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吹簫施了一禮:“我與老丈素不相識,也無冤無仇。只是在下認得‘三算居士’,也懂幾分看相的手藝,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丈便是遣人回家一探,也無甚損失不是?” 荊國算學昌盛,上至皇族下至百姓,大多迷信,是以三算先生現(xiàn)在一時間風頭無二,這季叔墨雖是當代大儒,道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卻也免不了有幾分信服,至此季叔墨驚疑不定的看著吹簫,倒地沒再說什么,便帶著家丁小廝走了,就像那少年人說的,回家一趟,也無甚損失,不過求個安心罷了,若是被騙,他也遲早能找出人來。 殷玄黃看他:“阿簫用不著如此,便是認出我來也沒什么。”只不過是要換一個住的地方罷了。 吹簫就笑,信他才怪,要是被認出也無所謂,那阿玄也沒必要模棱兩可的答話了。 既出了這事,兩人也沒有心情游玩了,便收了畫板,歸家去了。卻沒想到,三日后五月十五,吹簫再次見到了這位老先生,唔,實際上是三算居士見到了。 時今,三算居士每月逢初一、十五便回到宕霞山上擺市,每日三卦,絕不多算,那松石小景旁如今也多了一個小屋,今時不同于往日,如今荊國誰人不知三算居士是妙口神算,那叫一個準,平日里又神龍見首不見尾,唯獨初一、十五的方能一見,是以,每月多的是來宕霞山的,就盼著三算居士那三卦,能應(yīng)在自己身上。 季叔墨現(xiàn)今便是那其中的一個,打昨天晚上他就來了這宕霞山了,在寺廟里住了一晚,天不亮便到這小屋前等待了,到吹簫來,這老先生已經(jīng)足足站了兩個時辰了! 老先生如今也是沒有辦法了!家里出了大事了! 說起那日,季叔墨早起跟發(fā)妻交代中午不回家吃飯,更特地問候了老三兒媳婦兒季楊氏的身體,季楊氏半月前偶感封寒,太醫(yī)開藥吃到現(xiàn)在,也未見好,季叔墨很是憂心。按道理來講,在這個年代,公公和兒媳婦兒的交集少,關(guān)系也全都靠他們的兒子、丈夫維系,很少有媳婦兒本身受到公公關(guān)注的。但這季楊氏不同,說句不好聽的,在季家人心里,那季楊氏比季家的老太太姚氏還要重要幾分。這都有神宗九年季家那場禍事說起,當年季叔墨上書參了吏部左侍郎魏博來徇私舞弊、收受賄賂,倒他將神宗七年的進士李代桃僵,叫人冒名頂替。 他這一參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那魏氏正是神宗的外家,魏太后的母族,那魏博來更是魏家的寶貝。上本之前,季叔墨便有預(yù)感,他提前遣散了家丁,收拾了家財,將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女兒也都嫁給肯上進的小官兒,方才將奏折呈上去。那一年,他最小的兒子季忘年方才娶妻,妻子便是當朝三品散騎常侍楊彥耀的嫡次女。 待他在朝中被圣上斥責‘居心叵測,蓄謀毀壞魏氏家風’后,朝中的風向就變了,季府門庭冷落,人人避之而恐不及,就連老大、老二媳婦兒的外家孔、范兩家也不例外,唯有楊家照常來往,甚至比之前更加頻繁。待季叔墨被圣上下了大獄,著刑部審理以后,明眼人都知道季叔墨要倒霉了。自打神宗上臺,魏氏便一門心思的找人立威,耍?;实弁饧业耐L,這季叔墨正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他自己要撞上去,誰也不能怪,怕就怕,魏氏要殺雞儆猴,牽連其他。孔、范兩家的太太上門不知跟自己女兒說了什么,待季叔墨要兒子寫休書以免連累別人家門的時候,兩個女人哭的跟淚兒人一般的接了,獨獨楊氏見過自己母親以后,一把把休書撕了,道:“妾生是季家的人死是季家的鬼,這休書,妾不要!” 