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幾位同行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有些凝重——原本他們?nèi)舳既绱嗽谥鞲膳栽O(shè)桌椅板凳,立夸口布幡,大家都一樣也就罷了,偏生這人一來,一松三石的一坐,立時顯出他們的庸俗來,連往日熟練的高人姿態(tài)也有些擺不出來了,總覺得仿若東施效顰般。 高??!實在是高!人不就是如此,你越是端著,別人就越是敬著,你要是顯得不在意了,人就覺得你有幾分本事,真要是巴巴湊上去道‘這位公子近來有血光之災(zāi)啊’,你看著吧,說不得立時被叫幾聲‘騙子,神棍’。就選一個位置的功夫,吹簫便被幾個同行視為騙中高手了。 若要吹簫知道了,定然是哭笑不得的,他不過是嫌棄道旁噪雜,兼得未將東西置辦的齊全才選的此位,在旁人眼中卻不定被解讀成什么樣子。但,那旁人的想法與他也是無關(guān)的。 現(xiàn)在,吹簫只忙著他這開門第一樁生意了。此番來的是一個穿寶藍齊腰襦裙中年婦人,手里牽著一個扎牛角辮的小女童,小娃娃圓嘟嘟的臉,圓嘟嘟的眼,端的可愛。 “這里能不能算人前程?”那婦人問。 “自然是能的?!贝岛嵭Γ粗鴭D人膚色暗黃,衣衫半舊,發(fā)未有飾的樣子就知道這定然是個窮苦人家,“只是不知夫人問的是哪一位的前程?” 那婦人把小女娃往前推了推:“問俺家翠娘的命?!?/br> 小女娃懵懵懂懂的抬眼看吹簫,又轉(zhuǎn)頭看看她娘,眨巴眨巴眼,小小的往后退了兩步,忽的轉(zhuǎn)身抱住那婦人的腿,把臉埋進婦人衣裙里,扭了扭小身子。姿態(tài)天真叫人愛,那婦人憐愛的摸摸小女娃的頭:“翠娘不怕,叫阿伯看看啊?!焙辶藘陕?,那小女孩方才抬起頭,怯生生的叫吹簫看。 小女娃面目清明,久看不昏,自然可愛,頭頂圓,眉于眼上一寸處,觀其相貌,倒是小富且壽長,可謂中上相貌。然此女現(xiàn)小指處卻繞著淡淡的黑煞,不僅叫吹簫錯愕,他錯愕是有原因的,因小指又有姻緣指之稱,民間傳說月老牽紅線,牽的便是小指。一般若黑煞纏上小指,便是說此人姻緣有礙,不是所托非人,便是對象有損。這小女娃不過六七歲光景,怎會有姻緣?除非為童養(yǎng)媳或者兩方定了娃娃親!這問題就出在這上面了,因這煞氣還隱隱有影響小女娃性命之威。 吹簫沉吟了一下,又細看那婦人,左眼下一道紋路淺淺而現(xiàn),這一看,吹簫心中便是有了些猜測,他看了一眼緊張盯著自己的婦人,道:“這小女娃面目清秀,若平安長大,大富不敢說,小富有保,可福澤親友。然近來她有一劫,事關(guān)姻緣,其果牽其性命,小女娃安危全在一念之間?!?/br> 那婦人聽了立時嚇了一跳,原本這術(shù)士說翠娘命好,她還在高興,暗想這親定然不錯,可這人后面的話怎么聽著那么不好咧!這姻緣中還能有什么害處不成? 第9章 已經(jīng)補全 那婦人還待再問,吹簫卻已搖了搖頭:“這位夫人,在下只能言盡于此?!?/br> 那夫人猶不死心,但見吹簫態(tài)度堅決,只能悻悻留下斷口錢走了,一路牽著閨女的手,越看自家的娃娃越覺得憐愛,臉色陰晴相接,轉(zhuǎn)換不停,那翠娘只以為娘親與他玩耍,便晃著那婦人的手嬌憨的喊:“娘~~”稚嫩的嗓音喊得人心都軟了。 那婦人一拍大腿,咬牙暗道,這親事雖難得,可翠娘可就一個,若真叫那算命的說中了,娃娃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可真是生生剜一塊rou去。