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誰知道呢?說不定過不久會有更精彩的一筆?!鄙蛏葍x哈哈大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去廚房了。 *** 待了幾日,樓湛突然發(fā)覺青枝的行蹤有些飄忽不定,經(jīng)常消失,大半夜才回來。之所以知道是大半夜,是因為沈扇儀每每在廚房留了飯菜,一大早起來總是消失不見,氣得他破口大罵,直罵冬日哪兒來的耗子。 青枝就懶洋洋倚在樹下,打個呵欠,冷颼颼地看沈扇儀一眼。 樓湛在一旁看得忍不住發(fā)笑,卻無端想起曾經(jīng)在云州時,青枝同一個神秘人在屋頂?shù)膶υ挕?/br> 心頭忽然有些不安,可是直覺卻更趨近于相信青枝。 樓湛心中無比糾結。 這日大清早,沈扇儀又早早起來,熬了甜粥,看看樓湛,再看看白玉似的粥,突然嘿嘿笑起來。 樓湛眉尖一抽,預感他不會說出什么好話。 “阿湛,你有沒有一種感覺……” 樓湛沉默地看向他。 “就是……像這樣,大清早來就能看到彼此,同桌用飯?!鄙蛏葍x面不改色,怕被樓湛打斷,略微一遲疑便講得飛快,盯著樓湛的眸子里暗光流動,“……不就像是一對夫妻嗎?我感覺我們倆湊合到一起,似乎還不錯呢。” 這幾日一起相處下來,再聽這一席話,聯(lián)系到以前種種,樓湛就是再遲鈍也能明白沈扇儀的心意了。 她搖了搖頭。 其實,若是這一世沒有遇到蕭淮,她喜歡的人,說不定會是沈扇儀。 前世,最開始對她伸出手,最開始關心她的人。在后來那段昏暗無光的日子里,最多陪著她的,還是沈扇儀。 千般遷就,包容耐心,雖然總是一副笑嘻嘻的討打模樣,嘴里也冒不出什么好話,行為間確實難得的溫柔。 若是沒有他時常的疏解陪伴,耐心開導,重生回來的樓湛,可能會是一個為了報仇什么都做得出來的瘋子。 他曾說,世人欠你良多,可他們欠你的是他們的良知和認知,無需介意,他們又不是像我這樣在你心里有地位的人。 樓湛對她充滿了感激之情。 若是沒遇到蕭淮,這些感激之情說不準會在再來一次的溫柔相待中轉化為戀慕。 思緒飄飛了片刻,慢慢回歸。樓湛思量良久,抬眸對上沈扇儀灼灼的眼神,輕輕挽袖,讓他看她腕上的翡翠手鐲。 “沈修……”她猶豫一瞬,還是直截了當?shù)氐溃拔乙呀?jīng)同蕭淮定親了?!?/br> 與其曖昧難斷,徒惹人心生希望,還不如快刀斬亂麻,直接打碎所有希望。 沈扇儀的笑容有一瞬間有些破裂。 他頓了頓,目光落到樓湛手腕上的手鐲上,碎發(fā)遮住了他的眼睛,樓湛卻能感到他正在死死地盯著那枚手鐲。 院子里沉寂了不知多久,沈扇儀忽然抬起頭,嘴角一勾,同往日一般,笑得明朗。 “怎么不說話呢,我不過就是開了個玩笑,你不是經(jīng)常聽到我開玩笑的嗎,怎么那樣一副嚴肅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樓湛心中莫名一刺:“對不起?!?/br> 沈扇儀搖搖頭,擺擺手,有些無力地收了笑。 兩人間的氣氛突然就有些古怪了。原本還未挑破前,還能和諧相處,現(xiàn)下連一碰面都覺得有些尷尬。偏生該出現(xiàn)打圓場的青枝不知道又去了哪兒。 好在沒過多久,那支前來匯合的小隊就到了。他們運著許多東西,樓湛接見時湊近那些東西看了半晌,鼻端飄過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當即判斷出是什么東西,沒有遲疑,吩咐立即行軍,往烏城去。 青枝卻一直沒有回來。樓湛思考半晌,在別院中留了信,青枝回來看到了,自然會趕向烏城。 隊伍以一種不急不緩的速度往烏城而去,前方的戰(zhàn)報也不斷傳來。 大多是捷報,收復了揚州哪塊地方,抑或伏擊成功。最大快人心的,莫過于在陣前擊殺了南平王的養(yǎng)子陸潛,救回了揚州府丞張影。 據(jù)說張影被擒,是因為他的meimei張玥。張玥收到了陸潛的信,以為只要投降就能保命,便用藥迷暈了張影,將他帶出了烏城,張影這才被擒。 