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進去后, 看到梁成文和幾個醫(yī)女都站在遠處候命,在其他太醫(yī)的言語中,晉成帝知道這次梁成文是最大的功臣, 特許他能隔著床簾,遠著指導(dǎo)醫(yī)女們, 是太醫(yī)中唯一的特例。墨畫輕手輕腳地跪在床邊, 看著毫無血色的皇貴妃, 那張嬌小美麗的臉孔上, 只有白色和黑色兩種色彩,黑發(fā)、黑眉, 白唇、白臉。氣若游絲地好像隨時會隨時離開。 她忍住哽咽, 湊到穆君凝耳邊,“傅辰還活著,真的活著, 您醒來看看吧?!?/br>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就像是一團氣體鉆入穆君凝耳中,直通大腦。 穆君凝依舊一動不動。 墨畫本就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她眼中希翼的光芒漸漸暗淡。 果然……還是沒用嗎? 她幾乎絕望地站了起來,忽然,穆君凝的睫毛顫了顫。 那猶如蟬翼的翅膀被撕扯下來的眼睫,抖落滴滴汗水,那是冷汗滑落凝結(jié)在上面的,她緩緩睜開了。 這一幕,在遠處的梁成文等人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不由地上前了幾步。 沒人知道,墨畫剛才到底在穆君凝耳邊說了什么,但被預(yù)測根本不可能醒來的她,醒來了。 穆君凝睜眼,眼珠艱難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有看到預(yù)想中的人,灰暗的眼神望著墨畫,醒來時那一剎的希望瞬間湮滅,聲音像是在砂礫上滾著的破鍋,“騙……我……” “沒有……騙!”墨畫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醒了!有救了!又是哭又是笑,忙抹了一把淚水,她激動的快拿不穩(wěn)竹筒,好不容才將里頭的小木片倒了出來,舉起它,“您看這個!” 這是傅辰與穆君凝認識之初,她讓那個當時還是沒有任何地位和依仗的小太監(jiān)給自己蔻丹,一開始只是一種顏色,后來他為她在私底下用了染料和花汁做了其他圖案,甚至還有不少自創(chuàng)的。 穆君凝那是第一次知道,指甲上也能畫出那么美的圖案,至少那之前都無人嘗試過。 這的確算是傅辰的獨門絕技,至少在晉朝是如此。 小木片是指甲的形狀,上面的圖案,她再熟悉不過,那是那個人在一次閑暇時給自己畫的,但當晚晉成帝翻了她的牌子,她就要求他直接洗掉了,只是曇花一現(xiàn)的美麗,沒想到現(xiàn)在還能看到。 這是只屬于她的回憶,這世上只有他才能傳遞這個信息,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穆君凝潸然淚下,淚水嘩啦一下就從眼角滑落。 她緊緊握住這塊小木片,淚水沿著臉龐,染濕了枕頭,眼中卻迸發(fā)出強烈的生機,“……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活著,見到他。 直到再一次昏迷,她也沒放開那小木片。 過去了整整一天,李燁祖呼啦啦帶去的人都還沒有找到逃跑的十二皇子邵津言,丹呼城這個本來屬于蔭突國的邊陲小城,這會兒卻成了李燁祖肆無忌憚的后花園。 而在丹呼城的都尉和太守,只能任由他這般,有苦說不出。 李皇雖然是個明主,但也同樣是個梟雄,他的地盤大了,自然想要的城池就更多了,這會兒蔭突國幾乎是仰仗著里李變天來活著的。 無論李燁祖怎么胡鬧,他都是李皇的哥哥,戟國唯一的王爺。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他們都是敢怒不敢言的狀態(tài)。 邵津言自從趁著守備疏忽后,就一路逃亡,好幾次都差點被李燁祖的人抓到,而李燁祖好像為了發(fā)泄胸口的怒氣,幾乎瘋了一樣地搜索,最終確定了邵津言應(yīng)該是躲進了一片郊外的樹林里,這里是個狩獵的好地方,到了春秋圍獵時節(jié)不少蔭突國的小貴族會過來狩獵。