罷了,趕今兒個回去便到哥哥嫂嫂家回了這門親,左右庚帖未換,彩禮未拿,也好說。 送走了這婦人,吹簫將將坐下,便覺頭上一片陰影遮蔽,抬頭便看見那書生一身青衣,廣袖飄飄,風(fēng)姿逼人。殷玄黃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吹簫,墨黑的劍目一挑,眼中便露出幾分笑意來:“敢問這位居士,可否給在下也算算天命?” 這書生,也實在促狹!明明已經(jīng)認出自己,卻偏偏要做出如此姿態(tài)來,真不知那晚清冷高華的姿態(tài)哪里去了!吹簫心中雖腹誹著,但也著實有幾分意外的歡喜,連忙起身,一拱手:“殷兄。” “呀!居然是西門兄!”殷玄黃立馬張口結(jié)舌,做吃驚狀,吹簫見狀,連連告饒:“殷兄可別再笑我了,在下資歷尚淺,若不喬裝打扮做穩(wěn)重狀,恐不能取信于人,作此裝扮實屬權(quán)宜之計?!?/br> 這解釋倒也合情合理,殷玄黃這才作罷,環(huán)視四周,暗暗點頭:“西門兄選的倒是好景啊?!?/br> 吹簫就笑:“我向來是不耐噪雜的,離了大道旁,倒也避了一些爭端。此景雖算不得秀麗,但勝在清閑方便——我可是連桌椅都未曾置辦啊?!?/br> “西門兄倒是隨遇而安,善于化拙為巧啊!”殷玄黃隨意的在一旁一塊青石上坐下,從后腰處摸出一個青白色的巴掌大小玉瓶,取下塞口,飲了一口,隨即一揚手,邀請道,“烏塞黃酒,可要一嘗?” 吹簫歡喜的接過來,也不矯情,對著瓶口直接開喝,這黃酒帶著些許清甜,猶如小橋水緩緩波動,滋味也別有一番動人,他便又飲了一口,口中余香未散,便又有一波帶來,竟像是海邊海水一波波沖擊沙灘,他不僅滿足的瞇了瞇眼,漂亮的鳳眸中流轉(zhuǎn)出幾分婉轉(zhuǎn)慵懶來,嘆道:“殷兄愛美酒,在下也跟著借光,算起來倒是有口福之人?!?/br> 殷玄黃看他半瞇著眼睛懶散的樣子自有一股子風(fēng)流灑脫,也不由的贊嘆此人風(fēng)儀:“我一人用這烏賽黃,本就有些寂寥,有烏賽黃,無至交友,這酒就沒什么意思了?!?/br> 吹簫聽了這話,就更高興了,打定主意定要好好為這書生看看命盤,當下便細細探查起來,然吹簫越看卻越糊涂,眼神也古怪起來,這書生骨骼清奇,精氣繁榮,天庭飽滿,面神眼神俱如日月之明,輝輝皎皎,明明潔潔,久看不昏 ,肌膚瑩潤如玉,五官宜位,觀其面相,當是上上之貌!然怪就怪在此處,古往今來,但凡有此相者,多有生氣圍繞,便是時運不佳,也只因煞氣相壓,是以,生、煞二氣定存其一,可這書生周身卻干凈的不得了,仿若大街上那些凡凡無奇之人一般,如何不奇怪? 吹簫不由了起了探查的心思,手探入衣袖,就從玉簡中取出一只菩提樹枝來,這本是他出關(guān)之時特特在那菩提老樹上取下來的,因這菩提樹被那石室內(nèi)生氣浸潤不知幾宰,一身枝葉都成了寶,樹枝做設(shè)陣畫符之用最是合適。 “方才殷兄可說過要算命,不知可否告知殷兄的生辰八字?” 那書生眼中閃了閃,沉吟一下,便說了。 吹簫點點頭,便正衣端坐,與四方叩首敬拜,而后起身,歇目靜心,須臾之后,雙目濯濯,神色端明,其行肅穆,提手用那菩提樹枝注入生氣憑空推演起來,在沒有人能看到的半空,一個個玄妙的符號憑空而生,而吹簫執(zhí)筆之手卻若如承千斤之重,慢慢而行,不多久便額上見汗,他用的正是‘陽六道無驅(qū)法’,此法用來推演人運最精準不過,但卻極耗心神,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吹簫便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干,原本粉潤的臉色rou眼可見的黯淡下去。