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狗咬狗一嘴毛,兩敗俱傷,皆大歡喜。 蕭杞死了,小皇子死了,泰平長公主死了,武成王也死了,那他的機會就來了。 還有蕭璟,最好邊關的俞斯時發(fā)兵把蕭璟也殺了,那這皇位舍他其誰。蕭家只剩下他這一個跟獨苗了。 蕭柏興奮的雙眼放光,夜風吹得他打了個寒噤,他稍稍冷靜下來。死得這么干凈是最好的情況,但是不容易,他得好好考慮下。這場動亂結束之后,朝廷上的勢力必將大洗牌,無論是蕭杞還是小皇子勝了,他們都是身有污點的,一個有弒父殺君的嫌疑,一個有血統(tǒng)不明的嫌疑,想坐穩(wěn)皇位不容易,這就是他的機會,他可以借此拉攏一部分人。 這種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的日子,他受夠了。 蕭璟很麻煩,他再一次望向武成王府,不過如果老王爺死了呢,老王爺威高勢眾,一呼百應,蕭璟到底資歷尚輕,沒了老王爺給他壓陣,也不過爾爾。 泰平長公主這時候都不惜分兵進攻武成王府,不就是擔心哪怕蕭杞死了,武成王也不會擁立小皇子,所以想趁亂一勞永逸。 “郡王!”伺候的太監(jiān)突然變了調,抖抖索索的指著后面。 蕭柏心里一跳,倏地扭頭,瞬間瞳孔大張,一列人馬正在試圖進攻郡王府,這種時候,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延熹郡王府遠不及泰平長公主府和武成王府守衛(wèi)森嚴人馬充足,侍衛(wèi)更是不能比,不一會兒就露出頹勢。 蕭柏額上冒出星星點點的細汗,他手腳俱麻的愣在原地,只覺得汗毛直立,心口被無名恐懼緊緊拽著。天上到地獄不過是一瞬間。 是誰?是誰派來的人?為什么連他也不放過嗎? 蕭杞,泰平長公主,還是蕭璟?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冒出來,擠在他腦子里,攪得蕭柏頭疼欲裂。 蕭柏在小太監(jiān)緊張的呼喚聲中醒過神來,他定定的看了他幾秒,雙眼再一次明亮起來,厲聲命令道,“脫衣服!” # 第二天的太陽冉冉升起,這一夜漫長的彷佛一生,很多人擔心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而其中一部分真的永遠留在了那個夜晚。 姜瑤光覺得耳畔還縈繞著昨夜的混亂之聲,她有些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深更半夜,她突然被人叫醒,渾渾噩噩之中被接到正院內,接著家人一個一個的趕來。坐在最中央的正院內,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外面不同尋常的動靜,她聽見大哥和父親說,泰平長長公主的人在外頭,對方喊話繳械投降不殺。 而長輩們就像早有準備一般,不慌不亂的安撫家眷,父兄帶著家兵抵抗,援兵也很及時的趕來。 這一夜鎮(zhèn)國公府有驚無險,然而沿著府邸的外圍血流成河,便是在屋內也能聞到經久不散的血腥味。 “是不是沒事了?”三姑娘緊緊握著姜瑤光的手,心有余悸。 姐妹倆就這么手拉著手坐了一天。 姜瑤光反握了握她,“沒事了……”吧? 她抬眼望著從門口進來的姜劭勉,一室人跟著抬頭看。 就是回來專門說情況的姜劭勉道,“沒事了!”轟轟烈烈決定帝國走向的一夜在他嘴里就成了幾句簡單的話。 皇帝半夜突然醒了,親自寫了詔書給四大營,命他們勤王平亂。結果就是泰平長公主被生擒,駙馬俞赫死了。 喬裝改扮后躲在冷宮的皇后和三皇子,早上才被發(fā)現(xiàn),只是已經咽氣多時,身邊都是保護他們的侍衛(wèi)尸體。 延熹郡王蕭柏也遇難,死時身上還穿著太監(jiān)服。 太子也死于俞斯時刀下。 瑤光想這就是拉偏架的最高境界吧,己方毫發(fā)無傷,對方死傷慘重。突然她的身體一僵,蕭家人所剩無幾,瑤光的心跳不可自抑的加快起來。 忽的,一聲悲鳴直至耳膜。 瑤光悚然一驚,循聲抬頭便見雙眼凹陷的老鎮(zhèn)國公似哭非笑的指著姜進,搖搖欲墜。 姜劭勉搶步去扶,被老鎮(zhèn)國公一把推開,他抖著手指了指姜進,又指了指齊國公,嘶啞道,“你們,你們……” 他這幾年身體不好,連爵位都讓給長子了,賦閑在家,可耳朵沒聾,眼睛沒瞎。如今這局面,若說姜氏沒暗地里做些什么不能見人的勾當,他就是死也不信。想到這里,他望了一眼姜瑤光。 瑤光被祖父這一眼看的不甚自在,尤其是除了祖父外,旁人也都若有似無的看她。誰讓蕭璟是最大的得利者呢。 “你們干的好事,欺君——”這些事可做不可說,齊國公跳起來打斷他大哥的話,“大哥傷心的糊涂了?!?/br> 大侄子姜進謀劃的事他是知道的,贊成的,還將自己的人脈給了他,太子既然不是個好東西,自然要另擇良主,何況還能讓姜家更上一層樓,何樂而不為呢。