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邵華池這一次離開,生死未卜,而他們留下的人,也一樣有一場惡斗。 青染站在傅辰背后輕聲問道:“若紫微是三殿下……” 如果紫微星是邵安麟,誰知道呢。 “那就改命吧?!?/br> 傅辰再一次看向皇宮的方向,一如多年前那樣。 戟國皇帝寢宮,午夜才入睡的李變天緊閉著眼,一聲不發(fā),眉頭緊縮,看上去極為痛苦。 漆黑一片,刺骨的河水湍急流過,動彈不得的粘膩身體,冷硬的石頭和冰冷的殺氣,有人要殺他!他在疼痛中驚醒,卻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余那鋒利的刀刃劃過肌膚的冰冷刺痛。 “你是誰?”他這樣問。 同樣的夢已做了不止一次,卻每一次都看不清那人。 那是什么地方,他又為何會在陌生人身邊昏過去? 那人沒有回答,緊接著就是第二刀。 毫不猶豫,出手干脆,是想要以最快速度解決自己。 他好像能感受到夢中的自己那不敢置信的心情,就像是篤定那個人絕對不會背叛自己。 想要抓到那個人,卻在要抓到的瞬間,失重感再次拉扯著他…… 而前不久剛為李變天打造結(jié)實的紅木龍床已在他無意識的攻擊中壞了好幾處,木屑橫飛。 嗙!又一道巨響,門外的接替李遇職位的緒英武公公與其他宮女太監(jiān)一塊兒在寢宮外面瑟瑟發(fā)抖,卻沒有一個敢進去哪怕問一句話。 繼之前陛下要求在特定的時間里誰都不能靠近后,現(xiàn)在又多了條晚上做噩夢越來越可怕。 嗙! 又來了! 小宮女顫顫地抬頭,“緒公公,要不您進去看看?” 原本搶著來陛下身邊做事的他們現(xiàn)在也是有多遠能躲多遠,他們真是懷念李遇大人還在的時候啊,那時候的陛下雖也嚴厲至少沒現(xiàn)在這樣喜怒無常啊,而且只要陛下心情不好,李遇總有辦法讓陛下展顏。 緒英武無表情地瞅了她一眼,讓小宮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錯話,緒英武還記得上一次他擅自闖入御書房,差點被陛下一刀坎了,這次沒有陛下的命令說什么他都不去當(dāng)這個冤死鬼。 “你去吧?!本w英武指著角落里一個想要縮小自己存在感的小太監(jiān)。 再這么下去要是床被陛下再次打壞了,他們一樣逃不過責(zé)任。 那小太監(jiān)見指向自己,哪里愿意,但他只是個奴才,還是下人中的下人,哪里有資格反抗。 小太監(jiān)才剛一進去,外面的人就聽到空氣膨脹的爆裂聲,一人影從里面被拍飛,落在寢宮外的大堂中,撞到墻上又慢慢滑落,緒英武等人發(fā)現(xiàn)那就是剛才進去的小太監(jiān),這時候也顧不得去看小太監(jiān)的死活,小心翼翼地在外頭喊了一聲:“陛下,您醒了嗎?” 里頭沒有聲音,一道掌風(fēng)朝著他們劈來,把他們面前的厚重的絨布簾子劈成了兩半。 緒英武馬上使眼色,快走,還愣著等死嗎! 他跟在李遇身邊學(xué)習(xí)了很久,也多少算看的出些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喜歡底下人擅自做主,但同樣也不喜歡太愚蠢的,比如現(xiàn)在,那就是讓他們滾的意思了。 善于掌控情緒的李變天,現(xiàn)在的確不舒坦,甚至在強迫自己冷靜。 頻頻噩夢不斷,一開始他還能控制住自己,時間久了后,也開始受到一些影響,甚至讓他連白天都出現(xiàn)了錯誤判斷。 這個噩夢自然不是偶然,烏鞅族消失了,更妄論他們的圣女圣子。 “什么時辰?”李變天黑發(fā)如墨,眼底青紫色,殺氣騰騰的目光看上去完全不像平日的懷仁帝王。 陰影中的十五,蹲著身,“丑時?!?/br> 李變天不置可否應(yīng)了聲,十五擔(dān)心的看著沉默的陛下。臉色比前些時候更差,人也瘦了許多,讓原本英挺的五官更顯得嚴苛,但氣勢更甚了,幾乎維持不了一貫的溫和從容,不笑的時候好似能聞到吞噬萬物般的血腥,與傅辰離開時見到的人幾乎判若兩人。 陛下入睡前,剛接待完幾個國家派來的使者,旁敲側(cè)擊地問寶藏的下落,似乎都企圖用這寶藏發(fā)一筆國家之財,特別是日漸衰老的晉國,更是認為只要他們看中的,就是他們的,哪怕是現(xiàn)在,這些使者看著陛下的眼神都是輕蔑的。 十五被氣笑了,難道晉國還以為他們是幾十年前那個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國家嗎。 現(xiàn)在這遼闊的領(lǐng)域,是屬于陛下的才對。 “還沒聯(lián)系到在晉國的人?”剛才夢中的一切再醒來又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點,無法練成一串,他能肯定自己與李燁祖一樣,失去了一段記憶,而這個記憶點卻是找不到。 