而他凌空而畫的那處卻隱隱有淡淡威壓,青色廣袖無風(fēng)自鼓,叫人望之生畏。 此法一用便是一個多時辰,然而不管吹簫如何努力推演,這書生的前路都猶如霧里看花,朦朦而不得。最終,吹簫實在力竭,不得不遺憾的停下了,他在半空中的手一停,那鼓動的衣袍便靜了下來,叫人暗暗生奇。吹簫閉目,緩緩?fù)鲁鲆豢跉鈦?,望著殷玄黃:“慚愧慚愧,在下功夫不精,未能算出殷兄命盤?!?/br> 看著吹簫疲倦中帶著歉意的溫潤眼神,殷玄黃心中泛起暖流,也不在意結(jié)果如何,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無妨,常言我命由我不由天,黃雖不才,愿踐此言?!鳖D了一下,他又道,“你可叫我阿玄?!?/br> 這是極其親近的意思,吹簫就笑了:“阿玄就叫我簫吧?!?/br> “阿簫?!币笮S笑著喚他,見其神色疲倦,看了看那寺廟,就道:“我見阿簫也倦了,不若去鄞山寺內(nèi)歇歇腳?!?/br> 吹簫現(xiàn)在連動都不想動了,就點了點頭:“也好?!闭f完,便要就著殷玄黃的力道起身,然而,他剛才終究是有些托大了,推演一個多時辰已經(jīng)耗盡了他的心神,,哪里還站得住腳,身子一晃,便要向前撲倒,殷玄黃見狀趕忙上前相扶,正將他攬個正著。 懷里青年的細腰將將被他的手臂圈住,殷玄黃想起那青年俊秀的容顏,肌膚如玉,連身子都像是暖玉一般溫溫的,抱起來的感覺很好,他心里不由的一蕩,片刻便穩(wěn)住,一轉(zhuǎn)身,手下用力,就將吹簫背在了背上,全然不顧及旁人的目光,一路進了寺廟。 出家人慈悲為懷,寺里雖已經(jīng)擠滿了上香的香客,主持卻仍舊命人騰出一間來給吹簫二人休息,一直到酉時三刻,吹簫才將將恢復(fù)了精神,用了些齋飯后,想動動身子骨,便緩緩到了庭院里,天色已黑,正是上元佳節(jié)熱鬧的時候,這寺中的香客也都早早的歸家游玩去了,一時間偌大的寺廟倒是顯得寂寥了些,至余下一個掃地老僧拿著掃把‘沙沙沙’的走過,片刻又靜了。 夜風(fēng)有些清涼,吹簫在井旁洗了臉,去了一身裝扮,負手而立,看空中銀盤般的明月,皎皎嬌嬌,端的是清明可愛,叫人心生向往,就不由想起自己的前途,又憶及這市井間的流言,誰家的小公子被哪個仙人看上帶走做了童子的,哪一派的仙長要開派收徒的,哪個哪個人獲了奇遇的等等等等。這世人與修真者之間的距離似乎一下子被拉進了,原先在柳莊村的時候,哪里聽得了這些? 不過,這也不奇怪,吹簫在玉簡中知道,這世界共有六塊大陸,上林,下林,成風(fēng),愈訊,詠意五大洲將中林圍在中間。這靈氣最充足的地方就是在中林,中林是這世界的中心,含中林大陸以及散布在海上的數(shù)萬島嶼,這下林洲便是靈氣最稀少的地方,而荊國還位于下林洲的最西邊,領(lǐng)土雖然遼闊,但實際物礦不豐,與修真人來說,可謂是下下地中的下下地。 吹簫不知這一路若是走下去,究竟是什么情景,但仙路孤獨,危機重重倒是可以預(yù)料。他這么一想,就生出些疲倦之意,心灰意冷之下,便有放棄的心思。 然正在此時,一件帶著溫度的衣袍披在了他身上,聲旁是那書生關(guān)切的嗓音:“夜風(fēng)寒冷,阿簫怎么不多穿點?” 吹簫一個激靈,瞬間驚醒,思及自己方才所想,不由一身冷汗,今日心神耗損太大,竟然不知不覺中讓心魔趁機而入,若不是阿玄及時到來,現(xiàn)在只怕他就陷入心魔中不可自拔了! 想到此,他不由直道慶幸,伸手握住那書生,感激道:“今日多虧有阿玄在!” 殷玄黃有些莫名其妙的皺起眉頭:“阿簫這是說的那門子話?” 吹簫笑而不答:“阿玄只要知道蕭謝你就是了。” 