自打這天,季家便對楊氏多了幾分敬重。后季叔墨被判全家流放千里,季家就剩下這一個媳婦兒,一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楊氏都悶不吭聲的cao持起來,原本也是富貴榮華的嬌嬌女,卻愣是最大限度的把季家大小保住了,季家的男人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懂,家里沒有一個人會種田,吃的用的,俱是要銀錢買的,季家原本的田產(chǎn)清剿的清剿,路上打點用去的,根本不剩下多少。那時候的日子真是艱難,流放之地著實貧瘠,一家老小要住,要吃,婆母不堪路途遙遠,得了病要治,這些都是要錢,季楊氏勸住了消沉的丈夫,叫他與家里男人一起做詩作畫,拿出去寄賣,再者替人家寫寫書信賺些銀錢,她自己則繡花,因這里地處偏遠,大雍城流行的花樣配色她再了解不過,刺繡的功夫又好,為了讓一家吃飽,季楊氏沒日沒夜的干,才在最艱難的時候守住了這個家,就算是這樣,她也是時常自己餓著肚子謊稱吃過了,將自己那份讓給病弱的婆母。五年來,季楊氏原本豐盈美好的身姿迅速的瘦下來,大大小小的病生了不知幾次,卻每每硬生生的挺了過來。原本雙十一的好年華,卻硬生生磨得蒼老無比。 然,真正叫季叔墨下定主意把老三媳婦兒看的比自己兒子還重的是,神宗十二年冬天的事,天下大旱,那一年的米價上漲了五成,偏生老大、老三又同時的病,自己的妻子身體一直不好,用藥調(diào)理著,剛有點起色的家頓時雪上加霜,到年關(guān),家中幾乎無米下鍋,老大的小兒子餓得嗷嗷叫,妻子身體虛弱,也受不得饑餓。季楊氏說她來想辦法,便在寒冬臘月天出了門,一直到傍晚她才歸家,凍的全身發(fā)抖,卻帶回來了一點糧食,眾人問她糧怎么來的,她只說接了繡坊的活計,繡坊要求在坊間工作,季家人無人懷疑她講了謊話,只高興有糧下鍋,又叫她歇歇,別累壞了,季楊氏雖應(yīng)了,吃了飯照樣進屋接著繡。 此后后,季楊氏便日日早上出門,中午至家做飯,下午再出門,晚上做完飯后再接著拼命刺繡,很晚才睡下,季家人雖看在心里不好受,但著實也沒什么辦法。然而有一天季叔墨煩悶外出散心的時候,卻在偏遠的農(nóng)戶看到了自己的兒媳婦兒。 他的兒媳婦兒,堂堂正三品大員的嫡親女兒,正朝一個面皮黝黑、膀大腰圓的農(nóng)婦下跪,神色悲戚的講著什么,許久,那農(nóng)婦才回家神色不耐的將一小袋糧食扔在季楊氏身上,扭頭走了。他看到季楊氏欣喜的打開把那一小袋糧食抱在懷里,往回走。季叔墨躲了起來,他此刻不得不躲起來,他羞?。⌒叩暮薏荒苷覀€縫鉆下去,他一個大男人,這幾日居然是靠著兒媳婦乞討來的糧食在活著!一時間,對季楊氏又是恨,又是敬,又是愧,五味雜陳! 這還不算完,他聽到了身后的農(nóng)婦們閑聊:“……那小娘子這幾日日日都來,挨家挨戶的跪,求點糧食,給她剩飯還不要,說是家里俱是有臉面的人,只她自己沒臉沒皮的,萬萬不肯叫家里人知道。有臉面的人?有臉面的人還會出來討!呸——!” 這一聲‘呸’直直的唾在他臉上,唾的他腦袋發(fā)懵,他兒媳婦兒為何不在城中富戶那里討,偏來這離城五里遠的城郊,他還不明白?因為在這里,沒有人認識季家,沒有人認得那乞討的人是他季家的媳婦兒!她在維護季家僅剩的一點點臉面!這一刻,季叔墨在心里發(fā)誓,只要他活著一天,他兒子活著一天,誰都不準虧待季楊氏,不準虧待楊芳華! 神宗十四年,魏家好大喜功,仗勢欺人,甚至利欲熏心的叫皇上的不能忍,神宗一下子將魏家大大小小的在朝官員一抹到底,念在太后的面上,只查抄了一半家產(chǎn)。季家平反,神宗派近侍親自去接,并親封季叔墨為太傅,認禮部侍郎,兼內(nèi)閣大學士。 