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讓人盯了幾次, 也未嘗沒有考驗(yàn)皇七子品性的緣故。回來報告都是七子盡心盡力地照顧太后的結(jié)果,暗嘆了聲邵華池手腕太軟,這個七子什么都好, 全身上下除了從娘胎里帶出的毒素,就剩外剛內(nèi)柔這個缺點(diǎn)了。多次喊來自家兒子耳提面命,太過心慈心軟讓他如何能放心,但每每邵華池表面答應(yīng)的好好的,等到了延壽宮還是照樣供奉著太后,并向太后訴說前因后果,為自家父皇做了不少解釋。 晉成帝雖然隨著年歲的增長,兒女越來越多,但人心總是偏的,他喜歡的就那么幾個,越是和七子相處越是贊嘆不已,各方面都相當(dāng)不錯,他不像老大有母家、妻族的支持,哪怕是妻族那也是朕硬塞給他的,也不像老九在文人間的威望,腳踏實(shí)地地辦事,但朕是怎么對他的? “小七,你恨朕嗎?”在御書房,將差事吩咐下去后,晉成帝問道。 ??? 見兒子錯愕又迷茫地望著自己,顯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過邵華池選擇了最穩(wěn)妥的回話。 “您是孩兒的父皇,哪怕在民間的父子,父親對兒子嚴(yán)格要求,兒子也沒有怨懟的道理,因?yàn)閮鹤又栏赣H是永遠(yuǎn)不會害自己的孩子的。父對子如何,兒子都是情愿的?!辈恢罆x成帝是什么意思,邵華池卻依舊真心實(shí)意地說道。 “朕知道?!敝挥心闶钦娴陌央蕻?dāng)父皇,當(dāng)你的父親,從未想過利用朕的寵信來爭奪什么。 待邵華池退下后,晉成帝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明,這不是“仙丹”帶來的效果,無論未來他是否能飛升,都該提前下定決定了,“安忠海?!?/br> “奴才在?!卑仓液R恢闭驹谧腊高叺却钋玻梢哉f伺候兩代帝王已經(jīng)讓他習(xí)慣了時時刻刻在御前不動聲色的關(guān)注皇帝,以便隨時準(zhǔn)備好帝王所需。 “準(zhǔn)備詔書,兩份。”晉成帝頓了頓,才附道:“要……譽(yù)黃和應(yīng)劭的。” 譽(yù)黃的?。堪仓液R惑@,狠狠低下了頭,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緩緩?fù)顺鲇鶗浚?zhǔn)備詔書所需之物,包括玉璽等六方。譽(yù)黃詔書,是襲自邯朝的制度,用來禪位的專用詔書。晉成帝孩子諸多,但除了年長的幾位,一開始孩子的成活率并不高,所以普遍年齡偏小,即便如此,幾個年長的依舊爭紅了眼,他不是看不到,只是維持著平衡,希望他們保持著兄友弟恭,不要連皇家最后一絲親情都失去。直到這幾年朝內(nèi)外穩(wěn)定了后,孩子才漸漸多了起來了,但整整十五年了,晉成帝都沒有決定皇儲人選,現(xiàn)在,皇上終于下了決定。 顯然,這杜絕了晉成帝日后突然仙逝,諸多皇子爭奪帝位的情況,只是晉成帝卻忘了這世上有人,就有爭奪,帝位更是其中之最,從古至今父子兄弟為此廝殺并不鮮見。 全部準(zhǔn)備好了后,安忠海就退了下去,直到晉成帝喊了他,才能再進(jìn)來。 除了皇帝本人,無人能知道在這一刻的御書房晉成帝下了怎樣的決定。 晉成帝握著筆,卻遲遲沒有下筆,腦中劃過一個個兒子從小到大的事跡,再從各方面來衡量,最后停格在皇貴妃寬和雍容的面容上,又想到了三子前些日子寄回來的信,品性、年齡、才智、威望、師承、母族、能力、出生高貴、身體無殘缺、朝堂間口碑甚好,這么多兒子下來唯有三子最無可挑剔,不結(jié)黨營私,母子皆是大氣的性子,定然不會為難其他兄弟,或者得了皇位趕盡殺絕,其他幾個可就難說了,至于那下一任國師的傳言,不過是保護(hù)的手段罷了,晉成帝忖度良久,終于下了筆。 最后幾行字,明確寫到禪于皇三子邵安麟,望能用心理政,愛戴百姓,成千秋之勢,今廣布天下,以時施行,欽此。 