他甚至讓人準備了箭和弓,準備抓住這只獵物。 一開始傅辰?jīng)]跟著阿三他們一起行動,他首先向李變天報備了行程,去城外給將領(lǐng)和士兵送吃的,并且去表達下李變天的慰問之情,李變天聞言倒是夸贊了傅辰幾句,覺得這少年很有外交天賦。順利出城后,順便與蝮蛇兩人碰頭,只是出乎那兩人意料的,傅辰當晚并沒有任何行動的指示。 在城外的那群人也就是被李燁祖帶來迎接李變天回來的將士們,他們絕大部分不能進城,只能在城外扎營,本來第二天就要離開的,但因為李燁祖要抓住那個剛從某個部落里搶回來的少年,他們只能再在丹呼城外扎營個幾天。 傅辰遙望著欒京的方向,身后的青染已經(jīng)來了,這是他們第二次會面。 之前以為只能在城里停留一天,因為他知道,戟國的春節(jié)比晉國晚上一個月左右,這是每個國家的風(fēng)俗不同,李變天是肯定要在那之前趕回戟國的,不會長久的留在丹呼城。所以傅辰所有事都安排的非常緊湊,現(xiàn)在有十二皇子和李燁祖兩個人誤打誤撞一追一逃的緩沖,那就給他爭取了更多時間。 “聞綺他們的事是奴婢沒有安排好,請公子放心,奴婢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鼻嗳臼紫葹橹奥劸_等人的情況做了解釋,她相信哪怕公子什么都沒說,但他一定早就看出來了。 “無事,若他們真的不服,你就按照你的方式處理吧,目前為止你都做的不錯。” 傅辰很難得地夸了一句青染,青染瞬間眼睛一亮,誰叫公子幾乎不夸人。 “我們不能讓自己人來壞事,我的隊伍里絕對沒有內(nèi)訌,明白嗎?” “青染明白。”見傅辰還望著京城的方向,她好像從傅辰的眼中看到了思鄉(xiāng)的情緒,不由道:“那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了出去,最快半個月就能到了?!?/br> 傅辰遙望著天際,目光深邃,眼底倒映出湛藍的天空。 “公子,您在那竹筒里放上了一個木片,對方真的能看得懂嗎?”她的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以為公子至少會寫幾個字,但偏偏一個字都沒有,只有那么一小塊木片。 “這是我的方式,而她,會懂。”傅辰緩緩說道。 那是指甲,假的指甲,在現(xiàn)代也叫指甲片,只不過材料不同,現(xiàn)代用的是塑料,而他只能用木頭代替。 但那上面的花案,穆君凝是看過的。 是傅辰曾經(jīng)為皇貴妃畫在指甲上的,只是那段時間皇上要臨幸皇貴妃,貴妃忽然間就想要洗掉它了,但他知道私底下,其實那姑娘最愛這個圖案。 傅辰在上輩子,曾為突然想要打扮和化妝的妻子學(xué)做過美甲,妻子的性格很多時候都有些不拘小節(jié),甚至非常男性的做派,根本不會打扮和保養(yǎng)。但兩人婚后多年,她突然問了自己一句,“你覺得我是不是特別顯老?” 那以后,妻子就開始學(xué)習(xí)怎么打扮顯嫩,即便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但他更希望能讓妻子和孩子的生活毫無后顧之憂,只要她開心,就是他的晴天。 傅辰也偷偷自學(xué)怎么做美甲,他已經(jīng)習(xí)慣為妻子兒子打點好一切事務(wù),美甲這樣的小事還難不倒他。用指甲油畫出各種各樣的圖案,也算熟能生巧了。他算是少有的知道指甲可以不用真的,也可以用貼甲片的男人。 傅辰在寄這封雁帛的時候,就想過,如果這封東西被其他人截住了又該如何。 在送信之前,他做了這方面的考慮,需要用他自己的方式,而只有她才能看得懂的。 現(xiàn)在這個小木片,就相當于上輩子的貼甲片,那上面自然沒有一個字,和任何一點提示,別人拿到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雖然還是似懂非懂,但青染已經(jīng)有些盲目地相信傅辰了,那是一次次積累下來的信任。