季家又重新回到了大雍城的上流社會。季楊氏仿佛松了一口氣,季家大宅被還回來的那天,她就病倒了,太醫(yī)說是積勞成疾,季叔墨當著全家大大小小的面,叫他家老三兒子對著列祖列宗發(fā)誓,這一輩子不管怎么樣,絕不納妾!老三是個純良的孩子,一直對季楊氏都敬重的很,立時便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發(fā)了毒誓,家中也無人反對,姚氏雖然不高興,但到底也沒說什么。 這兩年,芳華的病起起伏伏,一直不見大好,更叫人著急的是,過門都七年了,她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前些日子姚氏專門請了于女科很是擅長的華太醫(yī)給芳華診斷,太醫(yī)說芳華損了根本,得了宮寒,這一輩子只怕都很難有孩子! 對姚氏來說,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做母親的最疼幺兒,一想到老三這一輩子就要沒后了,姚氏著急了!立時就要逼著老三納妾,更是在第二天便送了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喚名叫綠湖的過去。 季楊氏敬重婆母一輩子,但就這一次對著婆母硬氣了起來,她將那綠湖留在了身邊做自己的一等大丫鬟,就像是不明白姚氏的意思一般,把姚氏氣的將她叫過去狠狠敲打了一番,季楊氏低著頭任她軟的硬的通通來一遍,咬緊了牙就是不松口。 姚氏沒辦法了,只好暗地里下手了,她叫了自己的內(nèi)侄女姚真來府陪伴,叫人遣開了幺兒書房前伺候的人,又叫姚真進去送藥膳,脫了衣衫一聲驚叫后,姚氏就帶著一幫婆子沖了進去,正巧‘抓了jian’,那一日,正是季老爺子交代說出門踏青不歸家的時候。 姚氏算準了,如今老爺子不在家,季家他最大,當場便叫來了季楊氏,指著地下跪著的兒子和伏在肩膀上哭泣的侄女兒:“我兒子是個不爭氣的,壞了真娘的清白,老三媳婦兒,你看吧,是叫人說我們季家門風敗壞,還是叫三兒納了真娘做貴妾!” 姚氏的手段著實不高明,可勝在夠狠,她敢堵上季家的家風!她也是算準了楊芳華愛護她家三兒,斷斷不會叫此事傳揚出去,壞了三兒的名聲,因為楊芳華肯定看得出來,在這件事情中,她家三兒沒錯!是她這個老太婆的錯! 楊芳華白了一張臉,木然的看著一切,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低低的道:“過幾日,娘就到真meimei家提親吧!” 姚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對老三媳婦兒也是愧疚:“芳華,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老三季敏芝卻開口了:“娘,我不納,我對著列祖列宗發(fā)過誓,這一輩子只有芳華這一個妻子,絕不納妾?!?/br> 一句話可把姚氏氣了個仰倒,恨得拿拐杖打他幾下!楊芳華的眼神卻亮了起來,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喜悅的笑,那樣的芳華無限。 季叔墨聽了吹簫的告誡歸家的時候,姚氏已經(jīng)氣的回房躺著了??蛇@事兒動靜這么大,他哪里還能得不到信兒,聽了老三的話后,氣的季叔墨休了老妻的心都有了,趕緊派人去尋楊芳華。 可派去的人卻道找不見三夫人。 楊芳華失蹤了,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季家可是翻了天了,幾個主子們上上下下的把人全都拉過來問話,末了一個角門的婆子才說三夫人吩咐了馬車,帶著兩個貼身的侍女拿著兩個箱子出門子了。 