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少女玉冠紅衣,英姿颯爽,所過之處,兒郎皆退避……一眾娘子卻是紛紛圍在街頭,欽慕地望著少女遠(yuǎn)去。 慶州兒郎千千萬萬,不抵女君男兒妝。 娘子們看著她絕塵而去的身影,心中皆是一嘆,可怎么這就是個女君呢。 而策馬走遍慶州城繁榮街道也沒有遇上個郎君的趙暮染快郁悶死了,這年頭怎么了,一群小娘子到處閑逛,男兒們難道都在家繡花了不成?!走著走著,她不知不覺便出了城,直奔軍營。 街上沒有,她就不信那全是光棍的軍營里,還抓不到一個能成親的! 慶州軍營位于城西,馬程約兩刻鐘,越過小半座山便能到達(dá)。通往軍營的路與一條官道相銜接,趙暮染憋著怒氣正疾馳在官道間,路邊綠樹成蔭,透過樹葉的陽光斑駁映在她身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一路來,倒也叫她生了煩亂的心情漸漸平靜。 就在拐彎處,趙暮染卻是突然勒住了韁繩,馬兒吃疼中高高抬起前蹄,長聲撕鳴。她耳邊是風(fēng)聲,是自己的心跳聲,還有不遠(yuǎn)處馬車失控的聲音! 趙暮染在聽清楚幾聲驚急的叫喊后,眸光微沉,清叱一聲甩鞭再度叫馬兒疾馳而去。 前方的險情在越過山壁后逐漸明朗。 一輛普通的烏蓬馬車正在道間橫沖直撞,險險越過兩位被嚇軟在地的柴夫,直面朝前沖。 趙暮染看到這幕心頭重重一跳,雖離得還有些距離,可失控的馬正拖著車往拐彎處疾馳,再沖一段,非得連車帶馬摔到那側(cè)的懸崖下。 趙暮染抿唇,再揮鞭子,朝馬車狂奔而去。她大喊:“車?yán)锏娜丝焯聛?,前面是懸崖!?/br> 她話音才落,就見車夫松了韁繩,閉眼就朝內(nèi)路跳下。 趙暮染:……… 她是叫車?yán)锏娜颂。?!車夫先跳了,那馬車要更快完蛋! 她心里那個焦急,果然見脫韁的馬兒跑得更快,眼看著再兩丈不到就得連人帶車落入懸崖。而此時,她看到車廂探出了個半身影,因為馬車的顛簸,他雖死死抓住車門,卻又幾回險些被甩回車廂里。 “那位郎君,你快跳下來?。 壁w暮染被他的險景嚇得太陽xue都突突的跳,腳已蹬著腳踏身子成半站姿態(tài)。 以馬車的速度,還有那位郎君的狀態(tài),即便他穩(wěn)住,也沒有時間用力跳下馬車。索性……少女抿直了唇,雙眸死死盯住馬兒前蹄已踏空的車子,在與馬車靠近的一瞬間從馬背上一躍而起。 簌簌風(fēng)聲就在趙暮染耳邊響起,伴著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在她手臂拽住人用力一攬后,她感官里又多了份陌生的呼吸聲。那呼吸就在她脖頸間,氣息起伏間伴有似松似蘭的熏香味……趙暮染脊背莫名有些酥麻,在一聲巨響及馬兒嘶鳴中,她攬著懷里的人也重重摔在地上。 因著慣性,兩人就那樣肢體糾纏著連連翻滾幾圈。 趙暮染被摔得一陣頭昏眼花,在穩(wěn)住身形后就發(fā)出吃疼的悶哼聲,緩了會才發(fā)現(xiàn)被自己護在懷里的人不知什么時候調(diào)了個個,被她壓在身下了—— 她扶額欲起身問對方有無要緊,視線落在那郎君的面容上時,卻是怔住了。 只見郎君修眉鳳目,清俊雋雅,應(yīng)該是剛剛才厲險或是摔疼了,薄唇緊抿,神色卻又不慌亂。他無聲任她還欺身壓著,讓趙暮染聯(lián)想起經(jīng)風(fēng)雨吹打后的青竹,依舊不折不撓,氣質(zhì)斐然。 趙暮染怔怔打量他,心里第一個念頭是,好個有氣質(zhì)的俊俏郎君,第二個念頭是——“敢問郎君愿以身相許?” 第2章 我是女兒身 ——敢問郎君愿以身相許? 趙暮染似乎聽見了自己說話的聲音,然耳邊風(fēng)過,話音盡散,天地間只余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方才的一切就好像成了她錯覺。 她靜默了片刻,而被她壓在身下的郎君神色依舊淡然,無動于衷。 