?/br>
    元德帝閉目，雙手緊緊按在窗臺上，青筋四起。

    酒陌的人頭，終是毀了他們二人僅存的信任。她也如她所言——如果孩子保不住，我也絕不會(huì)在世上茍活。

    暗衛(wèi)不會(huì)叛變。驚蟄，從來就是母后的人，是母后安插在他身邊偽裝得最好的一個(gè)耳目。

    她質(zhì)問他——為何要?dú)⒘司颇埃克麩o言以對。他不止殺了酒陌，他還殺了沉曦，殺了她腹中胎兒。

    她簪子插入自己胸口的時(shí)候，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和她說對不起。她流淚說恨他的時(shí)候，他原以為自己已是世上最悲涼的人。

    可是，當(dāng)她緊接著毒發(fā)身亡，死在自己懷中的時(shí)候，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悲涼。

    她傷了他，他不敢叫御醫(yī)，可當(dāng)她軟在自己懷中，口中不斷吐出鮮血的時(shí)候，他開始瘋狂地叫喊“御醫(yī)”。

    御醫(yī)趕來，想要為他包扎傷口，他揪住他的衣領(lǐng)，吼道：“救她！朕要你救她！”

    御醫(yī)診脈后跪倒在地，叫他節(jié)哀，他垂眸，那一刻忽然猛地停下了無用的眼淚，他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哭得歇斯底里，一遍一遍叫喊著她的名字。

    不知不覺中，他胸前的簪子越入越深，他卻毫無察覺……

    他記得，最后他問——母后，把我和砂兒……葬在一起好嗎？

    母后搖頭說不能，她說她會(huì)把酒砂葬在南海。

    他落淚，閉上了眼。大滿朝的帝王陵在北山，她卻說要將她葬在南海。一個(gè)天南，一個(gè)地北，比生前還要遙遠(yuǎn)。

    作者有話要說：

    要大結(jié)局啦，暫定的大結(jié)局（下）或者番外有：

    一、元德帝和安寧兒

    二、沉曦、酒陌、南陸的包子們。

    另外會(huì)簡單交待下暖娘和元極帝、暖暖和葉慕陽，酒爹和郡主，唔……還有誰的想看的？

    第121章 19.1

    兩日后, 四月初十，皇太后因思念先帝，于養(yǎng)心殿院中白梅樹下上吊殉情。

    酒砂聽說后, 沉默許久, 覺得心中難受。沉曦輕擁住她，低聲道：“她死了, 便再也沒有人能威脅你們姐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