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楊曦同自個從床上爬下來,單腳跳著往前走:“霍琦,霍琦——” 大廳這兒人山人海,哪里還找得著孩子的影子。 楊曦同吃力地跳到咨詢臺那:“不好意思,能幫我廣播一下,找個孩子嗎?” 護士卻跟沒聽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穿過她肩膀,看著她身后什么人,露出溫柔而羞澀的笑容。 “護士、護……” “護士上班也不是給你帶孩子的,”身后驀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干凈聲音,“你學生在我那。” 楊曦同猛然轉(zhuǎn)過頭,先看到的是亞麻色襯衣領口露著的一截鎖骨,往上才看到江儼然那張熟悉的側(cè)臉。 換下白大褂的醫(yī)生看著年輕不少,臉上的戾氣也淡去許多。 “你是說霍琦?” 江儼然壓根懶得看她,熟練地把一只文件袋交給護士,聲音就跟不是他發(fā)出的一樣:“我已經(jīng)下班了,你趕緊把人領走?!?/br> 楊曦同啞然,“謝謝”兩個字壓得舌頭尖生痛,對著這張生人勿近的臉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江儼然瞥了她一眼,嘩啦啦擺弄了下手里的鑰匙,一臉陰郁地轉(zhuǎn)身往辦公室走去。 楊曦同趕緊跟上,一跳一跳,活脫脫一只青蛙。 江儼然人高腿長,腳下生風,很快就和她拉開一大段距離。 楊曦同跳得滿頭大汗,險險跟上。 到了辦公室門口,卻見霍琦跟那個打吊針的小孩正一起抱著只ipad看動畫片,兩個小腦袋都快扎進屏幕里去了。 楊曦同心口的大石頭算是落地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剛剛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現(xiàn)在就玩得樂不思蜀了。 她忍不住拿余光去看江儼然,對方白皙的臉上漸漸籠上一層青氣,眉頭也越蹙越緊,一看就是要發(fā)怒的預兆。 “霍琦,咱們回……” 楊曦同聲音未落,江儼然的消瘦手掌已經(jīng)伸了出去,揪小雞一樣把霍琦對面的小男孩從沙發(fā)上提下來:“穿鞋,回家!” 小男孩敢怒不敢言,乖乖低頭找鞋。 霍琦則飛奔到楊曦同身邊,圍著她那只裹著紗布的小腿“吧嗒吧嗒”掉眼淚。 楊曦同安慰:“老師沒事——” 她拿余光瞥了下江儼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那、那個……謝謝江醫(yī)生?!?/br> 江儼然皺眉瞅著她們這一大一?。骸皼]人接你們?” 楊曦同笑笑:“沒什么大問題,我自己開車來的?!?/br> 你這樣還能開車? 楊曦同似乎猜到了江儼然所想,扶住霍琦的肩膀當拐杖,著示范性地往前跳了一步。 “咚”,人傻命硬,站得倒是挺穩(wěn)的。 這樣“堅強”的傷殘人士,江儼然是沒有見過的。 但如今見到了,也并不覺得特別——醫(yī)院里什么樣的病患沒有?同情心這種東西啊,一旦泛濫,就容易造就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干干脆脆鎖了辦公室,領著小孩去地下車庫。 那孩子早習慣了他的沉默,百無聊賴地拉拉書包帶子,邊走邊嘟囔:“表哥是個大壞蛋,沒良心沒媳婦。” 江儼然連頭都沒有回,卻在他上車的瞬間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不是那種開玩笑的意思,角度、力量都是和成年人干架的架勢。 表弟簡直是撲進后座的,嗚咽了一聲后就開始哭,哭完掏出手機打電話:“舅舅,我表哥又打我,特別特別用力……” 江儼然神色如常地發(fā)動車子,順手把手機關機了。表弟同志在后面告了半天狀,聽了許多江儼然父親大罵兒子的話,這才哽咽著掛了電話。 車子已經(jīng)駛出車庫了,醫(yī)院里堵車是常態(tài),江儼然也早習慣了。他熟門熟路地踩著離合,在人群中一寸寸挪動著往醫(yī)院門口駛?cè)ァ?/br> 表弟趴著車窗瞧了一會兒,突然搖下車窗開始揮手:“琦琦,琦琦!” 江儼然也瞥見了楊曦同和霍琦——兩人坐在路邊車位一輛綠色小polo里面,楊曦同正一臉糾結(jié)地盯著方向盤。 他就說,這腳開不了車吧。 江儼然正猶豫要不要提醒她別二愣子一樣冒險,表弟卻已經(jīng)扭頭沖他吼了:“快停車,讓琦琦和她老師上咱們的車呀!” 江儼然冷笑:“我開車,幫你泡妞?” 表弟漲紅了臉,更大聲地吼:“誰會喜歡她那種小屁孩,都還沒上小學呢!” 小屁孩,沒上小學…… 江儼然難得噎住,表弟繼續(xù)沖外面招手,用那還沒變聲的正太奶音嘶吼:“琦琦啊,琦琦,我花江濤濤呀!” 表弟作為老花家、老江家真正有血緣的小獨苗,兩家長輩的寵愛也如滔滔江水一般壯觀, “花江濤濤”這奇葩名字就是證據(jù)之一。 雖然,每次報名字的時候總是要解釋一句:我不是日本人。 江儼然每次聽到這個名字都一陣牙酸,又忍不住感慨命運不公——姓氏也跟母愛一般,有人多得名字里擠不下,有人卻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