這些都是瞞著老鎮(zhèn)國公的,叫他知道了,說不得就賣了兒孫。他大哥就是個死腦筋!對他而言,太子就是正統(tǒng),就是大義。 “我沒有糊涂,是你們——” 話說到一半,老鎮(zhèn)國公臉色霎時變得青白交加,他捂住了胸口,嘴里發(fā)出喝喝的聲音。 “大哥!” “父親!” “祖父!” 在眾人驚懼的呼聲中,后仰的老鎮(zhèn)國公被姜劭勉接住。 姜進立時吩咐,“請府醫(yī)。” 如今最能理解老鎮(zhèn)國公心情的應該是武成王,武成王一夜睡到大天亮,王府外驚天動地的動靜一點都沒能打擾到他的睡眠。 一覺醒來,迎接他的就是這樣一個已經天翻地覆的新世界。 武成王坐在位置上愣了半響,一寸一寸的扭過頭看向自己面前,難掩興奮的老屬下。 “王爺息怒,事已至此,世子乃天命所歸,王爺何不順勢而為。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br> 老王爺再生氣還能殺了親孫子不成,就算不顧骨rou親情,也得考慮國祚,皇帝奄奄一息,總不能讓榮王兄終弟及,亦或者讓和皇帝一脈隔了十萬八千里的頤郡王子弟繼位。 武成王彷佛不認識般的盯著眼前這群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的人被孫子拉攏了過去,什么時候他有了這樣的手段,又是什么時候他起了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先帝信任他,委以重任,可他的孫子利用這份做了什么!武成王頓生悲涼。百年后,他有何顏面去見先帝。 再是悲哀,武成王也得硬撐著出來主持大局,收拾爛攤子?;实塾窒萑牖杳灾校蛞沟奶K醒就像是回光返照。 望著尸山血海的皇城內外,武成王忍不住老淚縱橫,通向龍椅的路從來都是由累累白骨堆積而成。 ☆、第146章 一百四六 哪怕有德高望重的武成王出面安撫,京城依舊人心惶惶。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從來都不是空話,哪怕這個君只是個吉祥物??涩F(xiàn)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儲君死了。最有可能的新君人選是誰,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可他不在京城??!他在西南,而不遠處的西北就是泰平長公主的嫡長子俞斯年以及四十萬大軍。 俞斯年會不會反?俞斯時會不會狙擊蕭璟?無數(shù)人考慮著種種可能改變大勢的情況。 京城與西邊相隔上千里,便是八百里加急,消息也要四五天才能傳到。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十天。 這十天顯然是最難熬的,京城已經戒嚴,實行嚴格的宵禁。便是白天,街上的行人都明顯減少,豪門勛貴之間的宴飲聚會不約而同的被取消。 而鎮(zhèn)國公府開在胡同里的小門接待的訪客絡繹不絕。 知道姜進非真的病重,姜瑤光自然不會阻止他見客。何況她也管不得這些了,目下她最擔心的是在西南的姜劭勛和蕭璟,也不知他們那邊具體怎么樣了,最近一次消息還是十天前,那時候京城還歌舞升平。 “他們應該早有準備?”姜瑤光如此安慰淑陽郡主,顯然對京城里發(fā)生的事,蕭璟和父親是心中有數(shù)的,那么俞斯時那里就不可能不安排后招。 淑陽郡主沉沉一嘆,準備?泰平長公主敢對東宮、武成王府動手,難道不是早有準備。太子敢對泰平長公主下手,難道沒準備了。二人都遇上了那個萬一,以至于功敗垂成。誰知道蕭璟和姜劭勛會不會也遇上,不到最后一刻,她這心哪里放得下??蛇@些話她不敢說,怕女兒擔心, 淑陽郡主握著瑤光的手道,“想來是的,也許這消息就在路上了?!?/br> “對啊,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爆幑庑χ鴳艘痪?。說話間聽得外面請安動靜,瑤光站起來。 姜進從外面進來,面容有些疲憊,然而精神頗好。 淑陽郡主心頭一喜,“是有消息了?” 姜進坐下先喝了一口茶才道,“剛得的信,”見妻女巴巴看著他,遂言簡意賅,“俞斯年已經伏法,不過他的舊部率領兩萬人馬叛逃,逃入柔然。阿璟派了人去追,他已經班師回朝,劭勛也要回來?!?/br> 其中驚險以及蕭璟因此受傷的事,姜進不打算細說,反正最后人都沒事了,何必說出來讓女眷后怕。 淑陽郡主心頭大石落地,忍不住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可算是要回來了?!比缓蟛欧磻^來這這一段話更深刻的含義,慢慢轉過頭望著女兒,如此,蕭璟上位板上釘釘。突然間她想起長生剛出生時,她和姜進帶著長生去迦葉寺請了悟大師為女兒相面,大師言‘令愛天下貴人’。