她清楚這個男人有多縝密,他既然這么做了,多半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那封寄出去的信也就暫時不在她的考量內(nèi)了。 “之前您說是昨天行動,但因為戟國四王爺追捕逃奴而耽擱了,蝮蛇和胖虎還停留在原地,是否要今天行動?” “我剛來到丹呼城,之所以那么趕時間,是因為我計算著李皇最多只在丹呼城待上一天就會離開,倒沒想到他會因為四王爺而滯留幾日,那我們就不用那么急,太急了就容易出破綻,你先讓他們到這個地方……”傅辰突然走近青染,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個地址。 青染語塞,“您說的這地方不是……您是要……” “噓?!备党绞持阜旁谧爝?,“無論你想到了什么,都多想少說。讓他們到了那地方后,先做點前期準備?!?/br> 在兩人一問一答中,快速結(jié)束了這次會面,傅辰回到都尉府的時候,在門口就被阿一抓了壯丁,數(shù)字護衛(wèi)團正整裝待發(fā)。 “小子,你鬼主意最多,一起去抓那個逃奴吧!”抓不到逃奴,李燁祖的火氣越來越大。 逃奴,傅辰一聽到這個稱呼,再想到以前見到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十二皇子,一時間面部也僵硬了下,不過沒人發(fā)現(xiàn)他短暫的異狀,大家都快被李燁祖給折騰死了。 大冬天的,林子里哪來的獵物,李變天只是享受著捕獲獵物的樂趣,卻把他們當牛馬使喚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們都沒闔眼過。 “阿一,別讓李遇去了。”阿三走了過來,有些不認同,這些日子他一直抓著李遇教他御敵招術(shù),搞得李遇天天腰酸腿疼,少年長得太干凈,一點點淤青就特別明顯的像重傷,他看著也有些心疼。 但一想到李遇在一路上那些軟弱的表現(xiàn),遇到敵人和攻擊自己的人,根本不攻擊的熊樣,他就覺得必須要好好矯正李遇這種忍讓的行為,碰到敵人就要快、準、狠! 阿一瞧著牽著一頭紅鬃馬的阿三,“我還沒怎么他,你就護上了?讓他去,沒道理咱們苦哈哈,他在那兒享福?!?/br> 傅辰對阿三露出了軟軟一笑,這讓阿三心情頓時軟化了。 李遇是個面對陌生人很冷硬,甚至擅長挑釁的人,只有對真正喜歡和放心的人,他才會那么柔軟,所以阿三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李遇心中,居然是有些地位的,不由的欣喜,少年軟軟的微笑就像這冬日的陽光,不刺眼,卻有點暖和。 “好,那我先去換一套衣服就來,幾位大人稍微等我一下下,就一下下!”傅辰雙手合十,做可憐狀。 那俏皮的模樣,引得數(shù)字軍團笑了起來,“這小滑頭,就是事兒多,快點兒,四爺可在林子里等著咱們匯合呢!” “是是是,幾位大人是李遇見過最好最好的大人了!”傅辰連忙感激涕零。 “馬屁精,還不快去!磨蹭什么磨蹭!”十二坐在馬上,對著傅辰揮了揮鞭子,做威脅狀。 這一刻,傅辰幾乎完全融入了這個團體。 而從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團體,甚至一開始是被孤立、敵視、壓迫,到現(xiàn)在,也不過短短幾個月。 傅辰進了屬于自己和其他下人的仆從屋,隨便換了個外套,拿了桌上放著的,昨天陪李變天晚間看書,賜給他的糕點,塞入衣襟內(nèi),就走了出去。 但卻不是朝著門口,而是向都尉府的柴房處走去。 他并沒有進潮濕昏暗的柴房,反而來到了柴房后面,與外墻只有半米距離的狹窄通道,這里疊著許多陳年柴火,上面都起了白花,長了毛,散發(fā)著一股霉味,就算是下人也不會接近這里,味道實在太難聞了。 將柴火和稻草一捆捆的挪開,在他越挪越多后,那柴火堆終于有了點動靜,里頭稍稍動了動。 