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夫人一驚,“可是母親,這件事兒不能就這樣算了,明明是慈兒受了委屈……” “她有何委屈?”老夫人嚴厲地盯著夫人,“汪氏,你要明白,皇后親自賜婚,這便是柳府的無上榮耀。二丫頭是你的女兒,但是不要忘了,四丫頭也是柳府的小姐,同樣是你的女兒,如今她既被指為太子側妃,將來柳府的榮辱便系在了她身上。你不要目光短淺,不知輕重。” 夫人抖著嘴唇,已知無力回天,老夫人說得明白,如今柳惜桐一步登天,往后她們母女都要看著柳惜桐的臉色,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尊卑地位一朝來了個天反復地的轉變。 柳惜桐盈盈向老夫人福了一禮,“孫女謹遵祖母教誨,定然不會在太子那里丟了咱們柳府的臉面。”言罷扶著丫鬟的手施施然地走了。 柳惜慈哭喪著臉看著柳惜桐細柳一樣的背影,以前縮肩塌背的在她面前總是貓著腰,如今竟然挺得筆直。柳惜慈受不了這個刺激,兩眼一翻,暈倒在夫人的懷里。 這場指婚像是一場鬧劇終于落下了帷幕。在將四小姐指給太子做側妃的同時,潘皇后一道懿旨送到了晉王府,將文學大儒秦舒的嫡女秦慕雪指給蕭翊做為王妃。秦家三代翰林,書香門第,果然如長生所言,除了名聲上好聽,沒有什么實權,無法在朝政中為蕭翊提供一點兒的助力。 單就一個秦暮雪也就罷了,聽聞是個才貌雙全的閨秀。誰知皇上神來一筆,說晉王常年征戰(zhàn),耽誤了娶親,如今只一個王妃太清靜,然后話鋒一轉,“朕看曹彥的女兒不錯,一團喜氣,看著就喜慶。干脆好事成雙,給翊兒做側妃吧?!?/br> 曹彥老淚縱橫,終于把大胖閨女嫁出去了,還是嫁給了英俊威武的晉王殿下,即便是側妃,也知足了。于是三呼萬歲,跪地謝恩。 事已至此,潘皇后也不好再反駁。只是太子和潘皇后都心里暗恨,皇上如此作為,明顯地是偏心晉王,將鎮(zhèn)國將軍的勢力都送到蕭翊麾下。 得到消息的蕭翊目瞪口呆,沒想到竟然有這么坑兒子的爹,那二百斤的大胖丫頭,娶回去鎮(zhèn)宅嗎?曹彥在宮外將蕭翊堵住,非要跟蕭翊喝酒,喝醉了就口稱“賢婿”,醉眼朦朧地拍著蕭翊的肩膀,“賢婿啊,我可把女兒托付給你了。我家朵兒沒什么愛好,就是喜歡美食,尤其喜歡醬豬蹄子?;仡^成親后,我把將軍府里的廚子當做陪嫁送到你府上。你可要好好待我女兒啊,不能餓瘦了她?!?/br> 蕭翊眼圈兒都紅了,一想到今后將要面臨的生活,就悲從中來。就要結婚了,本是人生中的喜事,但是新娘卻不是心儀的姑娘,還買一送一地一娶就娶兩個,其中一個還是一個頂倆。和未來岳丈喝完酒,蕭翊大半夜地蹲在御史府外的大樹上,對著御史府唉聲嘆氣。 柳惜妍更是心情低落,自從上次在小路上驚鴻一瞥,她與蕭翊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幾次在府中擦肩而過,雖然還沒有機會挑明,但是她知道蕭翊看她的目光跟看二小姐是不一樣的,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帶著欣賞和難以掩飾的愛慕。 趙大玲一得到蕭翊被指婚的消息就過來安慰她,柳惜妍苦笑道:“晉王妃我是不敢肖想的,但心底多少存了奢望,若是有幸能成為他的側妃,也是我天大的福分了。只是沒想到,如今這點兒念想也沒有了?!?/br> 柳惜桐被指為太子側妃,柳惜妍的美好愿望徹底落空。柳御史因著這樁婚事,明顯地會站隊到太子那邊,潘皇后不會將柳惜妍再許給蕭翊做側妃,而柳府也不敢做墻頭草,將兩個女兒分別嫁給太子和晉王。 蕭翊和柳惜妍的關系是走入了死胡同,趙大玲不勝唏噓,對比自己和長生的幸福,更替他們二人遺憾。就目前的狀況來看,兩個人很難在一起,除非到了蕭翊一個人說了算的那一天。她只能安慰柳惜妍,“你也先別著急,不要放棄希望,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什么轉機?”柳惜妍心如死灰,“晉王的王妃、側妃之位是不用想了,我倒是不在乎什么位分,只要能跟著他,做個沒名沒分的侍妾我也愿意。但是這次四妹奪了二姐的太子側妃之位,汪氏恨之入骨,卻也無可奈何。這點兒邪火肯定會發(fā)在我身上,即便不考慮我爹的立場問題,她也絕不會將我許給晉王,再者她一向痛恨我娘,肯定會將我隨便嫁了,還指不定是什么人家呢?!?