殷玄黃見他如此,也不再追問,只摸出一瓶酒來:“你既執(zhí)意要謝,那就陪我喝酒吧!” 吹簫哈哈一笑,豪氣的道:“既然阿玄有命,蕭舍命相陪?!币笮S到底沒叫他舍了命來陪,因為不過一壇子之后,吹簫便醉的不省人事了,趴在桌上兀自睡的香甜。 阿玄放下酒杯,看著吹簫的睡顏,微微一笑,伸出修長的手指在他如玉的臉頰上輕輕摩擦而過,指肚溫潤滑膩,不由多劃了幾下,灑然一笑:“醉了倒是乖巧的緊。”吹簫似是感受到了有人在sao擾他,不由動了動臉頰,然這也只是叫那人多摸了兩下罷了,他就皺起了眉頭很是不滿的樣子。殷玄黃見狀,移開了手指,吹簫才滿意的咂咂嘴,挪了挪身子,睡的更深了,那樣子真真叫人憐愛,殷玄黃失笑著搖頭,嘆口氣,“阿簫你可知道方才有多危險,竟叫心魔入侵……境界又低微,真是叫人放心不下……果然,還是得放在身邊養(yǎng)著才行啊……”后一句聲音低不可聞。 天色已晚,殷玄黃便收了酒,輕巧的將醉酒的青年懶腰抱起放在床上,給他除了外衣,蓋上被子,才打點好自己,一同上了床。 第10章 翠娘 西門吹簫是一夜好眠,睡的香甜無比,只清早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件尷尬的事情——他打上輩子帶來的破毛病,就是喜歡在睡覺時抱著什么東西,今天早晨時什么狀況就可想而知了。將頭靠在對方肩膀,一手一腳牢牢攀在對方身上這種事情實在是有點……更何況,他還有成年男子早上都會有的一點小問題,比如小吹簫挺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頂在對方腰上什么的,讓吹簫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盡管吹簫心中懊惱無比,但面上仍舊不顯,他很自然的收回手腳,跟殷玄黃道早兼道歉:“實在是對不住,昨晚上簫累著阿玄了?!?/br> 這話可有些疑義了,殷玄黃忍不住笑一聲,帶著點旁的意味道:“憑簫能累著我?” 吹簫倒是沒有往歪處想,只當這書生寬慰自己,當下便丟開此事,下了床要尋衣服穿,正在此時,身后卻悠悠然傳來一言:“阿簫果真身體康健,血氣方剛?!?/br> 話中帶著笑意,分明是促狹,吹簫身子一頓,便邊扣衣扣,邊轉(zhuǎn)身,笑看殷玄黃,揚眉道:“簫正在雙十,自然氣血旺盛些。倒是阿玄你似是有點兒……”這話的尾音長托上揚,帶著點子意味深長的未盡之語。 殷玄黃一噎,他確實沒有早勃現(xiàn)象,想他修煉到如此境界又豈會連自己的身體也控制不了,只這話卻不能解釋,聽那人的揶揄,一時間居然沒什么話好反駁,只能揚聲朝走到臉盆處梳洗的人放下狠話:“我好得很咧!等哪日定叫簫見識見識!” 吹簫凈了臉,將巾帕絞干凈扔回架子上,回頭取笑:“叫我見識?難道阿玄要我去聽你的墻角嗎?” 殷玄黃這會兒子倒是看著他笑而不答了。 吹簫見他不答話,便也不再追擊,只念他:“阿玄也快快起吧?!?/br> 殷玄黃看了看時辰,確也不早了,遂也不再懶散,快速的梳洗之后,便同吹簫一起跟主持告辭,臨走還捐了些香油錢,權(quán)當是答謝之意,小沙彌免不了躬身雙掌合十,念了句法號,道了些吉利的話。 二人一路往外走,遇到好幾波來上香的香客,跟他們擦肩而過之時,幾句閑言碎語便傳了過來:“……聽說叫翠娘……黑心的嬸嬸……那算命的說……神了……好多人都在找……道謝……” 吹簫眉頭一皺,昨日來這里算命婦人手里牽著的小娃娃不就叫做翠娘嗎?說不得就是那一家,若是的話,倒也不失是一個好時機。 