這一瞬,趙暮染真變得不確定了。 難道她被昏君氣出幻覺來了?她剛才就真的只是在心中想想,并沒有說出口? 她歪了歪頭,想到那極不矜持的要求,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摔暈了。 哪里會有人聽到求親還這般淡定的。 她扶額,慢騰騰要坐起來,宋釗見她有要讓開的意思,就用手肘微微撐起身子。哪知下刻肩膀被人捏住,眼前一花,他又被按回在地上。 宋釗:…… 重新將人壓倒的趙暮染一臉鄭重:“郎君以身相許如何。”剛才沒說沒關(guān)系,她現(xiàn)在問也一樣,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背后撞得陣陣疼的宋釗皺了皺眉,趙暮染正盯著他的臉看,自然沒錯過他的細(xì)微表情,眉眼隨之一凝—— 他這是不愿意? 她突然有些泄氣,翻身就坐到一邊。憂愁地想,好不容易遇上個她看得順眼的,可人家不愿意。她又不是父王,真能干出強搶的事來。 “你……”宋釗終于得以自由坐起身,話才說一個字又頓住了,望著少女的面容似乎陷入了沉思。 趙暮染聞聲幽幽看過去。 這郎君不但貌美氣質(zhì)佳,連聲音都很好聽,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清清淺淺,直沁人心。 可他不愿意以身相許呢,趙暮染想著目光更幽怨了,卻在接觸到他看向自己若有所思的視線后,心里‘咯噔’一下。 他莫不是……少女蹭地湊到青年跟前,在他明顯受驚的眼神中抬手一把將發(fā)中金簪拔下。 金簪抽離,發(fā)冠跌落。少女滿頭青絲傾瀉,細(xì)如絲,順滑如綢,披散滿肩。 微風(fēng)吹過,有幾縷發(fā)絲在揚動間輕輕拂過青年的臉頰,宋釗就聞到淡淡清香,而落入眼里的是少女明媚笑顏。她笑著,發(fā)絲烏黑,雪膚如玉,驚艷了天地。宋釗看著,心尖也似被發(fā)絲拂過一般,癢癢的,發(fā)酥發(fā)麻。 趙暮染笑著,杏眸清亮,臉頰上還有淺淺的梨渦。她說:“郎君是以為我是個男兒?” 出神的宋釗又一怔,少女輕快地道:“我是女兒身,郎君這下不用擔(dān)心了,如此可相許了?” 莫名又被逼親的宋釗:…… 他一直知道她是女兒身啊。 趙暮染見他又不語,心間焦急,一拍胸脯保證道:“真的,如假包換?!?/br> 宋釗在她豪邁地動作中放眼望去,然后有些艱難地撇開視線。如假包換?那毫無波瀾的一處,能換嗎,那個地方看著像假的。 “你怎么又不說話了?!壁w暮染覺得亮出身份,應(yīng)該是打消了他的誤會,可他怎么還是不點頭?她聲音又拔高一分,“難道覺得我沒你好看,配不上你?!”連表情都變得兇狠起來。 宋釗被她再三逼親,又兇又急,知道她是沒認(rèn)出自己。 他們一別有十年了吧。 而他前來的原因……宋釗心情復(fù)雜,在她憤憤又有幾許幽怨的注視中,莫名還生出負(fù)罪感,好像他欺負(fù)了她似的。他抬手壓了壓跳個不停的太陽xue,突然覺得也無所謂,就輕聲說:“小娘子舍命相救,我以身相許為報,不過份?!敝劣谝院蟮氖隆?/br> 那就等她認(rèn)出來以后再說吧。 青年話落,身上突然一重,歡喜的少女竟是直接撲過來抱住他。 溫香軟玉,屬于女子特有的柔軟肢體擁著他,呼吸間就全是她的氣息,宋釗身子一僵。耳邊是她歡快地聲音:“我叫趙暮染,定會好好待你的?!弊詈笠痪溆质悄敲脆嵵?。 他僵硬的身體驟然又放松下來,她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直率。 宋釗雙手緩緩抬起輕搭在她腰間,回道:“我字君毅?!?/br> 君、毅。趙暮染將兩個字默默念了幾遍,絲毫沒有奇怪他未報姓名,反而覺得開心。 他告訴了她只有親近之人才會用的稱呼。 少女的一雙杏眸染滿了笑意,突然意識到自己抱住人的動作不太好,忙松開手。