傅辰微微一笑,也不動作了,只是音線透著某種誘哄,極有感染力,這是當年做心理醫(yī)生時面對患者特意練出來的,后來當了人事總監(jiān)后融會貫通,只要他想誘惑人,很少有人能逃脫他的魔力,輕聲道:“晉國的十二皇子邵津言,我知道你在這里,出來吧。” 第120章 柴火堆又恢復(fù)了寂靜, 里面的人就猶如一只面臨危險將自己裹起來的小動物,被撕扯掉了羽翼連逃跑都做不到。也許是想做垂死掙扎, 也許這是在等待最后一搏的攻擊。 靜默在這條逼仄潮濕陰冷的小道里蔓延, 傅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可沒那么多時間等待里面人想通:“若是想逃跑,那么很快你就會被包圍, 目前,也只有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怎么才能信你?”猶豫的聲音穿透柴火堆傳了出來, 瑟瑟發(fā)抖的。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可能永遠都想不到那個曾經(jīng)二皇子團體的受寵皇子會有這樣草木皆兵的時候。 “你有別的選擇嗎?”傅辰笑道, “或者你覺得如果還有別人,比如四王爺…” 傅辰刻意頓了頓,果然那柴火堆又是一陣哆嗦, 對四王爺這個稱呼極為懼怕,真不知道李燁祖到底做了什么, 居然讓他這么恐懼。 柴火堆有了松動, 里頭的人似乎已經(jīng)想通了, 那柴火堆是被邵津言自己挪開的, 他從里頭鉆了出來,恐懼異常地望著傅辰。傅辰?jīng)]想到看到的十二皇子比他想的更為狼狽, 大約是一開始趁著防守疏忽逃出去的時候遭了不少罪, 連衣服都不太完整。 邵津言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的確只有傅辰,才呼出一口氣。 “你……想做什么……”哆哆嗦嗦的。 那張娃娃臉比實際年齡還要小很多, 皮膚水嫩,作為皇子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帶來的,也就難怪李燁祖要把他給搶來了。 “殿下猜猜看?”傅辰就像誘騙小紅帽的大灰狼。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又怎么發(fā)現(xiàn)我是晉國的十二皇子,你想做什么,打算放我走?他又仔細看了下傅辰的臉,看著普通又好像透著危險的氣息,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你那么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 “你救我,肯定有目的,不然你早就喊別人來了。” “殿下真是聰明,我的確需要你去做件事,那么我可以考慮幫你逃離這里,回到晉國?!?/br> 吞了吞口水,邵津言的臉瞬間恢復(fù)了光彩,“真的嗎?你快說!” 晉成帝那邊雖然得到了兩兄弟被一個強大的部落擄走做了上門女婿的消息,但木已成舟的事畢竟是丑聞,并沒有大張旗鼓,就是邵津言自己都沒有在外提過自己是晉國十二皇子的事。 傅辰靠近他,邵津言本能畏縮了一下,在聽完傅辰的話,他害怕得直搖頭,原本就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看著傅辰的眼睛像是看著一個瘋子,“不行,我做不到,這太瘋狂了!你是要我去送死!” “哦,那就算了?!备党胶芨纱?,轉(zhuǎn)身就走。 這樣快的轉(zhuǎn)變,就是邵津言都反應(yīng)不過來,他以為對方至少會試圖說服他。 但錯愕不過是瞬間,他那張誠惶誠恐的臉,忽然變得有些猙獰,眼底透著殺氣,這個模樣才像傅辰以前看到的十二皇子。 看著傅辰露出的背部,邵津言猛地就沖了過去。 傅辰早有準備,轉(zhuǎn)身手肘一檔,再朝著邵津言的下方襲去,一招就將人壓在地上,“您似乎想攻擊我啊?” 邵津言臉上滿是憤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