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又見南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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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陽縣距離金陵近,馬寨主當(dāng)日就派人回金陵稟告此事。 等到次日一早,大家準(zhǔn)備離開前,老和尚帶了幾個監(jiān)察,已經(jīng)趕到曲陽縣。 老和尚愛民如子,最是厭惡貪污腐敗,渾身帶了怒氣,顯然是要嚴(yán)查。 術(shù)業(yè)有專攻,清查曲陽縣衙上下官吏不法,就是老和尚的事。 霍寶一行離了曲陽縣,往陵水去。 沒到中午,就遇到陵水那邊回來的斥候。 昨日中午徒三帶八千人馬,趕回陵水縣奔喪。 陵水縣卻是城門緊閉,內(nèi)外戒嚴(yán),并不放人進(jìn)城。 還是柳氏得了消息,搬出了韓夫人親自出面,才開了城門,迎了徒三進(jìn)城。 霍寶、水進(jìn)都見過韓夫人。 “總算還有個明白人!” 馬寨主道。 水進(jìn)則是不以為然:“早干嘛去了,要是真明白,能養(yǎng)出三個混賬兒子來?面甜心苦,故作賢良!” 霍寶點頭,深以為然。 柳元帥那三個兒子,長子只聞其名沒見著就死了,剩下兩個,確實也立不起來,才會有徒三的脫穎而出。 馬寨主道:“管她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就算是裝明白,有一個這樣的遺孀做緩沖,也比混不吝的強!徒三爺既到了,咱們也該打發(fā)人先行一步告知了,省的誤會!” 霍寶、水進(jìn)自是無異議。 馬寨主就打發(fā)人先行一步,往陵水縣尋徒三奔喪事宜。 滁州軍繼續(xù)趕路,等到日暮時分,就到了南山村外。 這也是之前定好的路線,也方便霍寶拜祭亡母。 …… 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炊煙裊裊,霍寶不由愣住。 上次來還死氣沉沉的小村莊,有了生氣。 不知是之前逃荒的村民歸來,還是被新的流民占了。 今年下半年,隨著滁州軍地盤拓展,曲陽縣下頭也越來越安定。 七月里鄧健、馬駒子等人掃蕩地方,清繳路霸土匪,縣衙那邊也對地方災(zāi)后重建、恢復(fù)生產(chǎn)生活很是盡心盡力,賒種子、賒牲口,各種福利。 說起來,曲陽縣能在被糟蹋的不成樣子后,這么快就緩過勁兒來,都是上一任曲陽留守王千戶的政績。 這個王千戶,就是王伍,鄧健手下三個千戶之人,霍豹的未來岳父。 因行事周全能干,之前被霍五欽點調(diào)去和州留守,前些日子又調(diào)回滁州,任滁州總鎮(zhèn)。 按照滁州軍的規(guī)矩,舉薦責(zé)任制。 王總鎮(zhèn)之前的功勞,這回被他這個連襟也抹得差不多。 就是不知曲陽事他涉不涉其中,要是涉在其中,這總鎮(zhèn)的位置也要不穩(wěn)。 數(shù)千人馬來到小村外,這么大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小村莊。 少一時,一個四十來歲、眉眼之間帶了幾分活絡(luò)的漢子在幾個村人的簇?fù)硐逻^來。 看到霍寶,那漢子疑惑不敢認(rèn)。 霍寶卻是認(rèn)出來,這漢子是南山村之前的村民,是牛家人,論起輩分來是牛大郎等人的族叔。 他是南山村的貨郎,走南闖北見識多些,去歲時疫開始,就帶了家人避出去。 “算盤叔……” 霍寶說了昔日稱呼。 那漢子聽了鄉(xiāng)音,才敢認(rèn)人:“哎呀,真是小寶!” 霍寶點頭道:“算盤叔是什么時候回鄉(xiāng)的?這村子先頭不是沒人了?” 那漢子唏噓道:“六月底回來的,物離鄉(xiāng)貴、人離鄉(xiāng)賤,外頭不好待……村里是沒人了,我回來時也是嚇了一跳……” 說到這里,他好奇地望了望霍寶身后:“小寶這是投軍了?……你爹娘……什么時候走的……” 霍寶身上穿著素服,腳上靴子也是素面,是有孝在身的裝扮。 實在是去年那場時疫來勢洶洶,死的人太多,這漢子才會誤會。 “我娘去年十月里走的,我爹好好的,如今在金陵……” 那漢子點頭道:“金陵好,金陵好,霍五哥是個能耐人,就算在外頭肯定也錯不了!” 聽著口氣,儼然不知滁州軍元帥就是霍五。 想想也是,外頭提起霍五,要么是霍元帥,要么是霍五爺。 提的他的籍貫,都是曲陽人氏或是濱江霍氏,哪里有幾個會提到一個小山村的? 霍寶望向村子方向,炊煙不稠密,可也不算少了。 