出了寺門,吹簫遠遠便能看到他昨日擺市的青松下,聚集著一群人,被圍在中間的是穿著寒酸的一家三口,心念一動,那細碎的說話聲便放大在耳旁,具是在談?wù)摯耸?。吹簫這才知道那喚做翠娘的小娃娃小指上的煞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翠娘時年不過五周歲,是這大雍城貧寒人家的小女兒,父姓梁,名柱,在家中行二,有一兄長一幼弟,家中父母年歲大了,今年年關(guān)前壽終正寢,料理了雙親身后事后,兄弟三人便分了家各過各的。梁大為長子,按說分得的家產(chǎn)多些也是古禮,可這梁家十六十畝良田、六畝薄田并一間三進祖屋、兩頭耕牛的家產(chǎn),做大哥的竟只給了兄弟每人三畝薄田,連屋子都沒舍得給一間。梁二為人忠厚又孝順,明知哥哥分配不公,但也不曾忤逆兄長,想著憑自己的一把子力氣,總能掙得家里一口吃的。但天不遂人愿,兩人大兒貪玩受了涼,本不以為意,拖了兩天竟日漸重了,前后請大夫看病抓藥林林總總,對這個本就貧寒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梁二兩口子提起家中境況那是愁得不得了,就在此時,梁大的媳婦兒何氏卻上了門,先是提起梁家大兒的病陪著哭了一場,言說身為長嫂實在不忍見兄弟家落得如此境地,可家里剛置辦了些東西,也實在無力幫襯,言語間很是自責(zé)。 梁二媳婦也是個實心的,便真的以為大嫂憐惜他們家,只回說都曉得各家的難處。本來話到此也就足了,這梁何氏也不過是來表表情罷了,偏她又接著說,道前兩天回娘家的時候,聽聞城東有一大戶人家因幼子被高人批命,說是要養(yǎng)一個命格相當?shù)呐尥拮鐾B(yǎng)媳,并承諾給厚重的彩禮。梁二媳婦本不愿意,但那梁何氏一張巧嘴,當下便巴巴的說了,講那大戶家的多富饒,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什么時候都有人伺候著,去了就是享福的,又講因這小女娃去是給少爺壓命的,這童養(yǎng)媳跟鄉(xiāng)下那些勞碌賤命不一樣,那可是要全家都供著,說不得連老太太都給幾分臉面的。又說梁二家的現(xiàn)狀,說翠娘多惹人憐愛,應(yīng)是個享福的命,等等等等。 梁二媳婦便有些動心了,不說旁的,梁何氏那句‘翠娘生的這樣可愛,應(yīng)是享福的命,如此日子豈不委屈了她’就說到了她心坎里。 說起來,這梁二兩口子共有五個子女,小娃娃翠娘為幺女,上面有四個哥哥,家境雖貧寒,在家中也是父母兄弟掌中的小嬌兒,又因翠娘生的伶俐可愛,慣會撒嬌賣癡,還天生聰穎,小小年紀就知孝順父母,恭敬兄長,簡直是老梁家的心尖尖。梁二媳婦也打心眼里認為翠娘應(yīng)該過好日子,她這便有些動心了,跟梁何氏談天的時候,口氣就有些軟了,梁何氏那是多精明的人,立馬著人送了口信給那大戶,引人悄悄在暗處相看了翠娘,那大戶家的回話道很是滿意。梁何氏這邊就引著梁二媳婦去那大戶人家外看了,高門大院,門口兩尊威武漂亮的石獅子,角門處來往的丫鬟都是款款而行,衣著亮麗,梁二媳婦當場被震住了,梁何氏見此情景更是賣力催著梁二兩口子答應(yīng)了。 不過,這到底是大事,兩口子都拿不定主意,這才有了那婦人帶翠娘到鄞山寺求簽卻陰差陽錯找了吹簫批命的那一出,梁二家是想求蒼天做個指引。 然吹簫的一番話可是嚇了梁二媳婦一跳,別的不懂,可有性命之憂這句話還是很明白的,常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拒了此事,他們家也不過是跟以前一樣,可要是答應(yīng)了,翠娘真有個三長兩短的,他們一家人用著翠娘性命換來的銀錢,那就是一輩子活不順暢! 