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她在床上痛了一天一夜,刀絞一般的疼,卻仍不及心疼的半分,記憶可以漸漸淡忘,可當(dāng)時痛苦的感覺卻永生難忘。 是她親手把打死孩子的棍子送到祁暄手上,是她任性的想要一個孩子來維系他們那岌岌可危的感情,可孩子不是工具,他不能彌補兩人感情的缺失,所以他走了,連面都沒有露一下,就走了。 是她的錯,她沒有保護好他。 這也是她為什么不能和祁暄重新在一起的理由,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同樣的痛苦不能再有。 外面狂風(fēng)大作,正月里居然下起了狂風(fēng)暴雨,雨點打在窗臺上,滴滴答答,仿佛豆子撒下,顧青竹回到床邊,目光落在矮柜上染血的刀上,將之擦凈,放回了矮柜里的抽屜,心中明白,這把刀從今往后,再也不會用到。 她不能面對孩子的離開,同樣,祁暄也難以原諒自己的錯。 他們二人,前世緣盡,今生無緣。 暴雨仿佛潑灑般自天上落下。 祁暄從顧家出來之后,就游蕩在街道上,狂風(fēng)大作,暴雨傾盆,他亦失魂落魄無所覺,身邊都是一些為了避雨,將東西頂在頭頂疾奔的人們,有些店鋪的燈籠收晚了,燈籠里的火苗直接被雨水打滅,街道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空無一人。 唯有祁暄抬著比鉛還重的腿,艱難的往前移動。 孩子的事情是他和青竹之間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擁有足以將他和青竹關(guān)系斬斷的巨大力量。 他在牢獄之中,聽著管家說他離開之后,青竹所受的那些罪,他都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牢房里。他知道青竹一直很盼望有個孩子,但他始終不想給,因為他瞧不起青竹,覺得她是個壞女人。 可是當(dāng)他對她下手,將她所有的希望全盤打滅,讓她在地獄里過了那么長時間,他在牢房里,想要去她床前守候,想要在她面前懺悔,想要安慰她冰冷的心,可是,他卻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沒有做到,他算是什么男人。 從那一刻開始,祁暄才認識到自己有多卑劣,他一直覺得青竹是個壞女人,殊不知,他才是那個天底下最壞,最壞的男人。利用青竹對他的愛,以此為利刃,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可那時他根本不知道,如果青竹對他無情,她真如自己所想是個壞女人的話,她根本就不會為他所傷。 能夠傷害到你的,只有你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青竹有多在意他,那么她受的傷就有多重。 她不想和自己重新在一起,是應(yīng)該的,誰會愿意和一個讓自己遍體鱗傷的男人重新在一起呢。明知道前面是條不歸路,明知道前面是個火坑,誰還愿意再跳下去呢。 他太自以為是了。覺得只要憑這一世的真心真意就能夠把青竹重新喚回自己身邊,覺得只要自己開口,青竹還會像從前那樣,心甘情愿的靠過來。 他真是混蛋,混蛋透頂,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青竹的感受。只想著自己,自私自利的很。 武安侯府大門打開,門房從里往外看,窗戶里看著那個在暴雨中淋雨的人,像是自家世子,不敢確定,如今門打開了,哪有不確定的道理。 李茂貞聞訊趕來,打著傘去到祁暄身旁,替他遮雨,拉著他往府里去: “世子,你這是干什么,雨這么大,天這么涼,您不能這樣站在雨里?!?/br> 第80章 祁暄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上一回生病是什么時候了。 全身像是裹在火爐里似的, 熱的迷糊?;秀遍g, 他走在武安侯府的長廊之上,眼前的景象像是鏡花水月般,他順著感覺一直往前走, 身子飄忽,腳不落地。 