他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她又是大大咧咧習(xí)慣了,別讓他覺得被唐突了。 她松開手,十幾年來難得一次有了女子的自覺,端正又跪坐好。 暖暖的氣息遠(yuǎn)離,宋釗懷里就變得空落落的,他低頭去看變得拘謹(jǐn)?shù)纳倥Zw暮染此時抬頭,冷不丁就與他視線撞在一起。 他鳳眸狹長,眼角微挑,眸光中沉淀著一種內(nèi)斂,平靜地望著她。似是在打量,又像單純的只是在看她,眼眸里映著她的身影。明明滿山綠意,她卻在他眼中只看到自己的身影,那般清晰,那么專注。 趙暮染一顆心就不規(guī)律地跳動著,與他對視的杏眸微微收縮,郎君那平靜的目光似乎變得跟天上艷陽一樣……熱滾滾的,會燙人。她不自覺垂了眸,臉頰好像在燒。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宋釗見她烏發(fā)低垂,就在袖中取了一方帕子,站起身在少女疑惑中走至她身后,把她青絲攏在手心,用那方帕子替代束帶。他將她頭發(fā)松松攏在腦后,將帕子系結(jié),“沒有梳篦,且這般挽著吧?!?/br> 趙暮染伸手去摸了摸,有驚喜亦歡喜,連她父王都未曾給她綁過發(fā)。 “——郡主!” 趙暮染正欲給宋釗謝過,遠(yuǎn)處沙塵滾滾,是安王府一眾侍衛(wèi)終于尋著她。 被打擾的趙暮染眉頭擰了擰,站起身想給宋釗解釋這些人是誰,卻見身后郎君身形晃了晃,然后整個人就壓到她身上。 趙暮染被壓得踉蹌倒退一步,心驚地伸手?jǐn)堊∷?,“你……你怎么了?!?/br> 宋釗靠著她,低聲道:“頭暈,也有些喘不過氣來。應(yīng)該是舊疾犯了?!?/br> 舊疾? 趙暮染驚道:“怎么會有這樣的舊疾?” 才上前的一眾侍衛(wèi)不明就已,正要問她有沒相中人,就見到她摟著個朗君,皆是神色一頓。 那么短的時間,郡主就抓到人成親了?! 這是……打暈了嗎? 眾侍衛(wèi)暗抽口氣,默默同情宋釗一把。 這人可得多倒霉才能被郡主抓住。 趙暮染可沒空搭理這些暗中腹誹她的侍衛(wèi),一把扣住宋釗的手,探他脈像。有些亂,好像并無大礙。 可他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她心下一凜,抬頭看到她的馬就在不遠(yuǎn)處吃草,吹了個響哨喚到身邊,不廢力氣就將人給抱到馬背上。“前面是軍營,有軍醫(yī),你且忍忍!”說罷也翻身上馬。 宋釗在又一陣眩暈后,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到了馬背上,有些沒鬧明白狀況??伤w內(nèi)氣血翻涌,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實在分不出精力來研究情況。 而這時,趙暮染眼前被幾抹紅色刺了一下。 她低頭,發(fā)現(xiàn)宋釗背后衣裳有破損,劃了幾道口子,血跡已滲透染紅衣袍。 他什么時候受的傷?! 趙暮染震驚,傷成這樣,他居然一句沒提,還淡然自若地和她說了許久的話。難道不疼嗎?! 侍衛(wèi)看著她如水流云的動作皆沉默,能將成年男子輕松扛起的娘子也只得他們郡主一家了。 “郎君…郎君!!” 趙暮染正欲甩鞭策馬,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闖了前來。 侍衛(wèi)們神色肅穆,警惕看著身上全是灰塵的狼狽中年男子。 趙暮染倒是一眼認(rèn)出來了,這不是先前那個自己先逃命的車夫嗎,剛才不見他,怎么突然冒出來。 “你莫要擋路,我?guī)Ь憧磦?。”她聲音一沉,收斂的氣勢霎時外露,哪里還有先前直率不諳世事的樣子。 車夫被她所懾,雖驚卻未從馬前退縮,緊張道:“這位娘子,我家郎君身上有救急的藥,你且先讓他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