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俞氏的手當即一抖,胡氏便被關在瀾溪山莊內。 “下人在院子里撿到一個荷包,”姜進朝桌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和這些一樣,查到是胡氏為四丫頭做的,我便讓人去瀾溪山莊查探,審問了幾個下人,問出來是胡氏讓人從外面找來天花病患者的貼身衣物?!?/br> 姜進說的輕描淡寫,三人卻是聽的心驚rou跳。 那么巧就讓姜進的下人撿到了!不管別人信不信,俞氏是不肯信的,知子莫若母。 恐怕老大一開始就疑上了胡氏。不久前,長生狠狠落了胡家面子,不久后,長生就感染天花,那么巧,胡氏近日送了不少東西進府。驗證一下猜測,對姜進而言輕而易舉。 之前,他們沒懷疑胡氏,那是因為想不到胡氏會這么喪心病狂利用親生女兒傳染疫病,甚至不在乎四姑娘也可能被傳染,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使當年胡氏想掐死四姑娘,可當時她剛經歷喪子之痛,婦人產前產后情緒失常也是有的,否則何以只關了她半年讓她冷靜。后面俞氏防著胡氏靠近四姑娘,是防著她暗地里打罵四姑娘,若說胡氏會再想掐死四姑娘,俞氏心里是不肯信的。 可現實狠狠打了她一個巴掌,讓她明白自己的自以為是多么的荒誕可笑! “確認是她無疑?”鎮(zhèn)國公問。 姜進道,“她自己都招了?!?/br> 招了!鎮(zhèn)國公眼皮子一跳,驚疑不定,“你對她動刑了?” 姜進聲色不動,“人證物證都擺在她面前,她還要胡攪蠻纏,我只能讓手下動刑?!?/br> 姜進手下擅長刑訊的都是審問過暗樁釘子的好手,胡氏落在他們身手,怕是生不如死。鎮(zhèn)國公心頭一凜,眼下他懷疑,“他怎么處置她?” “我已經送她上路了?!苯M語調平靜。 “你……”鎮(zhèn)國公一怔。胡氏是姜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來的媳婦,還給姜家生了三個女兒,不稟明父母,不知會姜安和一聲就把人處置了,這也太……姜進這行為著實不像他的風格。 俞氏卻是滿目悲哀,姜進干凈利落的把人處置了,是防著他們保胡氏?就算是,又能怪誰!這些年他們對胡氏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姜進都看在眼里,長子早就看不慣說過幾回,可那是二房的事 ,父母俱在,他這個做大伯也不能插手。直到這回,胡氏自己往槍口上撞,鬼迷心竅對姜瑤光動手,觸到姜進逆鱗,姜進如何會心慈手軟。 姜進抬頭看著鎮(zhèn)國公,“她用如此歹毒手段害長生,若是容她茍活于世,我枉為人父。就因為胡庸對姜氏有恩,所以即便她害我骨rou,我也不能取她性命?胡庸的救命之恩,還了三十多年,賠上了二弟的婚事,還要賠上我女兒的命不成!” 鎮(zhèn)國公臉色發(fā)灰,環(huán)顧一圈,竟然發(fā)現老妻,姜安和眼神復雜,喉間一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不覺自己定了姜安和和胡氏的婚事有何錯,錯的是沒料到胡氏如此不堪,這些年顧忌救命之恩,又一再縱容。 “她心如蛇蝎,自然當死。”鎮(zhèn)國公沉沉一嘆, 姜進接著道,“用天花害人,是胡朱氏想出來的,我已經派人去廬州。” 胡家就在廬州。 鎮(zhèn)國公臉色微變。 “胡朱氏是主謀,胡氏是幫兇,加上經手之人,我只要這些人伏誅。胡家其余人我不會動?!