季叔墨哪里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季楊氏楊芳華離開了季家,她不打算再回來了!后季敏芝找到了一封和離書,上面楊芳華已經(jīng)簽了字??粗碗x書,季敏芝一屁股做到了凳子上,他明白,妻子定然是既不能忍受他納妾,又不忍心見他名聲被毀!他那一句話雖是好的,可卻是促使她做決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天了,沒有人知道楊芳華去了哪里,她既沒有回娘家,也沒有尋至交好友,這世上竟像是沒有這個人一般! 季叔墨想到了那日那少年的話——你家可有禍事了!這可不是禍事嗎?!自打芳華被氣走之后,季家就不對勁了,季家男人對姚氏都有不滿,姚氏又是后悔又有些怨恨,一家人氣氛僵硬極了,那姚真也不是個省心的,整日的哭泣,道季家毀了她的清白。好好一個家,竟是家宅不寧! 他此番來,就是抱著十二萬的誠心,盼著三算先生能給他指一條明路,叫他趕緊找到芳華! 吹簫已然從阿玄哪里知道了這老先生的身份,他平生最敬佩為了公理不畏死的讀書人,自然是點了他的名,老先生講了事情的原委,便巴巴的等著阿簫的掛。 阿簫拿著楊芳華的生辰八字,第二次動用了‘陽六道無驅(qū)法’,那無風自鼓的袖袍,神秘無形的威壓都叫季叔墨心中敬畏,不多時,吹簫便給出了答案:“朝西走。自何處來,歸往何處!” 季叔墨喃喃的念了兩遍,眼神一亮,便刷的站起來,一拜到底:“多謝居士!” 吹簫要了季家一半的家產(chǎn),季叔墨面不改色的寫了契書,扣了自己的印章,便匆匆離去。 “要你季家一半家產(chǎn),救你季家一次,也算是合宜?!贝岛嵉偷偷牡溃羰沁@楊芳華找不到,季家便很快就又會有一場劫難,正跟‘楊’有關(guān)。 想到此次季家事件只根本,他神色莫名,長嘆:“子嗣……子嗣!” 第21章 我想親你 世事安穩(wěn),歲月靜好。 吹簫立在阿玄書房外的小棚下,專注的執(zhí)著一支筆在宣紙上描繪。那幾株老藤已經(jīng)熟練的在架起的棚架上蜿蜒攀爬,繁盛的葉子交織,給吹簫鋪下了一片清涼的陰影。仍舊幼小的青色葡萄果在藤間掛著,風吹過,就會滴溜溜的晃動,著實可愛。 吹簫畫了了一會兒,停下看了看,抿了抿嘴,并不滿意。那畫上是一個青年人,他著淡青色麻袍斜靠在軟榻上,黝黑的頭發(fā)散著,像是剛洗完澡,神情帶著一點點的慵懶,不用講,這畫中人正是阿玄。平心而論,這畫著實一般,不說白描的功夫不到家,還有些不太相似,就是阿玄的神情也未到火候,于是阿簫面不改色的將這畫紙揉了,重新鋪了一張。 自打他開始認真的學畫,至今已經(jīng)有月余了,他仿佛爆發(fā)了這輩子最大的熱情,鎮(zhèn)日的練習,尤愛畫殷玄黃。對他突如其來的用功,阿玄倒也沒太懷疑,畢竟阿簫對畫的喜愛他是知道的,每日還會抽出時間來,手把手的教授,有了阿玄這個畫壇大手的親傳,阿簫的進步可謂顯著。 時光如逝水,滾滾而去。阿簫苦練畫技,至葡萄成熟之時,已然能揮筆,游龍般將阿玄畫的惟妙惟肖,只眉宇間的神韻差些,不過,阿玄他就只偷偷的畫,平日里俱是拿景物做練習。 待阿玄夸獎他的時候,吹簫便也知足了,以往他所不滿意的畫作通通都化了灰燼。許久才終于留下了一副,畫的是阿玄微笑的樣子,沒有背景,單單一個半身,那書生目光專注,眼中帶笑,笑的溫潤如水,美好如斯。他便將那玉簡空間又收拾出一塊地來,專門用來放自己的畫,那畫中人定然只有一個,便是阿玄。 殷玄黃,他愛的人。 這荊國大雍城里一個書生。他滿身的才氣,瀟灑又不羈,他常穿廣袖的長袍,腰間系青穗的瑯?gòu)钟衽?,腳踏木屐,徐徐而行。初遇之時,這書生是天上皎皎的明月,高、清、遠,一身光華,叫人心生向往,相交了,方知這書生是明鏡,他待友至誠,相交用心,溫柔而叫人沉醉。 