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時中招,怎么中招,這種無法控制的情況難不成也是七殺的手段不成? 是何人有這通天遁地的本事,甚至他覺得這人就在他身邊。 在他身邊的人又何其多,他總不能一個個懷疑過來。 “是的,從那五十八條暗線被切斷后,我們只能通過最原始的傳遞暗號方式集合第二批探子,并聯(lián)系應(yīng)紅鑾、扉大人他們?!?/br> “所以,朕現(xiàn)在就是個睜眼瞎?”李變天說話還是那么輕緩有度,緩過在夢中的暴戾后,依舊是那位帝王。 阿芙蓉發(fā)作、噩夢纏繞、邊關(guān)失守、烏鞅族失蹤、臻國停止內(nèi)戰(zhàn),暨桑暫時與晉國和好、多國引戰(zhàn)失敗、潛伏于晉國的主將失聯(lián)……消失那么多年,還能策劃如此多的陷阱? 五年的風(fēng)平浪靜,卻在短短幾個月里忽然引爆,必是人為!種種跡象無一不表明,七殺連接著晉國、烏鞅族、戟國、臻國等地。 “李遇呢,也沒帶回來?”突然問道。 “我們的人還沒傳回消息?!弊詮纳弦淮涡莺矊W(xué)、陸明離奇死亡后,陛下就下令帶回李遇,但現(xiàn)在他們連扉卿都聯(lián)系不上,別說路途如此遙遠又地形復(fù)雜的晉國,找一個人堪比大海撈針,“陛下,沒有遇大人,我們的計劃恐怕會青黃不接?!?/br> 臨時決定把李遇帶回來,的確太倉促,也不是時候。 雖說能代替李遇的人并非沒有,但讓這群人臨時接手,哪有李遇能夠處理的更完善。 再說扉大人已油燈枯竭,若沒有李遇去主持大局,還有誰有能力接替扉大人? 而且他不明白,陛下為什么會懷疑李遇,這根本沒道理。 “先讓他回來,事出反常必有妖。該進行的,還是會繼續(xù),沒了李遇他們都動不了了?”沒了主將就潰散的隊伍,要來何用? “有陛下在,戟國永勝?!笔濯q豫的態(tài)度漸漸堅定起來,抬起的眼,充斥著崇拜和篤定。 李變天已經(jīng)習(xí)慣這些言語,站了起來,攤開雙手,十五從后方為他穿上龍袍。 “你的手藝,還是沒李遇好?!绷?xí)慣那熨帖到心底的無微不至,誰伺候都覺得少了點什么。 “屬下自然沒遇大人這般細心。” 李變天笑了笑,又想到了李遇離開后,就巧合般發(fā)生的種種,笑意也陰沉了下來。 “朕最近一直在想,為何會如此喜愛這個孩子,這些年為保住他的命諸多干涉?!鄙踔帘绕鹄铄\程幾個兒子還要傾注更多心力,“他在某些地方,與朕年輕的時候太像了。” 十五沒明白陛下的意思,但他知道就算到現(xiàn)在,陛下還是愿意相信李遇的,所以下的并不是絞殺令。 就算是他一個外人,都覺得這份喜愛在陛下身上已經(jīng)超過了。 他無法想象如果李遇大人真的有問題,會發(fā)生什么。 既然醒了,李變天也不再躺下去,哪怕只睡了一時辰不到。 剛?cè)霑繘]多久,十六拎著一個嘴被堵住的人從暗門中走了出來。 這人就是晉國的使者,在白日是見過這位陛下的,當(dāng)然是把晉成帝的意思告知了一聲,就是如果發(fā)現(xiàn)寶藏也理應(yīng)上貢給晉國,當(dāng)然,看在戟國如此識時務(wù)的份上他們也會有所獎勵,不過當(dāng)時卻被這位陛下三兩撥千金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如今,他驚恐地看著坐在太師椅上翻著奏折的李變天,整個御書房只有翻動紙張的聲音,皇帝的神態(tài)很是放松,但卻無端端的感覺書房的空間更為逼仄,不知名的壓迫感從皇帝身上傳來,甚至都沒有束發(fā),隨意地披在身上,外袍也沒什么講究,但卻很能襯托出男人的身形,堅硬而有力。 分明記得白天,這個皇帝不過是坐在輪椅上隨時能上西天的柔弱病秧子。 為什么才過了半日,能差那么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使者只覺得他的雙腿已經(jīng)跪得麻木了,嘴巴也被堵得難受,都沒有動靜,身旁的護衛(wèi)將他死死扣在原地。他實在被這氣氛弄得六神無主,轉(zhuǎn)而看了下周圍以轉(zhuǎn)移注意力,忽然發(fā)現(xiàn)掛在書房上的幾副畫,這畫技太差了吧? 真沒想到一個戟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書房里掛的卻是這種水平極為普通的畫,看得出是在畫日常,畫面極為溫馨。 雖然畫技很差,但這畫像還是相當(dāng)栩栩如生的,特別是表情和神韻,能清晰分辨出畫的人是誰,其中一個就是面前的這位李皇陛下了,另外一個……怎么好像哪里見過? 