詔書是沒有傳錯的可能性的,但凡在這樣正式的文書中,必然會寫上皇子的排位和大名,就算想添加刪改也是不可能。 寫完了譽(yù)黃詔書,看了數(shù)遍,才打開一旁裝著玉璽的盒子,在詔書上重重按了下去,全部做完晉成帝才吐了一口氣,將譽(yù)黃詔書仔細(xì)卷起。緩了一刻鐘,開始提筆寫應(yīng)劭詔書,此詔書與譽(yù)黃是一體的,是為了讓禪位詔書的附加版,一般里面會提出對新帝的要求和束縛,以便更好地傳位于人,里面會提出一些要求,而繼承皇位的下一任皇帝必須做到,若是做不到就會由保管應(yīng)劭詔書的人將之公諸天下,取消其帝位,所以大部分繼位者都非常重視應(yīng)劭詔書。 而晉成帝的應(yīng)劭詔書,寫的卻是,善待皇七子,保證其壽終正寢,瑞親王府繁榮不衰。 第98章 傅辰在離開前, 囑咐梁成文在給祺貴嬪葉惠莉換臉后,就馬上出發(fā)回宮, 七皇子不能少了他的助力。 “你始終是殿下的人, 離開太久未免多生其他意外?!?/br> “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終究放心不下泰常山的人?!碧┏I绞歉党阶屃撼晌淖庀铝诉@個山頭后,改的名字, 所有他們救下的難民都居住在山上。 “你選擇幾個可信的人,另外我到時候會去山上一趟的, 葉惠莉的臉成功幾率大嗎?” “那敢情好,山上的人都想見見他們真正的恩人。葉惠莉的情況根據(jù)你說的辦法, 在天氣轉(zhuǎn)涼后才動的刀子,處理的及時也沒感染,成功的概率很大, 你打算什么時候要用到她?” “至少一年后,她需要出現(xiàn)在京城。”傅辰說道, 看向外面, “我必須走了?!?/br> “等等, 辰子, 你若是有需要定要想到我,無論是我還是老劉太監(jiān), 我們把你當(dāng)自己的孩子看, 在不背叛殿下的前提下我會力所能及幫你。雖然我必須聽從殿下,但在宮里還有兩個徒弟,他們的天賦很好?!?/br> 傅辰頓了頓, “我明白,不會讓你難做?!彼枰獙儆谧约旱牟渴稹?/br> 梁成文能說這話,又看到他一系列的安排,多半也認(rèn)為他有自己的打算,梁成文看慣了宮里的事,也許他出現(xiàn)在盧錫縣的時候,就多少猜出來了吧。 “你需要我?guī)兔ψ屇汶x開那只商隊(duì)嗎?”說的是李變天的隊(duì)伍,在梁成文看來傅辰幾乎是完全被這群人監(jiān)視著的。 “現(xiàn)在還沒到離開的時候。”他還有很多事沒做。 …… 傅辰跟著李變天等人,甚至沒來得及收斂老夫婦的遺體,因?yàn)榘⒁坏热税l(fā)現(xiàn)被人跟蹤的氣息,他們必須馬上離開了,這里依舊是晉國的地盤,哪怕是李變天是龍,恐怕也只能盤著。 中途,阿三掀開布簾,冷風(fēng)灌了進(jìn)來。他拎著一個鳥籠過來,犀雀虛弱地躺在籠子里,到了冬天不適應(yīng)這般天氣的它奄奄一息,嘴巴甚至被綁了起來。 在這之前傅辰一直沒看到過它,他猛然想到剛醒來那會兒聽到的熟悉鳥叫,因?yàn)楹髞頉]再聽到便沒再在意,阿三猶豫道:“主子,這鳥兒的情況不樂觀,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時不時暴躁一番,再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了?!?/br> 傅辰忽然意識到,他的血……才讓犀雀那么激動! 犀雀是熱帶鳥類,一般人就算撿到也無法飼養(yǎng),但從犀雀攻擊他到現(xiàn)在,都過去大半年了,顯然李變天主仆是懂得養(yǎng)殖這些鳥類的。 那瞬間許多記憶充斥入傅辰腦海中,他眼睜睜看著那籠子里想麻雀大小的犀雀朝著他的方向掙扎。 顯然,它是漏網(wǎng)之魚。 傅辰知道自己摧毀了所有對自己攻擊的犀雀,但如果是根本沒攻擊自己的呢? 那日就在李變天離開傅辰后,在護(hù)城河邊撿到了一只翅膀受傷的犀雀,犀雀從資料上來看,相當(dāng)珍貴,常人無法見得。 而后,這只犀雀卻成為碩果僅存的一只,其他犀雀全軍覆沒。 