西門吹簫,一個滿心疲憊的兩輩子老男人,像初中生一般傻傻的戀愛了,超越了性別,愛上了一個同性。這感情是前所未有的純真,純到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丟人,明明早年的時候什么樣的成人游戲都嘗過了,可現(xiàn)在,他卻滿足于喜歡人的一個微笑,一句夸贊,他甚至不叫那人知道他的感情,他以友人的身份伴著他,同他暢飲,同他郊游。明明感情都滿的要溢出來,他卻從來沒有任何傾吐的欲望。也沒有必要,這是一段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暗戀。吹簫享受著自己的愛情,他認真的收藏著自己的心情,珍惜的過著這段日子,包括那些心酸和疼痛,凡是殷玄黃帶給他的感情,他都認真的品味。 獨處的時候,阿簫想起阿玄,他會微笑,再想起遲早要分離,就會難過。難過極了,他也不壓抑自己,眼角就流出淚來,他不覺得這是軟弱,因為明明是這么叫人傷心的事情,強撐著又有什么必要呢?男人,只要心中明白自己該做的事,不動搖,不迷茫,不混亂,那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壓抑,不做作,不虛偽。 吹簫開始從頭回憶他和阿玄見面的場景,將記憶中的阿玄留在紙上,再一幅幅的收到玉簡中,那些畫從青澀到成熟,一個個阿玄姿態(tài)不一,但作畫人的情感卻飽滿而明顯,躍然紙上,半點遮掩不得。所以,這些畫,吹簫從未叫阿玄見過。 是的,吹簫已經(jīng)下了決定,再過一年,他會跟林寒樹一起踏上去中林的船,走上修道的路。而他的阿玄會在這世俗間遇見一個合心意的女子,成親,而后生子,那些小猴崽子小的時候必定會很頑皮,叫人恨不能按在腿上狠狠的打一頓屁股,然后再狠狠的親一通,他這一生會和樂,會慢慢的變老,看著兒子長大,接著兒孫滿堂,他的頭發(fā)會變白,牙齒也掉光,最后平靜的迎接一生的終結(jié)。 許多年后,吹簫想自己也絕對不會忘記大雍城的殷玄黃,這是他這一生中的初戀,最純潔美好的日子。吹簫打算,愛著,然后和他相忘于江湖。 可惜,可憐的阿簫并不真正了解阿玄,他美好的愿望注定無法實現(xiàn)。 神宗十七年中,一個著灰色麻布衫的小廝敲響了殷家小院的大門,他從泵全來,送來了殷家的家書。 殷玄黃看過家書后,微微揚起了眉毛:“我娘要來了?!边€帶來了泵全的兩個表妹。 吹簫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既然殷夫人要來,我也不便打攪了?!?/br> 阿玄聽了這話,便皺起了眉頭:“阿簫說的是什么話,家里住的好好的,哪里就需要你出去住了!況且,這是我的私產(chǎn),殷家在大雍另有住處,無須擔心?!?/br> 吹簫這才放心了,只是心中微有些遺憾,他和阿玄的兩人生活就這么結(jié)束了,殷家夫人若要來,阿玄也必定是要在跟前孝順的,日后只怕再想像之前那樣親密,倒是不能了,再有四個月,他可是就要離開了啊。 吹簫微微笑了,帶著點落寞,有帶著點釋然:“你母子二人也有許久未見了,阿玄倒是要在夫人面前好好盡孝?!?/br> “這個自然?!卑⑿α似饋?,畢竟這個身體的壽命也快要到頭了,也該盡盡孝心。只是阿簫定然要傷心死了,可也沒辦法啊,凡人的身體怎么能長時間曾受自己的神識?這身體已經(jīng)在潰敗了,殷家老五玄黃,原并不存在,如今,也該是叫一切回歸正軌的時候了。逆天轉(zhuǎn)世這種禁忌,也不能叫阿簫知道,那老天奈何不了自己,指不定會小心眼的報復(fù)在知曉的人身上,想想這兩年梵真時不時傳音來那中氣十足的罵聲便是了,那怎么也是大乘初期能勉強夠得著天的的人了,如今也是應(yīng)對的辛苦。