是以,梁二媳婦火急火燎的尋了梁二商量,晌午過后,便撿了家里最后的十個雞蛋,預(yù)備著給cao勞此時的大嫂賠不是,可這剛走到祖屋外,未及進屋,便聽到那屋內(nèi)一個倨傲的聲音催促:“此事萬萬不可耽擱,少爺?shù)纳碜涌傻炔涣硕嗑昧?,夫人說了,你若促成了此事,便多給你一成的謝禮?!?/br> 此話一出,梁二媳婦立時僵在當場,欲喊的叫門聲也卡在喉嚨里,饒是她在怎么實心,也聽得出這此中有不對勁的地方,哪里還進屋啊,急急的歸家,推著梁二到那富戶周圍打探去了,這一探可了不得?。?/br> 原來那富戶家中姓孫,這一代長房大少爺是個藥罐子,熬了十一年,眼瞅著是要不行了,年初不知哪里來的游方道士,說若是沖喜或許大少爺還有活命的機會。這孫夫人可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念著此事但有一點,這沖喜的人選不好找。跟家中交好的人家哪里不知道府中少爺是何情況,自然是不肯的,若隨意的買人來,夫人又嫌棄為奴者配不上她兒子,只得從遠處不知她家底細的良家女中尋整齊可愛、又年幼不知事不會鬧的來。尋了好幾家都不滿意,偏這翠娘進了孫夫人的眼。 梁何氏貪圖孫府銀錢,縱使知道那么一個藥罐子少爺躺在床上起不來,若侄女過去了也只怕是要早早守寡也全然不在意。那日引梁二媳婦看孫家富貴也是早早商議好的,但凡會露出馬腳的地方都被收拾了干凈,憑梁二媳婦的本事哪里探的出來那么許多。 此次梁二出馬,打扮成聞信而來想要女兒做孫家童養(yǎng)媳的貧戶,跟周圍貧苦人家小心打探才得知原委,那說話的大娘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那樣的人家,若是少爺去了,無后人供養(yǎng),必是要拿小媳婦殉葬作陪的,這樣狠心的父母!” 這樣一句話可叫梁二兩口子傻在當場,互相攙扶著回到家手都是抖的,想到女兒差點就斷送了性命,具是后怕不已。一時間又是對梁何氏狠心的憤怒和失望,一時間又慶幸于那日去了宕霞山上香遇上了那算命先生。當晚梁二便到梁大家大鬧了一場,差點跟梁大斷了兄弟情分,若不是梁家祖輩出來說項,梁二怕是當晚就要開祠堂跟兄長斷親。 梁二家兩夫妻都是實在人,性子愛恨分明,想起吹簫的功勞,便想著帶翠娘來磕個頭,謝過他救命之恩。今日到山上,只看見那‘算命’的布幡靠在松樹上,便以為吹簫有事,也不肯走,固執(zhí)的等,遇見那好事問的,便有為恩公揚名的心思,把這事情說了,方才引起這么大的震動。 吹簫先雖已明了了事情的始末,但也不會走出去受那一禮的,當日算卦,斷口錢已給,他們便是貨錢兩訖,交易結(jié)束,受人家的禮有不妥,可看那一家人固執(zhí)的樣子…… 吹簫心念一動,隨手取了些碎石,巧妙的仍在群人身旁,布了一個陣法,用巨煞陣引得煞氣聚成幾字在那布幡上,人群中頓時傳來陣陣喧嘩,唯那一家三口,恭恭敬敬的朝著布幡跪下,扣了一個頭,便相互拉著歸了家。 那布幡上寫著——勿謝三算 吹簫看那一家三口的背影,露出一個微笑,卻一點也沒看到,殷玄黃在他布陣的那瞬間瞇起的眼睛。 第11章 名聲沖天 那布幡上憑空出現(xiàn)的字叫人眾口相傳,可當日也不過只有在那一家三口附近身處陣法的人才看得到,稍遠些的,聽得眾人那驚訝的討論聲也不過是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覷,此番怪誕景象更是給那些聽聞此事的人添了幾分談資,叫吹簫的名聲傳的越發(fā)離奇浩大。人人都說‘是個高人咧!’ 