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掙開她的雙手，打斷她的話，“姜家四十年前不也是寒門，當(dāng)年誰能想到我們家會有今天這地位。英雄不問出處，只要有能力肯上進(jìn)，何愁不能出人頭地。羅大人是啟元二十一年的傳臚，如今在吏部為給事中。祖父，伯父，阿爹都中意他，可見他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在我看來，家世什么都是錦上添花，本人能力品行才是最重要的?！?/br>
    羅逾明的情況，姜安和早就與大姑娘說過，雙方都點頭同意這門婚事了，才有今天這一出。

    二姑娘心急如焚，“自來能熬出頭的寒門進(jìn)士有幾個，便是他有能力，等他出人頭地，這中間阿姐要跟著他吃多少苦頭。都是姜家嫡女，十五姑姑在和刑部侍郎家的公子議親，為什么你就要嫁入寒門，一步一步往上爬?！?/br>
    大姑娘直直望著她的眼，沉聲道，“為什么你就覺得我嫁過去一定是吃苦呢，羅家是會少了我穿的還是短了我喝的，或是打我罵我。”

    二姑娘急的跺腳，“那羅逾明不過是七品給事中，家里又沒什么勢力，阿姐嫁過去后，遇上其他官家夫人，哪有底氣?！?/br>
    大姑娘頗有些古怪的看著二姑娘，“我是姜氏女，難道出閣了，家里就會對我不理不睬，我便毫無倚仗了?！?/br>
    二姑娘一怔，急得都快哭了，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明白，語無倫次道，“出嫁了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別人都嫁入名門，輕輕松松就能位居高位，可我們呢，我們要一年一年的熬，運氣好過上二三十年才有可能站在同樣的高度……明明差不多的，都是姜家的女兒，為什么境遇天差地別，阿姐，這不公平，我不服！”

    大姑娘靜默了一瞬，開口道，“都是姜家的女兒沒錯，但是不一樣的。家里資源就這么多，每個人能分到的都不同，有多便有少的。十五姑姑是叔祖父愛女，若她未來夫家需要支持，齊國公府會竭盡全力。我們鎮(zhèn)國公府會幫忙，然而不會無所保留。就像我對你和三妹五妹她們也是不同的，若是你們都缺銀子，我只有一百兩身家，我愿意全部給你，對于三妹她們卻是未必，感情總有個親疏遠(yuǎn)近，你明白嗎？”

    二姑娘愣住了，木木的看著大姑娘。半響恍惚道，“所以我們和三妹五妹她們也是不同的。阿爹給家里掙了名聲，但是他無實權(quán)。祖父有那么多孫女，我們只是其中一個。伯父和叔父他們位高權(quán)重，可他們有親生女兒。闔家姐妹，就數(shù)我們倆最卑微，還是無母族的。怪不得高門大戶不要我們，只有那些寒門子弟愿意了，娶我們只有那么點作用了?！?/br>
    大姑娘口中彌漫出苦澀，這樣的認(rèn)知太過殘忍，可惠兒被母親誤導(dǎo)了，母親總說她們是國公府的姑娘，再尊貴不過。她不明白，國公府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再不與二妹說明白，二妹永遠(yuǎn)都不會甘心。

    大姑娘將二姑娘摟在懷里，撫著她的背安慰，“高門大戶，看著花團(tuán)錦簇，可豈是好相與。相對來說，咱們到底是公府出來的，下嫁之后誰不捧著，順心如意豈不更好?！?/br>
    片刻后，大姑娘感覺到前襟處的濕意，眼眶微紅，哭一場就好了。

    二姑娘倚在大姑娘懷里，只覺得被人對著鼻子揍了一拳，又酸又疼，淚流不止。

    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為什么在婚嫁上差別就這么大呢，不都是姓姜的嗎？

    以前她以為只要自己刻苦學(xué)習(xí)，有了好名聲，姐妹里便數(shù)她是頭籌了。現(xiàn)在居然發(fā)現(xiàn)，她太天真了。

    她才名再響有什么用，都比不得三妹五妹，有一個手握重權(quán)的爹，一個出身顯赫的娘。

    日后她們可以嫁入高門，反觀她們姐妹倆，大姐只能嫁給羅逾明，賭他能不能出人出頭，過幾年輪到她，是不是也只能配這么一個人。

    一口氣堵在胸口，二姑娘雙手死死摳著手掌，連手心被掐出白印都不覺，若是她自己都不爭一爭，她們姐妹這輩子就這樣了。

    ☆、第74章

    姜瑤光左手支著腦袋，右手捏著黑子皺眉。

    蕭璟見她左手露出一段手腕，皓白如雪，目光移到她臉上，小姑娘咬著唇，聚精會神盯著棋盤，眉頭都快打結(jié)了。

    蕭璟笑了笑，雖然褪去了往昔的嬰兒肥，可依舊一團(tuán)孩子氣。

    若有所覺的姜瑤光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眉眼，想他定是嘲笑自己，鼓了鼓腮幫子，眼珠子轉(zhuǎn)起來。

    “這枇杷昨天剛從南邊送來，可甜了，璟表哥嘗嘗。”