他才不舍得叫阿簫受苦,且委屈阿簫一會兒,只待他回歸本體之后,定然立時尋著阿簫,把他帶走,兩人相伴修行,再不叫他傷心。 他還想了,那阿簫是個愛顏色的,見了他的本體定然也是喜愛的,到時候,他若是向阿簫表白,他也是會歡喜吧。他還愛畫,愛景,愛云游……唔,八荒山河圖不錯,要去一趟智勝派,明德那小家伙定然不敢不給。阿簫還愛茶、愛酒,聽說十方閣里那個小丫頭詩酒茶還算不錯,叫人送來做個服侍。唔,聽說長的是個絕色,可立了誓,永不摘下面紗,倒也合宜。 阿玄這邊想的美滋滋的,一切都好的不得了。恨不能立時就回去置辦,然他定然想不到,老天不會叫他輕易的稱心如愿。 神宗十七年十月,殷家夫人舟車勞頓,終于抵達了這大雍城,殷玄黃親自在渡口接了娘親下船,被殷夫人拉著關(guān)切的打量了半天,才扶著他的手上了馬車,朝殷家大宅子駛?cè)?。以往僅有一個管家看家的宅子開了大門,將它的主人、客人迎了進去。 殷夫人此次來,說是旅途煩悶,特帶了娘家兩位表小姐高素娥、高麗雯來作伴,府中一下來了兩位嬌客,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所為何事,定是老婦人要cao心親兒子的婚事了! 殷玄黃今年已經(jīng)二十有一了,他文采非常,十三歲得了鄉(xiāng)試頭名,十五歲府試解元,此后便說能力至此,要好好用功,待有把握之后再考,尋常人家便是早就成親生子了,他卻一直拖著,十六歲的時候,家里給說了一門親,后祖父去世,守孝三年,那姑娘等不得,婚事便作罷,孝期將過,未等殷氏再物色好人選,祖母也跟著去了,又是三年,如今還有半年,玄黃的孝期又要過了,殷氏自然著急著給兒子參詳參詳。 殷玄黃就有些忙了起來,他母親帶著帖子拜訪了幾位年輕時的閨蜜,正式宣告了兒子殷玄黃身處大雍,叫他的隱居生活徹底完結(jié)。接踵而來的各色詩會、游園會帖子不斷,更兼有母親吩咐要他帶兩位初至大雍的表妹游玩,吹簫和阿玄的獨處時間便少了很多。 看著那兩位千嬌百媚的小姐,吹簫心中又是酸澀又是高興,他看的出來,這兩個小姐性子都是好的,一個溫柔嫻淑,另一個活潑天真,姿色都屬上上,容貌各有千秋,且都是高家的嫡女,一個父親是當朝正四品,一個是有名望的大儒,家世都不錯,若他猜的不錯,這兩人應(yīng)該就是殷夫人千挑萬選出來的人,阿玄的妻子大約就是這兩人中的一個了。 這倒也不錯,只他不能再伴在阿玄身旁了,他品嘗到了嫉妒,這讓他難受,但愛,有時候不是占有。 這夜,吹簫立在修遠院中,抱了一壇子酒,仰頭飲了一大口,拿出林寒樹贈予的紫竹簫,抵在唇上,緩緩吹奏起來。簫聲悠遠,透著些許寂寞和清冷,吹簫閉著眼,靜靜的享受著清幽的夜晚,腦中思緒不斷,他描繪著阿玄以后該有的生活,然后簫聲就漸漸的平和下來,慢慢變得深遠而空曠,那是一種海闊天空后的釋然和大氣。 奏罷,他將紫竹簫往屋里一仍,輕巧的將它掛在墻上,抱起酒壇子,張大嘴巴,仰頭將酒液傾斜而下。阿玄被請去附了一個什么百花宴,定少不了什么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今夜只怕是不會歸來了。如此,阿簫便放心的醉了。 他足足喝了三大壇酒,喝到最后,眼神迷蒙,面色潮紅,神志也不清了。殷玄黃帶著一身酒氣歸來之后,便看到吹簫枕著酒壇子,在當院醉眼朦朧,他飽滿的雙唇還泛著水光,長長的睫羽緩慢而遲鈍的撲閃著,袍子的衣帶被蹭的開了,露出一小片潔白的肌膚。 阿玄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他:“阿簫怎得喝這么多酒?” 