苯M又給鎮(zhèn)國公吃了顆定心丸,忍不住沉聲道,“父親,這些年胡家的恩,我們已經連本帶利還回去,姜氏不欠胡氏,要欠也是他們欠我們。” “若沒有胡庸,我早已喪命,又何來你們?!?/br> 姜進眉頭跳了跳,不想再和鎮(zhèn)國公爭論這個問題。若胡家是個好的,救命之恩在上,結兒女親家,處處提拔,都不為過 。可胡家明顯的不知好歹,攜恩求報,要是予取予求,姜家都要被拖垮了?!澳歉赣H便當我忘恩負義,從此胡家求到我身上,我萬不會伸手?!辈宦渚率呀浭墙o父親兄弟面子。 鎮(zhèn)國公張了張口,可他理虧,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姜進看一眼俞氏,俞氏心頭一悸,神色微凝,“你還有什么,都說了吧。” 對著俞氏,姜進放緩了神色,“從胡氏嘴里問出來,她害長生,很大一個原因是瑤惠和大公子互有好感,存了令瑤惠給大公子做小以博將來的念頭,她又憑空猜測我們想將長生送進宮,遂覺得長生擋了瑤惠的青云之路?!?/br> 俞氏腦子里嗡的一響,半響才回過神來,死死握著扶手,彷佛這就是胡氏。她想起了當年胡氏第一次見到大公子的情形,她就不知羞恥的撮合二丫頭和大公子。不想這個夢,她到今天還在做,互有好感,互有好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什么都沒發(fā)現。 二姑娘心里是不是也明白,她娘要害姜瑤光,不只是因為她打了梁穎的臉,更重要的是給她清除攔路石。 失望和憤怒,鋪天蓋地的襲來,幾乎將俞氏擊垮,讓她腦袋一陣一陣發(fā)暈。俞氏咬了咬舌尖,刺痛讓她冷靜過來,“我會盡快給瑤惠定人家?!?/br> ☆、第60章 出了屋,姜安和羞慚滿面,看著姜進欲言又止,“大哥,我……” 姜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會因胡氏怪我?” 姜安和想也不想的搖頭,胡氏所作所為,死不足惜,他豈會因此怪罪兄長,反倒是他對不住兄長,想想姜瑤光至今還未脫險,姜安和滿心愧痛難言,“是我無能,御妻不嚴,才讓她鑄下如此大錯,我對不起大哥!” “胡氏是胡氏,你是你,我們兄弟之間豈能為一個女人壞了情分。” 隨著姜進的話,姜安和愧色更濃。 姜進暗暗搖頭,二弟性子有些拖泥帶水不夠果斷,換了他們兄弟隨便哪一個,胡氏便是不早早病逝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也就二弟心軟心善,才讓她能蹦跶到現在。 眼下胡氏命喪,過幾年二弟續(xù)弦,得提醒母親給他找一個爽快利落的賢妻,夫妻倆總要有一個唱白臉。 “幾個侄女那,你最好去安撫下,生母出了這等事,還是她們親自揭發(fā)出來,心里必然不好受?!苯M岔開話題。 姜安和神色一變,沖姜進長長一揖。 姜進望著姜安和離去的背影,不由一嘆。他和姜安和之間不會因為胡氏之死生隙,可兩個侄女那 ,怕是未必。二人已然懂事,胡氏死訊一公布,豈會猜不到真相。 傷心難過甚至是怨懟都是正常的,便是要報殺母之仇,姜進也不會驚訝。 如今她們無所依仗依附姜氏而活,便是想做什么也無能為力。即便日后出嫁,想為母報仇也不容易??刹慌乱蝗f就怕萬一,姜進不得不留個心眼,感情總歸不同了。若侄女們真鬼迷心竅想報仇,他和二弟的情分想不受影響,太難! 娶妻娶賢,至理名言。 幾日后,鎮(zhèn)國公傳出胡氏死訊,對外說她得急癥而亡。 聞訊那一刻,大姑娘踉蹌了幾步,癱坐在椅子上,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一天終于來了,長輩們終究容不得她。 