/br> “不是還有柳御史和老夫人呢嗎?”趙大玲寬慰道:“你讓你娘求求你爹,你是他的親生女兒,他總不會不管的。” “親爹又如何?他即便平日還算疼我,但是婚姻大事上,又怎么會由著我的心思喜好?如今四妹搭上了太子,他眼中只有四妹那一個女兒,我和晉王的婚事,從他那里就通不過?!绷у抗庵型赋龉伦⒁粩S的決絕,“若是嫡母若是逼著我嫁給旁人,大不了我就一頭撞死……” 趙大玲不料她如此剛烈,趕緊捂了她的嘴,“胡說什么呢?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娘想想,你要是有什么事兒,她可怎么活?你別胡思亂想了,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呢?!?/br> 趙大玲這邊忙著安撫蕭翊和柳惜妍這對兒苦命鴛鴦,蕭晚衣那邊也是一個人整日傷春悲秋。這些天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張鵝蛋臉瘦得脫了形,變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臉,眼睛也顯得越發(fā)的大了。 奶娘董氏端著一個白瑪瑙盤進來,上面整齊地碼放著幾塊糕點,她走到蕭晚衣面前,心疼地勸道:“小姐,好歹吃一口,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要熬壞了?!?/br> 蕭晚衣?lián)u搖頭,心事重重,“奶娘,你別管我了,我吃不下?!?/br> 董氏用帕子擦擦眼角,嗚咽著,“我的好小姐,到底什么事兒讓你這么掛心,老奴恨不得能為您做點兒什么,要不然眼看著您整日茶不思飯不想的,實在是揪心啊?!?/br> 蕭晚衣懨懨地倚在湖藍色撒花的美人迎枕上,思緒又飄走了,自從上次從宮中回來,蕭晚衣就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這個趙大玲到底是什么來路?若只是一個廚娘的女兒,為何蕭衍對她志在必得,二十年前假死遁世的大長公主又會及時現(xiàn)身來搭救她。蕭晚衣苦思不得其解,一抬眼見董氏正殷殷地看著她,手里還捧著那個白瑪瑙盤,盤中的點心是淡紅色的,嵌著紫紅色的玫瑰絲和琥珀色桃仁兒,看上去很可口的樣子。 ☆、第104章 算計 蕭晚衣知道她要是不吃一口這位奶娘就能捧一晚上。無奈下只能拿起一塊兒咬了一口,倒是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兒,與平日吃的糕點不一樣,“這是什么點心?不是府里做的吧?!?/br> 董氏見蕭晚衣吃東西了,露出笑臉來,“小姐的舌頭就是靈,這不是府里的廚子做的,這個叫芡實糕,是南方的小吃,前幾天有個遠房的親戚送給我的,我吃著不錯,就琢磨著自己做出來給小姐嘗嘗。您要是覺得吃著新鮮,就多吃幾口?!?/br> 蕭晚衣哪里有胃口,放下糕點,隨口問了一句,“我記得奶娘是滄州人,怎么還有南方的親友?” 董氏笑道:“也算不上是什么要緊的親戚,是我的一個侄女嫁到揚州,她男人是漕運的一名把事,有時候到京城會去御史府看他的表姨母,我侄女惦記我,便讓他男人進城的時候給我捎些那邊的特產(chǎn)?!?/br> 蕭晚衣本是無可無不可地聽著,聽到御史府幾個字,不禁直起了身,“哪個御史府?” “還有哪個御史府?就是城東頭柳御史的府邸。”董氏毫不在意道,“我侄女男人的表姨母娘家姓齊,早年做過柳家四小姐的奶媽,后來一直留在御史府當差。” 蕭晚衣心念一動,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明日讓御史府的那位表姨母來王府中坐坐,畢竟是親戚,又都在京城里,勤走動著才好。正巧,我也有點兒事兒想向她打聽打聽?!?/br> 翌日,穿戴一新的齊媽被接入瑞王府,王府中的亭臺樓閣,水榭花塢美不勝收,讓齊媽眼花繚亂,一邊走一邊向董氏說道:“親家,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精致富貴的園子,以往就覺得御史府很好了,今日看了王府的布置才知道什么是皇親國戚的氣派,相比之下,御史府連個零頭都趕不上?!?