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貴客
九月十四傍晚,滁州來了一個“貴”。 柳元帥親自來的了。 陵水縣那邊動靜一出來,就有探子快馬往滁州送消息。 中午的時候,柳元帥出發(fā)來州府的消息就傳到霍五耳朵里。 霍五雖說叫人往陵水縣送了喪信,可對于這個消息也頗為意外。 要是韓將軍還好,陵水縣那邊還能他出面;就算韓將軍卒中不起,能夠代表柳元帥的人不多,還有個柳二爺。 怎么反而是柳元帥親自來了? 不管是年歲,還是身份輩分,柳元帥駕臨州府,都是貴。 沒有道理徒三到來,滁州上下出迎;換了柳元帥這位徒三的岳父與主上,滁州上下反而怠慢。 霍五出身鄉(xiāng)野,卻從不失禮。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霍五就帶了滁州上下在城門口迎候。 除了霍寶,大家都沒見過這位柳元帥,難免存了幾分好奇。 薛彪對這位淮南道會首更是好奇,招呼霍寶到身邊,悄悄打聽:“那位柳元帥你打過交道,是什么性子……” 霍寶聽了,頗為難。 以他的輩分,實不好點評柳元帥。 這是長者,還是姻親長輩。 可薛彪不是旁人,他便小聲道:“不類武夫,更似士人……” 薛彪心中有數(shù)了,輕哼了一聲,點了點霍寶算是放過他。 酸文假醋么? 怪不得越混越狼狽,連老巢都丟了。 如今這年頭,拳頭大的說了算,耍心眼什么的都不頂用。 薛彪感慨頗深。 牛清在旁提著耳朵聽著,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林師爺。 士人? 難道是林師爺這樣品格? 那還真是夠氣派,不容人輕慢。 馮和尚則是瞥了霍寶一眼。 這個小元帥看似乖巧無害,卻是慧眼如炬。 是個妙人。 暮色四合,柳元帥一行終于到了。 看到滁州城下人馬,柳元帥面上帶了了然。 陵水縣到底是滁州境內(nèi),有什么動靜,自然立時就傳到這邊。 柳元帥神色自若,心中越發(fā)警醒。 幸好之前壓著兒子,沒有讓兒子挑釁,要不然雙方勢力如何能相安無事? 不用說,那居中站著的漢子,就是徒三那個屠夫出身的姐夫。 身邊眾人,就是滁州軍諸將軍? 奇形怪狀的,不似豪杰。 柳元帥打量滁州上下,滁州上下也在打量這個鼎鼎大名的柳元帥。 一個干巴巴的老頭子,穿著儒服,沒有坐車,騎在馬上,顯得不倫不類。 不是才五十出頭么? 怎么看著比花甲之年的林師爺還老相? 同年歲相當?shù)挠诙冀y(tǒng)比起來,也像是年長十來歲。 薛彪心中有底,并不意外。 牛清很是吃驚了,忍不住又看了兩眼林師爺。 這個柳元帥不是名聲遠播的人物么? 就是之前他們在黑蟒山,也聽過亳州柳元帥之名。 怎么瞧著這氣度就像個尋常的老儒,還比不上林師爺氣派? 林師爺有所察覺,眼皮一抬,目光掃了過來。 牛清一哆嗦,很是老實了,立時目不斜視。 柳元帥勒了韁繩,緩緩止步。 徒三連忙上去,拉了馬韁,親自扶柳元帥下馬。 “岳父,怎么驚動您來了?二哥呢?” 徒三還不知韓家之事,心中很是納罕。 柳元帥隨口道:“是我……想回永陽看看……” 徒三緘默,倒是不好說什么了。 他知曉柳家祖籍是永陽,柳元帥念念不忘“葉落歸根”……可永陽如今已經(jīng)有主了…… 這會兒功夫,霍五已經(jīng)帶了大家上前,抱拳道:“晚輩霍棟見過柳元帥!” 柳元帥大剌剌受了一禮,摸著胡子頷首,笑道:“老夫久聞霍五爺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我這女婿,與你這個姐夫相比,倒是差了遠了,敗在你手中不虧……” 霍五神色不變,可身后諸將面色都不好看。 雖說因徒三的緣故,霍五與柳元帥差了輩分,可年歲相差不大不遠。 同為一方勢力之主,柳元帥直接受禮不回禮,未免太托大。 還有這話是什么意思?這拿姐夫、小舅子比什么? 這是給女婿撐腰子找后賬? 這個老頭子壞壞的,上來就挑撥滁州與徒三關(guān)系,當誰是傻子? 霍五也不與他打這口舌官司,只臉上笑容淡下來,道:“貴下降,滁州之幸,還柳元帥請進城敘話!” 其他的寒暄之類,全都免了。 本就不熟。 馬寨主、薛彪、杜老八等人對霍五的反應并不意外。 認識多年,他們當然曉得自家這位五哥最是吃軟不吃硬,是頭順毛驢。 就是他們這些把兄弟跟這位五哥往來,都不敢逆著來,因為曉得霍五不會慣著他們,更不要說對外人了。 