萬萬想不到,竟然真的應驗了。她微微抽了一口涼氣。 淑陽郡主的神情太過古怪,瑤光不安的叫了一聲,“娘!” 淑陽郡主整了整神色,“我是高興壞了?!?/br> 瑤光不信,可她娘不想說她總不能追問,遂向姜進問了自己的疑惑,“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十七?!苯M道。 瑤光一算,正是京城大亂的第二天,看這時間差和兩地距離,也就是說哪怕京城沒有亂,他也會動手,他就不怕泰平長公主沒有發(fā)起宮變,屆時他可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瑤光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 姜進笑道,“他手上有先帝遺詔,先帝在遺詔內歷數(shù)泰平長公主和俞家罪狀。若是沒有遺詔,西北那邊就算最后解決了,也要流不少血?!?/br> 瑤光心下一驚,“先帝早就料到泰平長公主?” 姜進靜默了一瞬,泰平的野心在先帝在位時就已露苗頭,然而皇帝平庸無能,先帝需要一個與皇帝親近之人替他壓陣,且先帝心里頭的確偏愛長女,惜其女兒身。所以先帝沒有留下阻止泰平長公主參政的命令,而是叮嚀她,不放心之余又留下這樣一份遺詔,希望能在關鍵時刻牽制泰平長公主。 事實上這份遺詔確實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先帝駕崩不過六年,他威望極重,尤其是在軍中,軍中將領,尤其是常年駐扎在邊關的將領,也許會不認當今的圣旨,對先帝的遺詔卻不得不多幾分估量,這就給了蕭璟機會。 先帝想過泰平長公主可能有僭越的一天,但是今天這樣的局面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血脈面臨斷絕的危險。 對先帝,姜進是有愧疚的,先帝待他不薄。只人性啊,永遠是自私的。 在姜進的沉默中,瑤光也想到了先帝,先帝一世英明,偏偏他的兒孫里沒有一個能繼承他的衣缽。 姜進轉移話題,“雖然西北那邊的麻煩暫時解決了,不過阿璟一日未回來,京里還是不能疏忽大意。這一陣,你們還是待在府里。” 淑陽郡主心里一沉,“還不能太平下來?” 姜進笑了笑,也不隱瞞直接道,“敬國公府有些按捺不住,兄終弟及,也不是沒有先例!”榮王妃出自敬國公府。 瑤光眉心一跳,這種事,父親竟然毫不避諱她,她不由自主的咬住了下唇。 一直分神留意女兒的姜進見狀,便知她明白了。私心里他是不愿意女兒入宮的,否則當年他就不會隱瞞了悟大師的批言,以皇帝對了無師徒的推崇,加上姜氏實力,想讓蕭杞和女兒定親并不難。 可他隱瞞了,因為他舍不得把好好的女孩送進皇宮那個吃人的地方??纯窗?,太子妃,姜瑤惠,尚未出閣時,便是有些任性驕縱,可一入宮了,一個個都變得面目猙獰。 然而時移世易,時勢發(fā)展到這一步,他只能順勢而為,女兒入宮幾不可改,眼下他就后悔將女兒保護的太好。人心易變,尤其帝王心。誰能保證蕭璟一輩子都待女兒如珠如寶,若是日后他變了心。蕭璟又不是個無能掌不了權控不了勢的,他們家想給瑤光撐腰也不容易。 淑陽郡主不可思議,“這般局勢,他們家還要摻和?” 皇帝坐在龍椅上好歹還能裝裝樣子,榮王,榮王,淑陽郡主實在無法想象他穿上龍袍的情形。 姜進道,“潑天富貴在眼前,誰能做到無動于衷。何況,他們是陛下母族,太子見了他們也要喊一聲表叔,然而和阿璟可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币蔷磭俨鲁霎斈暝趦杉一槭律蟿邮帜_的是蕭璟,那就更蠢蠢欲動了。 只要蕭璟回不了京城,榮王上位的可能性也不小。 “這些,老王爺和父親都有準備了吧!”瑤光道。 姜進看她一眼,頷首,“他們家掌著西山大營,不過你叔祖在里頭經營了幾十年,他們家想全盤掌握不容易。加上他們家作風向來求穩(wěn)為上,所以哪怕有些心思浮動,最后未必會付諸行動,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把各種可能都細細考慮一番做好對策總是不會錯的。” 瑤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往后幾日,姜進時不時都會有與她說些外面的事。便是淑陽郡主也開始給她講一些宮廷舊聞。 瑤光認真聽著,可有時候會控制不住地冒出恐慌來。 瑤光煩躁地將手上的書倒扣在桌上,又壓了一枚青銅鎮(zhèn)紙上去。撐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扣著上面的獸面紋路。有些事實在細思恐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