院子里好些人跑來跑去,丫鬟手里捧著熱水盆,婆子手里捧著好些個血帶出來,青竹身邊的李嬤嬤在門邊指揮著大伙兒進進出出。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看見祁暄, 他從門里與那些丫鬟們一同進入, 吳嬤嬤從丫鬟手里接過水盆, 火速掀簾子進去,祁暄不知道她們在干什么, 只覺得端出來的那一盆盆血水很是刺眼。 房間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聲,青竹在里面叫。 祁暄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就看見青竹臉色慘白, 抱著他的枕頭在懷里,眼里全是淚, 滿頭被冷汗浸濕, 痛苦的掙扎著, 身上蓋的被子, 被子下面全是血,吳嬤嬤過來給她擦汗,也跟著哭: “小姐, 您忍著些,再過一會兒就好了?,F(xiàn)在得多喝藥,不然肚子里不干凈,將來更要得病的?!?/br> 青竹已經(jīng)疼的說不出話,嗚嗚咽咽的,伸手抓住吳嬤嬤,指甲都掐進了吳嬤嬤的手背,吳嬤嬤跟著她一起哭,嘴里一直在說著:造孽啊造孽啊。小姐不怕,小姐不怕。 祁暄看到此情此景,怎會不知這是什么時候。 全身的熱血被一盆冰水澆下,陷入冰窖般跪倒在青竹的床前,看她說不出話,只紅喉嚨里嗚咽著哭聲,顫抖又激烈,祁暄想過去抱住她,卻發(fā)現(xiàn)伸出的手從顧青竹的身上穿過,他根本碰不到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蜷縮在那兒煎熬,身下的血水擦洗了一盆又一盆,卻怎么都流不干凈似的。 祁暄在旁邊喊她,她也聽不見,懷里就抱著他的枕頭,像是要用這個填補她空虛的腹。吳嬤嬤好幾次想要把枕頭拿開,都被青竹扯了回來。 吳嬤嬤對顧青竹道:“小姐,你就別執(zhí)著了。侯爺他心不在你這兒,你為他做什么,他都看不見你。他的眼里只有顏小姐,你別記著他了,忘了吧。你這樣,嬤嬤看著心疼啊?!?/br> 吳嬤嬤是在顧家老夫人去世以后,被青竹接到武安侯府養(yǎng)老的,這些年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很為自家小姐不值。 顧青竹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枕頭當(dāng)救命稻草,吳嬤嬤要拿走,她就趴到枕頭上,怎么都不讓。 祁暄爬上床,坐在床角看著她,陪著她,青竹小產(chǎn)的那幾個日夜都沒有合眼,眼睛就那么空洞洞的望著前面,不吃飯,不喝水,吳嬤嬤的眼淚哭了一茬兒又一茬兒也不能打動她。 祁暄就那么眼睜睜,看著青竹幾天的功夫,瘦成那副樣子,一度都以為她快要不行了,他拼命在她耳邊喊,她卻什么也聽不見。 直到幾天以后,管家張榮在外面回話,告訴了青竹他被人擒回京城,關(guān)在天牢的事情,一直如死水般的青竹才緩緩挪動了身體,吳嬤嬤從外頭進來,就見顧青竹形容枯槁的撐起了半身,如瀑長發(fā)披散而下,臉白如紙。 “侯爺這回怕是不好了?;噬系娜擞H自將他擒回來,有人指證侯爺是??馨傅闹髦\,已經(jīng)下了天牢?!?/br> 顧青竹的眼淚這些天都流干了,此時聽說這個,也沒有眼淚了,緩緩低下頭,吳嬤嬤跪在她面前哭:“小姐,這下咱們侯府可怎么辦呀?這消息已經(jīng)在府里傳開了,侯爺被抓,侯府也完了。這叫什么事兒啊,小姐的命怎么會這么苦呢。” 吳嬤嬤的哭聲在房間里回蕩,外頭已經(jīng)有了凌亂腳步聲,管家的聲音在外面?zhèn)鱽恚?/br> “你們干什么?全都回去!” “滾開,侯爺都被抓進天牢了,我們這些人的身契在哪里,現(xiàn)在就讓夫人交出來,回頭侯爺被判抄家滅族,我們可不想跟著他去死,今兒非得把我們的身契交出來不可!你讓夫人出來,讓夫人出來跟我們把話說清楚!” 一陣起哄的聲音,管家竭力安撫,說夫人身子不適,剛剛小產(chǎn)云云,可那些害怕被株連九族的下人們哪里聽得進去,眼看就要沖進來。 