二姑娘彷佛被雷劈中了一般,呆愣在原地,過了會兒沖到報信人面前,拉著她的衣領問,“你再說一遍!” 報信的婆子唬了一跳,忙道,“二夫人去了,姑娘節(jié)哀!” “你胡說八道,我娘怎么會死?!倍媚锎笈?,抬了手就打人,毫無章法,“你竟然該咒我娘!” 那婆子也不敢躲,只能抱著腦袋求饒,“奴婢不敢,二姑娘息怒!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假傳這等消息??!” 回過神來的大姑娘命人拉開二姑娘,又讓人給了報信婆子壓驚賞銀,讓她速速離去。 那婆子得了重重的銀子,差點要笑,到底知道自己是來報喪的,繃住了。小姑娘家一個,就是打人身上能有多少力氣,她皮糙rou厚且不疼,要知道能得銀子,還巴不得多挨兩下呢。又想私下里都說大姑娘寬厚穩(wěn)重,二姑娘驕縱任性,還真沒說差了。 二姑娘沖到大姑娘面前,緊緊的抓著她的手,質問,“五妹不是沒出事嗎,她都沒出事,憑什么殺了母親,憑什么!”尾音尖利,“殺人未遂,就是衙門都不會判人死刑的?!?/br> 大姑娘抬了抬臉,止住淚水,“母親的手段太過陰狠!” 五妹大難不死,是五妹命好,不是胡氏手下留情,還有四姑娘安危不定,這都是她的罪過。單這兩條就夠她去死的,何況胡氏入門來,大錯小錯不斷,家里如何還能容得下她。 二姑娘只覺得一股惡氣在她胸腔里四處亂撞,撞得她想砸東西想破口大罵。她咬住了嘴唇,直到嘗到甜腥味,“我想去見母親最后一面?!?/br> 大姑娘也有此意,自打胡氏去了山莊,母女之間足足有兩月未見,不想這一別就是天人永隔。 姐妹二人到了世安院,剛開了口就被俞氏一口回絕。 胡氏胡攪蠻纏不肯認罪,是受了刑的,死前遭了罪,模樣不堪,讓大姑娘二姑娘見了,豈不是刺激二人,“你們母親是急癥而亡,為避免傳人,早已入殮釘棺?!?/br> 二姑娘倏地抬頭,眼含控訴,張口欲言??蓪ι嫌崾侠浔哪抗猓媚锊挥勺灾鞯拇蛄藗€冷戰(zhàn)。 “回去收拾下,你們母親的靈柩該回來了?!庇崾系暤?,讓胡氏從鎮(zhèn)國公府發(fā)喪,是給二房顏面。 大姑娘看出俞氏不悅,趕緊拉著二姑娘告退。 二姑娘突然道,“阿娘是不是挨打了,被折磨了,所以他們不讓我們看娘最后一眼。” 大姑娘身體一晃,險些站不穩(wěn),厲聲喝道,“你休要胡說八道?!?/br> 二姑娘慘然一笑,笑的大姑娘心驚膽戰(zhàn),“阿姐心里難道不是這么想的。”說罷不顧勃然色變的大姑娘,跌跌撞撞走了。 大姑娘環(huán)顧四周,悲從中來。二妹心中有怨,這可如何是好。 胡氏喪禮上,除卻三個女兒痛哭流涕,悲不自勝。姜氏闔府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實意為她落淚,縱使姜安和念及十四年夫妻之情與三個女兒,也是一分悲痛,九分如釋重負。此外,喪禮上,淑陽郡主,姜瑤光和姜劭勤、姜劭勉缺席。 讓女兒祭拜胡氏,淑陽郡主能當場嘔出一口血來。反正人盡皆知姜瑤光出天花,可光明正大的缺席。 姜瑤光知道她這一劫,蓋因胡氏。淑陽郡主思來想去,還是將來龍去脈據實以告,包括胡氏為何害她,如何害她,以及胡氏伏誅。她這女兒人雖小,難得通透,淑陽郡主倒不怕嚇著她。 事實也沒讓她失望,姜瑤光聽罷,只郁郁感慨,“從此我與大姐二姐再不能一如當初?!彼铧c死,胡氏已死,這就是姐妹之間的一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疤。 聞言,淑陽郡主既是又疼又是欣慰。 姜瑤光見不得她娘這表情,搖了搖她的胳膊,“馬上就是端午了,我們怎么過?”她的病差不多好全了,痘痂全部脫落,御醫(yī)也說再觀察上七八天模樣就能回城。