吹簫努力張大眼睛,表情看起來無辜極了,叫阿玄的心都軟成一團,忽然他笑了,傻傻的,無限可愛:“阿玄,我想親你……” 第22章 離開殷家 殷玄黃先是一怔,隨后他就笑了,低沉的迷人嗓音回蕩在吹簫的耳廓,帶著一點子性感,然后他俯下身去,將吹簫困在石桌和臂膀之間,月光在他的側(cè)臉上打出一片剪影,誘哄道:“唔,阿簫想親我嗎?”說著,他還湊上去,親昵的用鼻梁摩擦吹簫的臉頰,濕熱的氣息吐在吹簫的頰邊,就像是羽毛軟軟的搔過吹簫的心里,叫人心中癢癢的。 這根本就是一種赤果果的鼓勵! 這種誘拐叫吹簫不能抵抗,他想也不想的側(cè)過臉,準確的尋到了阿玄的唇,狠狠的親了上去,姿態(tài)兇狠而急切,大膽而肆意。仗著自己醉了,所以便無所顧忌的變換著角度親吻著眼前的人。吹簫將心上人的唇含住,用舌尖描繪,甚至用牙齒輕輕的齒咬,挑開他的唇,舌頭探進去,勾住對方的大力糾纏,這是一個野蠻的吻,但熱情的叫阿玄恨不能立時把人壓倒,狠狠的貫穿他迷人的小屁股。 當然,他最終什么也沒做成,因為,他可愛又可恨的阿簫在上一秒親他親的還恨不能把他吞下肚去,下一秒,他就睡著了! 他·睡·著·了! 阿玄狠狠的瞪著他毫無防備的睡臉,這人白玉一般的臉上帶著點子紅暈,粉撲撲的睡的香甜,待到最后阿玄只能無奈的xiele氣,伸手戳戳阿簫的臉頰,嘆息:“真真是……”他最終也只是把這事兒記著,待到成親的那一天再跟阿簫好好的盤算盤算?,F(xiàn)下里也只能把人抱回床上,自個兒用手解決了。 第二日,吹簫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起床,搖了搖仍舊有些眩暈的頭,他雙臂支床把自己撐了起來,發(fā)出一聲難受的呻吟:“嗚……托大了,喝那么些酒……” 提到酒,便有一些零碎的畫面從他腦海里閃過,吹簫一下子僵住了—— ‘我想親你……'這話他真的說出口了嗎?當著阿玄的面?!還死命的追著阿玄親?他很想否認,可是腦袋里那兩條濕漉漉的絞纏在一起的舌頭卻叫他無話可說……阿玄沒有反抗嗎?還是反抗了被自己強行壓住了? 呃……吹簫面無表情的默默躺下,拉上棉被,使勁的回想,卻偏偏連貫不起來,昨晚他實在是醉得太厲害了,神志混沌,也記不太清,那幾個隱約的畫面似是而非,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更甚至于他有些懷疑那個吻是不是自己不勝酒力之下幻想出來的,他對阿玄那么渴望,或許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因昨天阿玄確實有說過晚上不會回來這個小院,可那種叫人沉醉的感覺又那么真實。 吹簫捂了捂臉,深吸了一口氣,將紊亂的心境平復(fù)下來,事到如今,不管真實與否,總歸也不會有什么影響了。 殷玄黃推門進來,正巧跟吹簫四目相對,吹簫握了握拳,有些踟躕,想開口問,又不知道怎么講,倒是阿玄很自然:“阿簫酒量小,日后可萬萬不可喝的如此兇狠!”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的關(guān)切而叮嚀的,自有一股子溫柔,吹簫心中一暖,不想破壞此刻的溫情,可他又實在忐忑,便皺著眉頭,為難的緊,叫人看著心痛,于是阿玄便走上去,伸出手,想要抱一抱這樣的阿簫。 然,門外貼身侍從的聲音卻阻止了他,他說的是:“少爺,老夫人遣人來報信,說馬車就要到門口了?!?/br> 殷玄黃挑起眉頭:“娘要來?”殷夫人一貫嫌棄他這個別院又小又偏,怎么突然來了呢? 此番內(nèi)情吹簫是不知道的,只聽得殷家夫人要來,可解了此時尷尬的境況,立時便松了眉頭:“就如此,阿玄你且快些去吧!”省的自己在這里糾結(jié)! 殷玄黃看了看他:“待一會兒我差人送解酒藥來,阿簫可要喝?。 ?/br> 吹簫自然沒有不應(yīng)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