想到那有過一面之緣的兩兄妹,樓湛不由搖頭。 趕到烏城時,長燁這方的戰(zhàn)線已經(jīng)推進了百里,進入了揚州。樓湛同沈扇儀一路追趕,最后在揚州中部追上了大軍。 到了軍中,來接風的人卻是個熟人了。 樓湛看著那位曾經(jīng)幫過她不少的羅將軍,驚訝之余,還是壓下內(nèi)心的波動,將東西全部運進營中,讓跟隨了一路、風塵仆仆的精兵們進帳休息。 沈扇儀和方垣被點去了中間的營帳中,樓湛則被帶進了另一個營帳里。暖爐床鋪一應俱全,她動了動幾乎僵直的脖頸,坐到床邊。心中的猜測差不多已經(jīng)屬實,剩余的,就是等人了。 總不可能將她晾在這兒不管。 晚上就有人來到了營帳里,還抬著她今夜的晚飯。樓湛頓了頓,抬眸一望,心頭忽然一松,想到前世看到的滿目縞素,心中忽然溢滿了感動。 “嘖嘖,阿湛,你是不知道,你的伙食可是軍中最好的一份……之一?!眮砣舜┲砗诩祝粗韧找饬藥追?。尤其顯嫩的臉上掛著笑,怎么看怎么討打,沖著樓湛一眨眼睛,滿是揶揄的味道。 樓湛板著臉:“原來是陳大人,許久不見,怎么棄文從武了。” 陳子珮將托盤放下,揉揉肩膀,嘆了口氣:“沒辦法,誰讓本官另投明主,簽訂契約,不打完這場仗就不能脫身呢?!?/br> 樓湛默然看了他片刻,低聲問:“近來如何?” “還不錯?!标愖荧槾蟠筮诌值刈降厣希S即訴苦,“就是這行軍環(huán)境也太艱苦了,早上喝不到燕窩,中午吃不到rou,晚上喝不到參湯,糧草補給不及時的話,大家一起臥冰求鯉,別提多難受了……” 樓湛:“……” 樓湛扭過頭,忍了忍,才平靜下來,繼續(xù)問:“那些東西……是你提供的?” 陳子珮拋了個媚眼:“看到了?不錯,本來是南平王讓我給他準備的,把我當作卒子扔出去時,他就想找到那批東西在何處了,只是我早就猜到,便提前將東西轉移了地方。此前去救我爹娘,也是有那個做籌碼。我用十幾車泥換回了我爹娘,他怕是真貨又怕是假貨,不敢動,我就成功把他們救回來了,讓那老匹夫氣了個半死……” 他本來說得眉飛色舞,講著講著神色突然沉寂下來,靜默了片刻,眸中泛出淚光,“……只可惜,我沒用,我去晚了,只救出了幾個人?!?/br> 樓湛拍拍他的肩膀。 安靜了許久,陳子珮又生龍活虎起來,笑瞇瞇地道:“靜寧怎么樣了?” “還好,同阿息阿挽相處得很愉快,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能忘記你了?!?/br> 陳子珮捂了捂眼:“忘記了也好?!?/br> “對了。”他的臉色突然一正,“我想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樓湛點點頭:“……只是,他怎么會到這里來?” “還有皇上也來了。他倆都很關心你,不想讓你受傷,你該做的也都做了,安心在這里等待吧?!?/br> 樓湛滯了滯,再次點頭。 *** 翌日,長燁朝廷的五萬大軍同南平王的大軍在浚河決戰(zhàn)。浚河是時令河,此時河水被堤壩阻攔,又有冰封在上,只分出些許支流到其他小河。是以下游平坦開闊,一望無際。 大軍中翼由方垣同沈扇儀領軍,左翼由羅將軍領軍,右翼由陳子珮和另外一名將領領軍。五萬大軍黑甲如云,沉沉壓在廣袤的大地上,氣勢磅礴。 對面的南平王大軍乃是“火焰軍”,兵甲皆是火紅之色,仿若鮮血,更似燃燒在大地上的一團大火。無需多言,高城之上,蕭華一聲令下,三軍大吼著沖上,霎時間刀光劍影不斷,震天的吼聲似乎要震散烏云。 流矢不斷射上高臺,蕭華身旁的護衛(wèi)不斷格擋。下方戰(zhàn)況愈急,戰(zhàn)鼓擂動,震耳欲聾。 沒過多久,南平王的軍隊突然以壓倒性優(yōu)勢擊潰了朝廷大軍。蕭華一拍城垛,“鳴金收兵!” 朝廷的大軍流水般嘩啦啦撤回城中。南平王一馬當先,在大軍前來回跑動,哈哈大笑:“乳臭未干的小兒!不過如此!” 似乎太過輕蔑城中的所有人,他笑得張狂又放肆,也沒有趁勝追擊。 借此機會,蕭淮和蕭華終于看清了南平王的模樣。 