只是病是好了,卻留下不少紅印子,這形象委實慘不忍睹,姜瑤光偷偷照了鏡子,當時差點沒把鏡子摔出去。 后來看久了,倒也能坦然面對了,淑陽郡主給她準備的面紗,除了開頭幾天,后面放風時,她就嫌麻煩不肯帶了。反正過上一兩個月就能消退,只有少部分可能成為麻子,這么一張臉,便是有幾顆麻子也完全不影響顏值,就是這么自信。 淑陽郡主摟著女兒道,“你舅公已經派人來說了,邀咱們一起過。” 到了端午當日,姜瑤光穿著素色衣裳過去,到底胡氏是她叔母,禮數上不能落人口舌,臨出門,淑陽郡主遞給她一面紗。 姜瑤光接過來甩了甩,笑嘻嘻道,“我去了總要吃東西,戴著面紗吃也太矯情了。反正我更慘的模樣,舅公和璟表哥都見過,他們總不會覺得我有礙觀瞻?!比羰且姴皇斓娜?,她自然會戴上面紗,你好我好大家好! 淑陽郡主脧她一眼,“反正你最有理?!闭f是這么說,小姑娘不為了這個自卑自苦,自然是好的??扇舻乳L生知道,她容顏的損傷比御醫(yī)告訴她的還重,她還能如此樂觀嗎?想到這里,淑陽郡主心里就沉甸甸的。 到了大廳,姜瑤光向武成王請安,又與蕭璟見禮。 武成王見小姑娘頂著一張大花臉照舊神采飛揚,便覺高興,將人招到跟前,抱到膝蓋上坐好。軟軟糯糯的小姑娘,身上還帶著藥香,讓武成王一顆心都柔軟下來。他素來偏疼女兒家,只獨女早逝,唯一的孫女都當娘的人了,再不肯跟他撒嬌,孫女呢,又生了兩個臭小子,都沒給他添個曾外孫女,深以為憾。 “長生今天覺得如何?”武成王開始日行一問。 “挺好的,我早上起來就覺得倍兒有精神,還吃了兩大碗粥,”說著說著,姜瑤光眉頭皺成一團,握著拳頭告狀,“我想吃rou,阿娘不許我吃?!鄙≈?,吃的清淡點,她忍。可她病好了,還讓她吃素,她又不是兔子,不是說病人更要注重營養(yǎng)嗎? 武成王笑出聲來,“呦,這么可憐!” 淑陽郡主頗覺丟人,“說的我是后娘似的,早上粥里的雞絲難道是假的,粥還是用熬了一宿的大骨湯做的。你這還吃著藥呢,且不能吃那些大葷大腥之物。” “可那么一點,每天塞牙縫都不夠,不都說藥補不如食補,您和御醫(yī)商量商量,咱們食補吧!” 淑陽郡主冷笑,“你好大的牙縫!” 姜瑤光張嘴,反手一指,“是挺大。”小姑娘正換牙呢,缺了一顆側切牙。 淑陽郡主明顯的哽了一下,沒想到敵人這么刁滑。 眼看她娘有惱羞成怒的征兆,姜瑤光武成王懷里一縮,仰著臉問,“今天有粽子嗎,什么餡兒?” 武成王樂不可支,“鮮rou餡兒,排骨餡兒,牛腩餡兒,鮑魚餡兒……” 反正全都是葷腥就對了。 “您是故意的吧!”姜瑤光拖長了尾音,挺委屈,“沒一個我能吃的。” 武成王一臉恍然,“我想起來了,還有個蛋黃餡兒,問過老張,他說你能吃?!?/br> 姜瑤光眼睛都亮了,“真噠?”小聲音揚起來了。 “必須是真的!”武成王回答的特別正經。 “長生倒是投了舅公的眼緣?!苯壳趥饶樑c蕭璟說笑,武成王可不是什么好性人。 望一眼上首二人,蕭璟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一個老小孩,一個真小孩,自然投緣?!?/br> 武成王正看過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問,“阿璟,你那郎中何時到京?” 蕭璟一怔,道,“已經在路上,約五天后到?!?/br> 這檔口,提起郎中,淑陽郡主如何能不上心,便問,“舅舅說的是什么郎中?” 武成王顛了顛懷里的姜瑤光,揉了揉她的頭頂,“阿璟打聽到南嶺有一郎中,精通女子養(yǎng)顏藥理,早些日子便使人去查訪。咱們長生這么漂亮,可不能留下疤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