    蕭璟抬眼看棋盤旁金黃滾圓的枇杷，再望一眼笑顏如花的姜瑤光，放下白子，捏了一枚開始剝皮。

    姜瑤光佯裝漫不經(jīng)心的放下左手，悄悄摸向棋盤。

    “是挺甜，長生要嗎？”

    嚇了一跳的姜瑤光飛快縮回手，心虛的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接過來，頗有些食不知味的吃了。

    吃完了，擦干手，姜瑤光不敢故技重施，便趁蕭璟不注意時沖姜劭勉擠眉弄眼。見姜劭勉無動于衷，以為他是沒收到信號。姜瑤光悄悄伸腳踢了他一下。

    蕭璟嘴角動了一下。

    目睹了meimei作弊計劃流產(chǎn)的老實孩子姜劭勉糾結(jié)壞了，一臉為難。姜瑤光忍不住喪氣，若是姜劭勤或者姜劭勛，必會想法子轉(zhuǎn)移蕭璟視線。

    蕭璟瞅瞅她，伸手拿起杯盞，低頭飲茶。

    姜瑤光大喜，這次十分果斷的挖了左下角一顆白子。

    姜劭勉張了張嘴，看姜瑤光。

    姜瑤光目光央告的看著他。

    姜劭勉默默合上嘴，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和meimei下棋居然會是對半開的結(jié)果。

    等兄妹兩打完眉眼官司，蕭璟放下了茶盞，凝神掃一眼棋盤。

    姜瑤光心提了提，見他照常下子，復(fù)又放心。

    繼續(xù)走了七八個來回，姜瑤光又愁起來，眼神時不時往對面茶盞那兒瞄，還熱情的讓丹眉加水，生怕他不夠喝。

    姜劭勉無言的看著她。

    姜瑤光坦然自若的回他一眼。

    這時候，傳來人聲，姜瑤光扭頭一看，是大姑娘和二姑娘。

    大姑娘見到他們，一愣，猶豫了下才走近。

    姐妹倆對蕭璟行了禮，姜劭勉與姜瑤光站起來也與姐妹廝見一回。

    大姑娘言道，“大白跑出來了，我們來找找。不想在這兒遇見蕭世子和二弟、五妹?！闭_口告辭。

    “蕭世子在和五妹下棋！”二姑娘插了話，走上前打量了一番棋盤，再看二人手中棋子，打趣，“五妹這是要輸了?！?/br>
    姜瑤光笑，“我要是能贏了璟表哥才是奇了怪了?！?/br>
    二姑娘也笑，“圍棋下的好，須有全局意識，懂得取舍，五妹到底還小呢，可也比我那會兒好了，我那時候在阿姐手下連一盞茶的功夫都撐不過去?！?/br>
    姜瑤光才想起了，“咱們姐妹里就屬大姐棋藝最好?！?/br>
    二姑娘握緊了手帕，飛快的瞄一眼蕭璟，見他垂眸望著棋盤，一動不動，不由失望。定了定神，玩笑般道，“阿姐快給五妹支支招，蕭世子比五妹大了那么多，可不是在以大欺小了，咱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五妹被欺負(fù)?！?/br>
    姜瑤光拿棋的手一頓，忍不住望一眼蕭璟，見他聲色不動，道，“璟表哥是在教我下棋呢?！鼻耙魂囁苋ノ涑赏醺妫屠贤鯛斚缕?，被嫌棄棋藝慘不忍睹丟她爹的臉，武成王便令蕭璟教她下棋，學(xué)好了有獎。

    二姑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她掩飾性的捋了捋鬢角的散發(fā)，“原來如此，我說蕭世子和五妹下棋，怎么都不手下留情，原來是在教學(xué)。”

    蕭璟抬手放了一子，看著姜瑤光道，“該你了?！?/br>
    姜瑤光呀了一聲，說著說著，她都忘了自己還在下棋。望著棋盤，看了又看，頓生茫然，不好意思地小小聲問他，“我上一步落在哪兒？”

    蕭璟看看她，伸手點了點。

    姜瑤光恍然大悟，盯著那位置努力回憶自己當(dāng)時的思路來。

    二姑娘見蕭璟十分耐心地等著姜瑤光，哪怕她捏著棋子遲遲不落，也不出言催促。這人看著冷清生硬，性子卻是極好的。二姑娘的目光逐漸堅定。

    卻說大姑娘心緒起伏，她被自己猜測的念頭的嚇到了，以至于久久回不過神來。她定了定神才道，“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闭f著向蕭璟屈膝一福。

    蕭璟并不出言，只稍一頷首。

    二姑娘大急，她們好不容易遇上了蕭璟，都還沒讓蕭璟留意上阿姐，豈能這么走了。下次就不知該是什么時候，聽話頭，羅家不日就要來提親。

    可大姑娘根本不給她留下的機(jī)會，對二姑娘道，“大白不在這兒，咱們?nèi)テ渌胤秸艺??！?/br>
    二姑娘還要再說，對上大姑娘嚴(yán)厲的目光，二姑娘頓時心虛，不自在的別開眼。行禮告辭，轉(zhuǎn)身時不甘的咬了咬唇。