是個高大的中年男子,黑發(fā)濃密,劍眉倒豎,虎目攝人,看起來英氣逼人,神采奕奕。 蕭淮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就是這個人啊……” 這個人,害了多少人啊。 沈扇儀、方垣、陳子珮等人剛好上了城墻,沈扇儀摘下頭盔,抹了把臉上被濺上的鮮血,湊近了蕭淮:“……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作?!?/br> 蕭淮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辛苦了。” 他低聲向蕭華說了幾句,蕭華陡然起來,望著候在浚河下游中的南平王及南平王大軍,高聲道:“南平王常晉,大逆不道,犯上作亂,蠱惑百姓,你可知罪?” 南平王哈哈大笑:“黃毛小子,竟然還能登上大統(tǒng)?這天下你治不起,換本王來給你治!” 蕭華搖了搖頭,回過頭正想說些什么,突然“咦”了一聲:“弟妹怎么來了?” 樓湛正好走上城墻,向蕭華揖了一禮,同蕭淮對視片刻,湊近陳子珮,低聲說了幾句。 陳子珮嗓門大,大聲吼起來:“常晉!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丟失的兒子在哪兒!” 常晉的笑容忽然一變,瞪大了眼,怒不可遏:“無恥混蛋!你們將本王的兒子怎么樣了!” 樓湛又低聲說了幾句。陳子珮“噗”的差點破音,忍住了笑,高聲回:“他如今過得很好,只是不關你的事。” 常晉紅了眼,死死盯著樓湛不說話。 天空中突然又飄起了鵝毛大的雪花,蕭淮抬手接住一片,微微嘆息:“……這恐怕,是這個冬日最后一場雪了。”隨即,他扭頭看向樓湛,溫柔一笑,“阿湛,捂住耳朵?!?/br> 蕭華頷首,隨即抬袖,放出了煙花信號。 常晉立刻警覺地四處查看,卻忽聽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隆”一聲,地面突然晃動起來,馬兒不安地揚蹄低嘶。下一刻,鋪天蓋地、夾雜著堅冰的河水迅猛無比的速度從浚河上游沖來,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只是三息不到,那幾萬大軍就消失無蹤。 高城之下,仿若從未出現(xiàn)過兩軍交戰(zhàn)。所有的痕跡,都被那條提前決堤的大河沖得無影無蹤。 樓湛放下手,怔然了片刻,突然明白了那十幾車火藥是用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 蕭淮低聲道:“我們僵持這么久,就是為了安排好浚河下游的百姓。” 樓湛心中一松,抿唇微微笑起來。還沒等她的笑容完全綻開,突然聽到“嗖”的破空之聲,一支利箭穿風破空而來,直向蕭華。 此時離蕭華最近的是蕭淮,他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猛地撲了過去。 羽箭入體。 樓湛大腦一空。 沈扇儀怔然一瞬,不可置信地往城下望去,卻見南平王安好無恙地站在浚河之側,此前白沫橫飛,他們都沒有看到他。 他保持著射箭的姿勢,臉上似是狂怒又似是狂喜,足尖一點,沖向遠方,哈哈大笑:“我雖然敗了,拉上靖王世子也不錯!蕭華小兒,你待本王收兵買馬,東山再起之日!” “恐怕沒那個機會了。” 身側忽然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常晉瞳孔一縮,扭頭一看,正是剛剛被他一腳蹬開、才換得他平安上岸的青硯。 青硯臉色淡漠,二話不說,直接提劍一刺。常晉本欲提劍格擋,丹田里卻忽然一陣刺痛,只得扭身躲開,喉間卻猛然一痛,下一刻,意識全無。 青枝提著常晉的腦袋,低頭看了半晌,忽然燦爛地笑了:“干得不錯嘛,小子,他剛才毫無還手之力,我讓你用的散功散,你沒少孝敬他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