李變天救下了這只犀雀,只是這只鳥似乎飲用了某個人的血,近來總是處于狂躁的狀態(tài)。 犀雀……沈驍! 這個男人就是沈驍背后組織里的人! 那么似乎都解釋的通了,為什么李變天身為堂堂戟國的皇帝會千里迢迢來欒京,像沈驍那般人物又為什么能臣服在他腿下,宮里十幾年來的暗樁還有在京城的布置,絲絲縷縷的蠶食著晉國的權(quán)力中心,這世上還有誰有這番能力和資本! 另外如果扉卿也有嫌疑的話,那么李變天當(dāng)時是否是從觀星樓出來的? 沈驍、蔣臣……扉卿……李變天,在他們身上傅辰看到了若有似無的關(guān)系。 “在想什么呢?”李變天磁性低沉的聲音在傅辰耳邊響起,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來,兩人只有一拳的距離,隨著剛才打開的布簾,發(fā)絲被狂風(fēng)撩起,吹到傅辰臉上,帶著入扣的麻癢。 傅辰的目光一直放在那鳥籠的方向。 “喜歡?那便送你吧。”李變天隨意道。 阿三不敢相信地看了眼主公,又猛地低下了頭,像是沒聽到。犀雀有多珍貴,他不相信主公會不知道,這可是扉卿大人親自飼養(yǎng)的,它的珍貴之處在于稀有,這會兒為了哄自家徒弟,連這種昏招都使出來了,當(dāng)年的沈驍可是直接被丟到軍隊(duì)里磨練成人的。 傅辰一臉驚喜,一改之前的頹廢與沉默,從不甘不愿的阿三手中接過了鳥。 見少年果然喜歡,李變天知道之前對自己的恐懼暫時被忘了。 當(dāng)天晚上,他們要外宿在叢林里,李變天正坐在篝火邊,看少年一臉躊躇和小心翼翼,有些好笑地望著他,招了招手,又捏了捏少年被凍僵的柔嫩臉頰,“怎么了,哭喪著臉?!?/br> 難得看到少年這般表情,李變天覺得很有趣。 傅辰把藏在身后的犀雀尸體攤開,鳥死得無知無覺的模樣,“對不起……您送給我……” 李變天到了嘴邊的笑意漸冷,依舊溫和,“左右不過是只麻雀,死了便死了吧?!?/br> 輕描淡寫地揭過了這件事,如果不是知道這是極為珍貴的犀雀,傅辰恐怕也被李變天給糊弄過去了。 當(dāng)仆從當(dāng)久了,自有自己一番生存之道,比如會在達(dá)到目的的時候順便試探一下主子對自己的容忍底線,找好自己的定位,只是曾經(jīng)是邵華池,現(xiàn)在是李變天。 一路往西北,又走了大半個月,天氣越來越冷,罡風(fēng)吹得臉頰生疼,像被一把把刀子生生割裂皮膚。 李變天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們被跟蹤了,對方是高手?!?/br> 傅辰聞言一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半月前?!?/br> 半月,都一直沒出手,對方為了什么,是嶸憲先生派來的嗎?還是別的什么人馬,又或者是發(fā)現(xiàn)李變天的身份。 而且阿一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能讓他們追蹤不到的,應(yīng)該能力相當(dāng)強(qiáng)悍了。 傅辰想了許多,只是配合著李變天一行人,加快了回程的路。 他與阿一等人一同在外騎著馬,這還要?dú)w功于曾經(jīng)同在監(jiān)欄院院子里管理馬廄的楊三馬,讓他不至于出糗。 傅辰?jīng)]待在馬車?yán)锵砀?,反倒自己到外面活受罪,這到讓原本排斥他的阿一等人有些刮目相看。 想要融入一個集體,就首先要展現(xiàn)自己的價值并與其他人做一樣的事。 在宮里幾年養(yǎng)得細(xì)皮嫩rou就這樣毀了大半,路上他們運(yùn)氣還算不錯,還沒遇到羌蕪人駐扎在西北區(qū)的打家劫舍隊(duì)伍,更沒碰到草寇山匪。 只是越走,心越是荒涼。 路有餓殍,時不時在雪地里踩上一腳,就有可能下方是一具早已凍僵的尸體。 在這個時代待得久了,連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能夠感同身受,不然為什么心中是沉甸甸的痛和無能為力的無奈。 