那漢子順著霍寶方向望過去,道:“咱們村之前逃荒的那些人家,除了我家,還有幾戶也回來了,剩下十幾戶都是流民,七月里縣衙安排下來的……占了村里的空屋子……不過小寶放心,你家的院子還空著……倒是你大伯家的院子,被一家兄弟多的人家給占了……” 霍五家日子在村中還算殷實,院子也是霍五當(dāng)初成親前新建的,雖說也十幾年,可比其他人家動則住了幾十年的院子利索多了。 怎么沒有人打這個院子的主意? 只是被嚇尿了。 好好的院子里,都是墳包。 不用說,這些墳包,有些是霍五、霍寶父子三月底從金陵回來路過南山村時,簡單修整的,一個小的是妞妞父母,一個大的是其他南山村亡人。 至于那些焚燒過的匪兵尸骸,他們自是沒有理會。 可等到霍順當(dāng)時歸來,不知詳情,以為骸骨都是親人,就也給安葬了。 因此霍五家原本還算寬敞的院子,就全是墳頭。 流民被衙門分派過來,仗著人多勢眾,本地戶沒幾家,敢占空屋,卻是不敢挖墳。 按照律法,掘墳輕者流、重者絞。 霍寶想起往事,亦是恍若隔世。 那個時候并沒有前世記憶,他只是個很愛動腦筋的小孩子,遇事愛裝大人,并不似尋常孩童那樣活潑吵鬧。 在爹娘眼中,這就是兒子極乖巧。 霍五年過而立才成親,與徒氏夫妻十幾年就得了這一根獨苗,可真是當(dāng)成大寶貝養(yǎng)的。 別人家是“嚴(yán)父慈母”,霍寶家是“慈父慈母”。 旁人家的父母是拎著雞毛撣子追孩子,想要要淘氣的孩子老實點兒。 霍五家是夫妻兩個,卻是哄著兒子出去耍,生怕他在家里悶壞了。 不過這夫妻兩個,一個豪爽大氣,一個賢惠溫柔,為人沒有什么瑕疵,要不然這樣慣孩子,早養(yǎng)出個小霸王出來。 想起徒氏慈愛,霍寶眼圈發(fā)潮。 兩輩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那些年。 人生煩惱識字始,對于霍寶來說不是這個界限,卻也差不多。 要是讓他選擇,他寧愿不恢復(fù)上輩子記憶,也不經(jīng)歷去年時疫,還一家人圓圓滿滿在一處過活。 那漢子帶了小心看著馬寨主與水進(jìn)。 霍寶從記憶中出來,見狀就對馬寨主、水進(jìn)道:“六叔,水大哥,這是我算盤叔,是清大哥的族叔……”說罷,又對那漢子道:“算盤叔,這是滁州軍……馬將軍、水將軍!” 那漢子忙躬身見禮。 馬寨主和氣道:“不用氣!” 水進(jìn)亦道:“不是外人,我們與牛清都熟?!?/br> 那漢子激動道:“小寶,這將軍說的都是真的?清小子還活著?” 霍寶見他反應(yīng)眼熟,當(dāng)初霍順剛知大家平安時亦是如此。 “活著,一直同我們在一處,不僅清大哥在,牛家還有大郎哥、二郎哥、小凳子幾個,也都好好的,眼下都在金陵……” 四十來歲的漢子,眼圈一下子紅了,哽咽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咱們霍、牛兩家本是這南山村大姓,先頭卻只剩下我們一家,這一想就叫人揪疼,心里落不下地……” 霍寶沒有急著進(jìn)村看宅子,反而跟馬寨主打招呼,要往后山去。 霍家福地就在那里。 馬寨主道:“同去,我也當(dāng)去拜祭!” 水進(jìn)這里,更是要同去。 馬寨主就傳令下去,在村口就地安營。 他們?nèi)耍瑤Я耸畮讉€親兵往后山去了。 因早定好的途徑南山村,所以祭禮都是在曲陽預(yù)備齊全。 霍家五房福地都在此處,傳承至今四代人,墳頭也不少。 除了霍太爺?shù)膲烆^在最高處,剩下五房,每房都有各自一塊地盤。 五房這里,只有三個墳頭,霍寶祖父祖母的,一殤了的伯父的,還有一個就是霍寶之母徒氏之墓。 霍寶祭母,馬寨主、水進(jìn)跟著陪祭一回。 那漢子全程陪著,指著著不遠(yuǎn)處大大小小的新墳道:“再沒想到,這場時疫會勾了這么些個人去……” 霍寶祭完生母,又給祖父、伯父獻(xiàn)了祭。 還剩下幾份祭禮,一份是給霍順妻女,在大房找到了母女兩人的墳塋地。 這母女二人之前被霍順埋在曲陽自家院子里,六月才葬回祖墳。 剩下兩份祭禮,霍寶叫人提著,進(jìn)了村子,直接去了村口自己宅子。 …… 院子里,荒草萋萋。 院子里密密麻麻,全是墳頭。 有一座略高些的,是霍寶他們后挖的,旁邊挨著的小墳頭,就是妞妞父母的。 霍寶直接在這兩座墳頭面前祭拜了。 說能想到當(dāng)初那一頓殺豬飯,就成了最后的晚餐。 因果沒法說清楚。 要是霍家當(dāng)初沒殺豬,大家住的分散,聽到外頭動靜不對躲起來,說不得還能多活兩個。 可沒有那一頓飯,大家躲過潰兵屠殺,也未必能抗住接下來的饑荒。 說不清楚了。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只是,總會過去的。 如眼前的村莊,開始恢復(fù)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