吳嬤嬤氣憤不已,連同李嬤嬤一同出去跟那些下人們說理,說他們不能這么沒良心,看見主人家有難,就趁火打劫,可院子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全都鬧著要離開,生怕被入獄的侯爺牽連,抄家滅族,憑白丟了性命。 李嬤嬤和吳嬤嬤還有管家張榮,聯(lián)手擋在門前,手連著手,緊緊巴著門框不讓侯府下人闖進房里去。 顧青竹自己走到屏風(fēng)后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將頭發(fā)簡易梳成一個髻,拿出胭脂在唇瓣上點了兩點,這才抱著床頭的寶箱走到門前,對李嬤嬤,吳嬤嬤和管家張榮說道: “讓他們排隊進來拿身契,想走的都來?!?/br> 張榮和兩個嬤嬤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不能這樣啊夫人,若真這樣,侯府就真完了啊?!?/br> 顧青竹卻堅持,已經(jīng)冷靜的坐到上首的位置,打開箱子,拿出一疊身契,從第一張開始喚人進來,每人無償歸還身契不說,還一人搭上了十兩銀子的票子,銀子發(fā)完了,就發(fā)她的細軟,她那些首飾全都一一被祁暄無端端納進府里來的那些妾侍給瓜分掉了,她的寶箱里最終什么都沒有剩下。 武安侯府一夜之間,仆婢盡散。 而這些事情,祁暄在牢里根本就不知道。 府里的人走干凈之后,顧青竹又回到床上,將窗戶打開,靠在床框上,目光空洞的看著窗外的枯枝發(fā)呆。 祁暄從沒想過自己能在這鏡花水月中,看到當(dāng)時的情形,青竹的絕望歷歷在目,他卻什么都不能做,眼睜睜看著她羸弱下去,眼底的光芒漸漸失去,他親眼看到了一個人心死的過程,她眼里,心里的火已經(jīng)徹底熄滅了,再也沒有點燃的理由。 祁暄就這么在她身邊斷斷續(xù)續(xù)的陪了好些天,直到張榮再來稟告,說侯爺回府,大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祁暄只看到一個走入的殘影,便被卷入了一道旋轉(zhuǎn)的光束里,身子一沉,眼睛緩緩睜開。 武安侯夫人云氏坐在床邊垂淚,祁暄一時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 端藥進來的李茂貞將藥放在床頭,往祁暄臉上瞥了一眼,忽然驚喜的對云氏道:“夫人,您看,世子醒過來了?!?/br> 云氏驚喜回身,果然看見昏迷了十多日的祁暄睜開了雙眼,云氏驚喜之余,立刻撲了上去:“暄兒,你總算醒過來了。覺得怎么樣,你別嚇唬娘啊,千萬不能有事啊。” 祁暄不想說話,一雙眼睛盯著頭上的承塵發(fā)呆,云氏哭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兒子還有問題,擦了擦眼淚,伸手在祁暄的眼前晃動兩下,祁暄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云氏和李茂貞對視一眼,李茂貞上前喊道: “世子?世子?” 祁暄依舊毫無反應(yīng),武安侯祁正陽聽說祁暄醒了,趕了進來,看見的也是三魂不復(fù)的祁暄,任憑誰喊他,都不能讓他動彈分毫。 “侯爺,這可如何是好,暄兒這一病,昏迷了十多日,醒來又像是魔怔了,這可怎么辦啊,怎么辦啊。要不要請個師傅回來給他招招魂兒,侯爺,暄兒不能有事啊,侯爺。” 祁正陽抱著妻子,也擔(dān)憂的看著這個雖然醒來,卻像是沒了魂兒的兒子。 ********* 顧青竹這幾天晚上總是夢到上一世的事情,那天跟祁暄提起了孩子的事兒,那是她心里難以跨越的傷痛,那時的疼,深入骨髓,就算隔了再長時間,依舊能想起那種痛苦。 一般時候,她都能避開那段痛苦的回憶,可這些天也不知怎的,只要一閉上眼睛,就仿佛回到那時。 甚至連吳嬤嬤和李嬤嬤在她耳旁痛哭的聲音也能清清楚楚,歷歷在目,就像是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又一遍似的。 