又因無人知道吹簫姓名,那布幡上又留有‘三算’的名號,久了大家便以‘三算居士’來稱呼西門吹簫。那松樹下的布幡再沒人去動他,連前些日吹簫落在松樹下被雞鳴狗盜之輩順走的文房四寶也在翌日被悄悄的送了回來,擱在那方石上,一小方天地間,一個布幡、三塊青石、一套文墨遠看去倒像是一番凈土。 當然,如此禮遇若只靠吹簫給那小女娃卜的一掛還當不得,若是平時,也不過是稱一句‘神算’就了不得了。然世人此番恭敬的姿態(tài)還全賴那鄞山寺的住持聰悟,你要說聰悟那也是個名人,聰悟自幼在寺廟長大,又有慧根,往來于高僧辯論佛法,未有人比的上他,可謂是佛法高深?;适覍λ级Y遇有加,常請聰悟講授佛法。然二十年前聰悟卻道鉆研佛法偶有所得,要修避世禪,遂閉門不出,不理世事,專心禮佛,至今已二十年了,連皇室都請不出來。 那日也是巧合,他偶然間聽到幾個小沙彌說起那日的事情,言語間驚嘆、懷疑交錯,須臾又談到那松、石小角,言語間很是推崇。聰悟也是個妙人,居然開了寺內(nèi)正門到那一角,看過小角的悠然后,竟嘆息不已,道:“我觀此處竟暗含‘天人合一’之境,我久居于山門內(nèi),嘗二十年未出,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到了‘凈己’的境界了,如今看,倒是我錯了,我所做的,不過是以凈周遭物來達到凈己的目的,三算居士卻能以自身凈周遭物,這松、石景原本是最尋常不過的,到今天方顯出悠遠來,正是居士的能耐。我不如居士遠矣!” 說完,他怔怔不語,良久,才雙掌合十躬身朝小景處行了一禮,念了聲佛語:“阿彌陀佛,老衲受教了?!逼鹕砗缶尤灰膊辉倩厮?,悠悠然的朝山下走去,驚的隨行的和尚趕忙去追。結(jié)果自然是不用說的,那和尚垂頭喪氣的自己回來了,原來那聰悟見了那景,竟有所得,當下便要下山游歷,且歸期不定。和尚說了,師祖對那三算居士很是神往,道不能結(jié)識,實為憾事,那山道旁的松石一角,日后便贈與‘三算居士’了。 有了這么一出,吹簫這個‘三算居士’才有此威名。此事就連吹簫聽了都怔然不語,老和尚來的這一出可謂是一下把他送到山頂了。 當時吹簫因為超負荷為殷玄黃推演,正值氣血虛弱之際,那擺市的攤子也未及收回,本以為過段時日自己置辦的物件在不在還是兩說,卻沒想到不過這么三五天的功夫,那‘三算居士’的名聲便隱隱有沖天之勢。 吹簫便有些為難了,他原不過是想在那宕霞山擺市賺些銀錢,并不求名,住在客棧里也無不妥,可今時不同于往日,這店家里人多嘴雜,他頭一日喬裝打扮店家無人注意也是正常,畢竟這人來人往的,哪里能記得住那么許多,可他若往后日日這么做,那就不妥了,難道要人知道‘三算居士’連臉都是假的嗎?更何況他一出名,自有那些子烏七八糟的人上門來,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他難道還能叫店家把人拒之門外? 不管怎么說,他覺得自己該有一處房產(chǎn)了,縱使有人跟著,憑他的本事,自然也是甩的掉的。唯一的問題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他手里銀錢也不多,房產(chǎn)從哪里來呢? “阿簫想什么想的如此入迷?”殷玄黃本在吹簫屋里喝酒談天,見吹簫晃神,便晃了晃酒瓶,問。 吹簫便把心中所想說了。 這書生卻笑起來:“這有何難,今日阿簫便隨我回家吧?!?/br> “阿玄在此處有置辦房產(chǎn)?!”吹簫自是吃了一驚,你聽說過家里有房子不住,反倒住進這算不上名樓的小店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