    見她模樣，大姑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強(qiáng)自壓住了，有什么回去再說。如此想著大姑娘加快了腳步，見meimei沒跟上來，瞬間沉了臉，回頭要催。不想旋身后，卻見二姑娘呆立站原地，滿臉怔然。

    大姑娘心頭一跳，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月亮門那，姜劭勉正與一人說說笑笑走來，細(xì)看之后，她才認(rèn)出那該是東宮大公子——蕭杞。

    注意到動靜的姜瑤光也發(fā)現(xiàn)了，頓時有一種世界如此小的詭異感。旁人知不知道她不清楚，反正她卻是早年就從淑陽郡主口中得知，當(dāng)年胡氏用天花害她，很有一部分原因是蕭杞和二姑娘有小曖昧，怕她擋了二姑娘的路。

    這事家里長輩心知肚明，蕭杞不是沒來過鎮(zhèn)國公府，府里有意識不讓二姑娘有機(jī)會見他，遂一直都沒碰上，哪想到今天就這么巧，狹路相逢。

    姜瑤光下意識去看二姑娘，不過二姑娘背對著她，便不知她表情。

    蕭杞的神情卻是能看清的，他似乎是才注意到二姑娘，與姜劭勛一道走來，在離大姑娘姐妹倆一丈遠(yuǎn)時，大姑娘拉著二姑娘屈膝見禮，蕭杞并不駐足，略一頷首，便路過二人。

    二姑娘的臉倏爾蒼白。

    見狀，姜瑤光吁出一口長氣來。接著心里頗有點不是滋味，兩小無猜終是抵不過歲月這把殺豬刀。在感情一道上，男子總是比女子更容易抽身。

    一直關(guān)注姜瑤光情緒的蕭璟目光一動，若有所思。

    待蕭杞和姜劭勛走了，大姑娘的臉?biāo)⒌陌紫聛?，回頭望著二姑娘失魂落魄的臉，各種念頭在她腦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的大姑娘頭痛欲裂。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讓她重新冷靜下來，一言不發(fā)的拉著二姑娘就走。

    二姑娘恍恍惚惚的被她帶著走，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什么都看不清。

    蕭杞走近后，亭中人起身，按著身份互相見過。

    姜劭勉吩咐人上茶和點心。

    “聽聞堂哥也在，我便過來打個招呼，”蕭杞擺手道，“我還要和阿勛去看他那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寶馬，立時要走?！?/br>
    蕭杞和姜劭勛不約而同去打量棋盤，雙方實力懸殊，一目了然。

    蕭杞聽說過蕭璟在教姜瑤光下棋，便笑道，“看來表妹要出師還有一陣，堂哥且有的cao心。”

    姜瑤光抿了嘴笑，并不說話。

    蕭璟道，“不急。”

    “也是，下棋本就是磨練心性的，一味求速成反倒是本末倒置。慢工出細(xì)活，有堂哥教導(dǎo)，過不了幾年，閨閣里又要出一圣手了?！笔掕脚厕?。

    姜劭勛拆臺，嫌棄的看一眼姜瑤光，“就她那臭棋簍子，只能壞了璟表哥的招牌?！?/br>
    姜瑤光大怒，兇巴巴的瞪他，只說了一句話，“圍棋是你給我啟蒙的?！毖韵轮?，有什么壞毛病都是跟你學(xué)的。

    姜劭勛噎住了，“明明是你自己取其糟粕去其精華了，還好意思怪我。” 翻了個白眼，“你現(xiàn)在有新師父了，再學(xué)不好，可不能怪別人了?！?/br>
    姜瑤光哼了哼，“璟表哥可比你有耐心了，哪像你耐心不過一盞茶。”

    “這難道不是因為你太笨嗎？”姜劭勛吐槽。

    姜瑤光氣，“你才笨呢，明明是你不會教?！?/br>
    蕭璟道，“長生聰慧，一點就通?！?/br>
    姜瑤光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不想姜劭勛一臉同情的看著蕭璟，“璟表哥你也挺不容易，真的！”

    “什么意思你！”姜瑤光氣得想揍人。

    蕭杞含笑看著兄妹逗趣，留意到蕭璟神色放松，目光柔和。心道，武成王府和姜氏長房走的近，果然不是虛言。

    瞧一眼姜瑤光，眉目如畫的小女孩。若是再大個四五歲，他可能會猜測兩府要聯(lián)姻。

    說來，早年，泰平公主有意替東宮聯(lián)姻姜氏，對象自然是長房嫡女姜瑤光。不過姜氏無意，大姑姑試探了幾次，發(fā)覺姜氏是真的無意而不是拿喬。也知道端王試探過，蕭林比姜瑤光長一歲，同樣無功而返。至此，姜氏不想和皇室聯(lián)姻的態(tài)度，他們也明白了。

    雖不能聯(lián)姻加固關(guān)系，但姜劭勛是他伴讀，觀姜氏所為還是支持東宮的，兼之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大姑姑也息了心思，為他另擇名媛。

    不期然的，他想起了不久前才離開的二姑娘，眼前浮現(xiàn)她蒼白如雪的臉，心口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