他們到的是一座相對富裕的村莊,村里人一看到他們只是路過的商隊(duì),滿臉的警惕,不容陌生人輕易踏入。 直到他們拿出了食物才勉強(qiáng)讓他們借住幾個夜晚,是一個老村長主張同意的,這個村落可能因?yàn)榻?jīng)常與盜匪打交道,壯丁都顯得比其他地方多了些,一看到李變天一行人的著裝,哪怕最樸素的衣服也不是普通百姓穿得起的,他們的態(tài)度顯得很小心。 李變天身邊的阿一阿三不但戰(zhàn)斗力爆表,甚至連廚藝都不錯,用著傅辰提供的雞精,就是山間野味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路上打的獸rou也被用鹽腌制過,可存放一個月,夾到兩片面餅里,這是曾經(jīng)現(xiàn)代rou夾饃的吃法,再把這個夾饃放到野菜湯泡軟,一口咬下去熱滾滾的暖流淌入空蕩蕩的胃里,哪怕與現(xiàn)代的食物完全云泥之別,但此時此刻卻勝似人間無數(shù)。 阿一等人看傅辰這個吃飯,有些新奇,也學(xué)著傅辰的吃法,這一路上,這個少年總是能讓很普通的食物變得好吃許多。 幾人嘗試后,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了這樣很好吃的模樣,快速解決這食物。 李變天掃了一眼,彈了彈傅辰的額頭,眼底卻藏著淡淡的贊賞,“鬼靈精?!?/br> 傅辰捂著額頭,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這里的村民也沒什么吃的,得到李變天等人給的大餅,哪怕硬得像石頭一樣也吞了下去。 借住的那戶人家的小孩一直盯著傅辰手里的rou夾饃,身上穿著破舊的薄襖,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人特別瘦,顴骨都突出了,只有一雙大眼格外明亮看著傅辰的食物,卻不敢要,也許是被打怕了。 傅辰招呼他過來,他慢吞吞著走過來,看樣子腳應(yīng)該被什么打瘸了。 “叫什么名字?” “虎……頭,大、大人?!边@種名字可能在這個時代能重名上幾百個,人們喜愛取這樣的賤名,這樣孩子好養(yǎng)活。小孩好像有點(diǎn)怕,他看得出來傅辰這群人不是他們這樣的窮苦人家能夠得罪的。 “我可不是大人?!边呎f著,便掰了一半的餅給虎頭。 虎頭愣愣地看著手上的餅,他們家大人露出感激的眼神,虎頭跪了下來,重重磕了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謝謝大人!” 乾平年間,兵荒馬亂,疾病、疫情、天災(zāi)、污吏、壓迫無處不在,百姓最大的愿望是能吃上一口飽飯,為了這個哪怕再苦哪怕舍了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虎頭拿著餅,吞了吞口水,他很想吃,但卻忍著,跑到角落里給一個比他年紀(jì)更小的孩子吃,那小孩也很懂事,把這餅又對半,兩個孩子小口小口地分著吃,傅辰心中一陣酸澀。 這就是,晉成帝眼里的太平盛世? 到了晚上,傅辰被分到了與另外幾個護(hù)衛(wèi)同一個房間,那味道沖鼻地他根本睡不著。 這些大漢可能好幾個月都沒洗澡了,出門在外除了李變天有這個資格享受,身邊的人可沒那么好,原本在外面還沒什么感覺,這會兒擠在一塊兒,屋內(nèi)空氣循環(huán)作用,熏得他差點(diǎn)吐出來。 再加上這屋子實(shí)在冷得能凍僵人,哪怕裹緊身上的衣服也依舊牙齒打顫。 也許是他翻來覆去吵到了還要值下半夜的阿四幾人,對方很不滿,對傅辰在言語上也沒什么顧忌。 “什么嬌氣的毛病,睡不著就到外面去守夜。”阿四譏誚地說道。 “我去找阿八大人和十二大人。”是兩個在外面值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