作為使者,他練就了一身認人功夫,常常出使別國,只憑幾張畫像就需要知曉他國群臣的派系,看畫識人是他的習(xí)慣。 讓他有印象,卻記不起來是誰,那應(yīng)該是有見過卻又不重要的人物? 但不重要的人,畫像又怎么可能被掛在一個皇帝的御書房。 他就那樣盯著那畫許久,猛然感到上方的帝王也不知何時想起了他這個人,居然也在看著他。 第200章 “看來使者大人對這幅畫很感興趣?”李變天眼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紋, 明明是笑著的,使者卻從骨子里冒出了寒意。 喊大人本來也沒什么不對, 作為以前的天朝之國的晉國, 隨便出來一個大臣那地位都比小國的國王還高貴,但現(xiàn)在使者卻覺得這兩個字在那人口中格外刺耳。 李變天伸手指了指,身后兩個護衛(wèi)為其松綁。 “不不不, 只是好奇而已,這幾副畫趣味十足, 一筆一劃很是認真,看得出來作畫之人非常用心?!?/br> 被李變天那目光看輕飄飄地看著, 卻好似一片被點燃了火的羽毛掉在身上,全身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燃了起來,這個帝王在除掉平和的面具后的一舉一動都浸潤著強烈存在感, 以不可理喻的方式侵占所有器官,將人壓迫的全身緊繃。 哪怕已經(jīng)失去束縛, 被男人尊稱大人, 對方表現(xiàn)的依舊有禮, 在如此情境下使者也沒了白日的囂張, 他明明記得之前自己在屋子里睡覺,身邊還有晉成帝派來的幾十個精兵把守, 就是只蒼蠅都難以飛入, 為什么一醒來就又回到了晉國皇宮。 “那看了這么久,可有什么領(lǐng)悟?”李變天放下了手上的奏折,倚在寬敞的龍椅之上, 眼皮微闔,濃密的睫毛在燭光中投下一排扇影,嚴謹、寂靜、威壓,生生讓天子威儀更顯得凜然不可侵犯,這樣居于高位又極為氣定神閑的模樣,是較為隱晦的審訊姿勢,從心理上給予下方人密集而沖擊的心理壓力。 使臣小心抬頭,卻瞥見李變天手中把玩著一只精雕玉琢的玉牌,一看到這個物件,嚇得褲襠一陣濕意。 這玉牌說起來還是有來歷的,產(chǎn)自晉國北部,是極為稀有的墨玉,像這塊還是玄奘高僧口中的瑿玉,質(zhì)地細膩,漆黑如墨,是晉國的珍貴礦石,也是特產(chǎn),今日他與其他使臣在譴族寶藏的態(tài)度上達成共識,以這塊瑿玉為結(jié)盟信物。 但現(xiàn)在這塊東西卻在李變天手中! “極為溫馨,讓人羨慕。”使臣哆哆嗦嗦地說著。 上方帝王凝然不動地淡笑,使者平日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知道李變天想要的回答不是這個。這種情形他就是被處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需要猜出對方想要知道的,汗水從額頭上細細密密冒了出來,回答關(guān)系到性命,讓他更為緊迫,連自稱都不自覺變化,“奴……奴才斗膽猜測畫中一人便是陛下您,另一位卻是有些面善?!?/br> “面善?”李變天眸中厲色快速劃過,伴隨著噩夢中的黑暗殺氣一幕,太陽xue像被榔頭敲入了釘子般生疼,那長久以來模模糊糊的記憶正在掙脫枷鎖,李變天不動如山,讓人把使者帶到一旁的小屋中,什么時候想起來什么時候出來。 隨著使者被拖走,李變天的目光又回到墻上那幾幅畫上,諱莫如深。 這會兒十五前來密報,一醫(yī)者來面圣,手中端的赫然是李變天曾經(jīng)交給他的錦盒。 那錦盒里,放的正是從李遇肩上咬下的那塊rou。 接過盒子李變天也不打開,沉淀了一會,說出了一個占據(jù)五成的可能性,“不是譴族人?!?/br> 醫(yī)師沉重點頭。 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李變天的神情像是被定格了,出神地盯著面前的桌案,光可鑒人的漆面反射著他模糊的表情。 在嚴刑逼供下,使者終于想起在何地見過此人,當(dāng)年宮中臻國和暨桑來朝貢的時候,作為接待的人他需要向皇帝報告各國來使的情況與需要,在御書房內(nèi)看到了一位極為清秀的小太監(jiān)為皇上剃須,說起來這種活計都是皇帝最為信任的太監(jiān)來做的。 不由讓人多看兩眼,驚訝于小太監(jiān)的年輕和容貌,特別是并不容易服侍的皇上多次被逗笑,夸贊這個小太監(jiān),他還記得當(dāng)時這個小太監(jiān)臉上的微笑,那是種寵辱不驚的平淡,對,就是這種平淡氣質(zhì),與那畫中的神韻有些相似,才讓他過了那么多年都還沒有完全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