要是柳元帥上來講人情,霍五能敬他是親家長輩;這柳元帥上來就放屁,霍五也會將他是一陣風放了。 鄧健還是如常的倨傲,不過卻是連正眼都不稀罕看柳元帥。 一條賴皮老狗,不值一提。 馮和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中可惜。 年老昏聵,再無半點豪氣。 那個仗義豪爽的柳元帥,早已是傳說。 于都統(tǒng)與子、婿打了一番眉眼官司。 果不其然,亳州軍實權(quán)已經(jīng)在徒三手中,這個故作姿態(tài)的柳元帥早已失勢。 滁州軍上下,才會對徒三與柳元帥兩個態(tài)度。 柳元帥的笑容凝住,實沒想到霍五會這樣態(tài)度。 他以為他親自來了,不管霍五心中怎么想,面上也會將自己供起來。 畢竟這滁州軍,之前可掛在他麾下。 他故意刺霍五一句,也是想要提醒他們此事。 徒三握著馬韁的手緊了緊,重新扶了柳元帥上馬。 岳父真的老了。 不合時宜。 柳元帥坐在馬上,氣的手都哆嗦了。 他想要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陵水縣,可城門口那軍勢齊整的滁州兵卒,又讓他壓下惱恨。 情勢不由人。 他的臉上多了幾分灰敗…… …… 徒三做主,隨行一千護衛(wèi),讓人直接帶去了州府大營安置,與徒三的人馬在一起。 柳元帥帶了幾個親衛(wèi),隨眾人到了州府。 什么介紹眾將廝見,全都略過,霍五只對徒三道:“柳元帥有了春秋,遠來疲憊,先去休息,晚上咱們再與老元帥接風洗塵……” 依靠賣老是吧? 那就當個老頭子好了。 徒三訕訕應了,帶柳元帥去了房。 …… 霍五一行,直接去了靈堂。 杜老八最是直爽,道:“五哥別氣了,嘰嘰歪歪的死老頭,要不咱們好好收拾他一頓?” 馬寨主拍了他一下:“遠來是,豈可無禮?” 薛彪也道:“不看憎面看佛面,畢竟還有徒三爺在里頭。” 巢湖水師幾個,有些不安。 瞧著像有隱情。 否則一句話,不至于讓幾位頭目惱怒。 那姐夫搶了小舅子地盤的傳言是真的? 林師爺看在眼中,撫著胡子道:“于都統(tǒng)與幾位將軍不是外人,有些事你們之前應該多少也聽過,老朽就多言幾句……”說罷,講了徒三回滁州諸事與六月初的變故。 巢湖水師幾位聽得都怔住。 這霍五爺義氣也太過了吧? 先牽頭黑蟒山諸寨,后聯(lián)絡曲陽軍,相當于將滁州雙手送給小舅子。 徒三這是什么狗屎運? 帶了二十多個鄉(xiāng)勇回鄉(xiāng),一仗沒打,就憑借姐夫,得了兩萬多兵馬,成了滁州之主。 要不是那個江平作死,這滁州如今還在徒三手中。 不過他們又慶幸,幸好如今滁州做主的是霍五。 就是馮和尚,握著佛珠的手都頓住。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說的就是這霍五爺。 這是氣運? 霍寶陪坐末座,卻是聽出林師爺講述中的春秋筆法。 將霍五謀劃濱江,還有與鄧健同進退之事,略過不提。 每一件事都是真事,任是誰聽了,都會覺得霍五仁義大方。 氣氛有些沉重。 霍五自己想開,嘆氣道:“是我不好,七情上面,失了氣度,也讓大家跟著擔心了……時過境遷,當初的事情過去就過去……我與柳帥沒有交情,他刺我也傷不到我,可三兒呢?他這不是損我,是給三兒沒臉!但凡他在乎些女婿的顏面,都不會拿這個說事兒。這還是當了我這個姐夫的面……我沒有同胞兄弟,素來將三兒當親兄弟待的……如今三兒處境這般艱難,我心里堵得慌……” 鄧健冷哼道:“你心疼他有甚用?他自己樂意做聽話的好女婿,你還能攔著?” 馬寨主嘆氣道:“三爺也是沒法子……” 林師爺?shù)溃骸拜叿置x,皆是掣肘?!?/br> 薛彪湊熱鬧道:“徒三爺性子與五哥一樣,都太仁義,寧愿自己個兒吃虧也不愛旁人吃虧……” 霍寶低頭看著地下水磨方磚,很是無語。 這老哥兒幾個,都是戲精。 這些話,是說給座上的巢湖水師諸人與馮和尚聽的,也是給門外站著的徒三聽的。 馮和尚神色微妙。 巢湖水師幾位則是將敬佩都寫的臉上,顯然沒想到霍五等人心胸會這般寬闊,不僅沒有記仇,還能為徒三著想。 什么叫豁達? 這就是豁達。 什么是寬厚? 這就是寬厚。 旁觀者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徒三這個當事人。 徒三的心口guntang,越發(fā)悔恨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