精神有些不濟,醫(yī)館里沒什么人,她就坐在醫(yī)館外頭的臺階上發(fā)呆,看著人來人往,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變成什么樣。 紅渠從隔壁張嬸子家回來,臉色不太好,走到門口還忍不住往人家店里罵了一句: “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不知道你們從哪兒聽來的閑話,別瞎說,我們家公子清白著呢?!?/br> 紅渠罵罵咧咧的回來,看見顧青竹坐在臺階上,便在她旁邊坐下,顧青竹看她,問道:“好端端的,你跟張嬸子家吵什么呀?” 紅渠氣不過,湊近顧青竹道:“不是我要跟他們吵,也不知道他們怎么知道小姐您是個姑娘,還知道您是伯府的小姐,這些也就罷了,偏偏他們聽人說你不守婦道,在后院藏了個野男人,看著是開醫(yī)館,實際上是跟野男人在一起。這多難聽啊,我,我氣不過,才跟他們吵起來的?!?/br> 顧青竹聽后一愣,她是姑娘的事情,其實周圍鄰里都知道,畢竟相處這么長時間,不可能瞞得住男女的,但她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這種流言傳出來。 “不過張嬸子只是提醒我,倒也沒說的太難聽,我就是氣不過……您說,這話連張嬸子都聽說了,其他人還會沒聽說嗎?這種臟水潑過來,小姐到時候想洗都洗不干凈,那可怎么辦呀?” 第81章 紅渠的話讓顧青竹陷入了沉思, 什么人會發(fā)布這種下作流言出來, 這是要毀了她一輩子的意思嗎? “小姐,這話明顯就是針對您的,得想想法子才行, 不能這樣憑空被污蔑?!?/br> 顧青竹從石階上站起,對紅渠說道: “你去把這事兒告訴張榮,讓他到街上探探風(fēng)?!?/br> 張榮一家子到了城里的書畫鋪子,專門替顧青竹辦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紅渠上回便找過張榮, 有所接觸, 收到命令后, 沒有耽擱,立刻找了過去。 其實顧青竹心里有點數(shù), 會在這個時候用卑劣的手段污蔑的,除了秦氏不做他人想,但凡事還是要抓到切實證據(jù)才行, 若不然憑空口說白話,秦氏必然不會承認。 剛走進醫(yī)館, 在診臺后坐下, 就有幾個人急沖沖的沖了進來, 昀生在柜臺后問他們:“幾位是看診還是抓藥?” 那幾個人后頭, 走出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穿著一身鮮亮衣裳,走路流里流氣, 脖子里還插著一把扇子,這是二流子才會有的裝扮,沒理昀生,在醫(yī)館里看來一圈,那雙渾濁的招子就落在了顧青竹的身上。 來到診臺前,沒坐下,而是抬起一只腳,踩在顧青竹對面的凳子上,脖子后扇子抽出,指著顧青竹問: “你就是顧家那小姐呀?長得是挺周正,是不是,兄弟們?” 顧青竹凝眉不語,昀生從柜臺后走出,來到顧青竹身旁,指著他們問:“不是,你們誰?。坑胁]?。俊?/br> 那些人后頭走出兩個地痞樣的,一左一右拉著昀生就往外走,顧青竹怒喝:“站住,你們到底是誰?” 那人的扇子一抬,架著昀生的兩人才放了手,那人放下腳,人模人樣的咳了兩聲,對顧青竹道:“小姐有禮,在下羅一昌,也算是半個讀書人,你家舅母到我家去說親,說是有個伯府的小姐,容貌生的漂亮,身段也好,問我愿不愿意相看相看,我這不,今兒就是特意來相看來的。哎喲,不得不說啊,你舅母說的一點兒都沒錯,雖然穿著男人的衣服,可這臉還真帶勁兒。瘦是瘦了點,不過算了,爺很滿意?!?/br> 昀生在旁邊怒罵: “混賬東西,你來相看誰?趕緊滾,要不然我去報官了?!?/br> 羅一昌似乎有點不耐煩,用扇柄戳了戳耳朵,對昀生旁邊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就開始對昀生拳打腳踢起來。 顧青竹從診臺后走出,要去就昀生:“你們究竟是誰,既然知道我是伯府的小姐,還敢在這兒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