/br> 董氏撇撇嘴,看不上齊媽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子,嘴上敷衍著,“本就是親戚,我侄女嫁給了你表外甥,攀論起來,可不就是親家嘛,又都在京城中,時常走動著才更親厚。昨日,我給我們郡主做了揚州的芡實糕,郡主喜歡多吃了幾口。得知你是揚州人士,便想著聽你講講揚州的風土人情?!?/br> 齊媽且驚且喜,小眼睛都瞪圓了,“我的天老爺,我還能見到金枝玉葉的郡主?這可是我老婆子及世修來的福分?!?/br> 董氏有細細囑咐了齊媽見了郡主要守著禮節(jié),不要高聲大氣地講話,齊媽一一應了。到了蕭晚衣的屋子,齊媽才見識到什么叫天家的奢華貴重,敞闊的屋子四壁雪白,掛著字畫,屋里隨便一樣擺設都是稀世珍品,連地面都是青玉雕花的,一朵一朵的蓮花在腳下綻放,取步步生蓮之意。齊媽嘖嘖稱奇,怕露怯,越發(fā)的小心謹慎,頭都不敢抬,只是眼睛嘰里咕嚕地忍不住四處打量。 一位美貌絕倫的少女坐在窗前的軟榻上,身姿清瘦,神態(tài)雍容。旁邊董氏提醒這位就是淑寧郡主,齊媽趕緊吶頭便拜了下去,“見過郡主,總是聽說您貌若天仙,我老婆子還不信,這世上哪有天仙?今日見了才知道,這話原是沒有說錯的。奴婢一直以為我們御史府的三小姐就夠好看的了,如今看來,竟是連您一根指頭都比不了的?!?/br> 蕭晚衣聽她說話粗鄙,還在背后貶損自家主子,已是十分厭惡,但為了打探消息,也只能不動聲色地讓丫鬟賜了齊媽座位。齊媽謝過恩,半個屁股搭在凳子上,拘謹?shù)匦χ?,“聽我那親家說,您想聽聽揚州的風土人情,奴婢是在揚州土生土長的,后來隨男人來了京城,因為剛生養(yǎng),奶水足,便到御史府里給四小姐做奶媽。沒兩年奴婢男人死了,奴婢帶著兩個女兒留在京城沒再回去,這一晃也是十幾年過去了,可是揚州的街景物事還都在腦子里呢,您想聽什么盡管問,奴婢知道的肯定告訴您?!?/br> 蕭晚衣隨口問了問揚州的名勝和風土,齊媽搜腸刮肚地回著話,可惜肚子里也沒什么東西,說來說去不過是當?shù)赜惺裁刺禺a(chǎn),有什么小吃,自己以前在揚州住在哪兒。 蕭晚衣聽了一會兒,無聊透頂,忍不住打斷她,將話頭往御史府上引,“我養(yǎng)在閨中,還沒離開過京城,聽你說說揚州的事兒,件件有趣,真跟自己去了一樣的。想來你當年離開家鄉(xiāng),也是舍不得的。如今在御史府里也待了十幾年了,可還住得習慣?” “可不是讓您說著了,”齊媽覺得遇見了知音,拍著大腿道:“京城雖然熱鬧,但還是不如奴婢的老家。而且這御史府里陰氣重,奴婢還想著等過些年,積攢些家底就回揚州養(yǎng)老呢。” 蕭晚衣眉心一動,面上帶出興趣來,“哦?這話是怎么說的?” 自從齊媽進門,蕭晚衣一直淡淡的,這會兒面含笑意,神色生動,齊媽終于找到了蕭晚衣的興趣點,忙揪著屁股下的凳子挪近幾步,神秘兮兮道:“奴婢只跟您一個人說,這事兒可是御史夫人嚴厲禁止嚼舌根的。御史府里有個掃地丫頭叫趙大玲,她是廚娘的閨女。半年多前,因為老夫人染了風寒一直不好,夫人便請了太清觀的觀主丹邱子來府里做做法式。丹邱子您知道吧,是玉陽真人的首徒,很有幾分道行。一眼看見了趙大玲,說她是妖孽,還擺下了陣法要收了她,結果被一個官奴給救了。夫人把這件事給壓下去了,后來玉陽真人還收了趙大玲做弟子,也沒人再提她是妖孽的事兒。但是,我可是親眼看見的,那趙大玲顯出原形來,身后有毛茸茸的尾巴,就是個狐貍精,府里有個叫蕊湘的丫鬟就是被她嚇傻的?!饼R媽煞有其事道,“奴婢還聽說,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下奴,叫長生的,就是被這狐貍精吸了陽氣,著了她的道兒。” “啪”地一聲,蕭晚衣折斷了小指上水蔥一樣半透明的指甲,她臉色蒼白,大大的瞳仁卻黑得發(fā)亮,“你說得都是真的?” 齊媽看到蕭晚衣幽深的目光不禁哆嗦了一下,見她還直直地盯著自己,忙指天賭地發(fā)誓,煞有其事道:“錯不了的,府里好多人都看到她露出狐貍的原形,看來她道行還是滿深的,怎么也是個千年狐妖,不但迷惑了玉陽真人,還讓老夫人收了她做義女,如今府里可沒人敢惹她,生怕被她索了性命去?!?/br> 蕭晚衣讓丫鬟賞了齊媽二十兩銀子,齊媽得了銀子千恩萬謝地走了。蕭晚衣沉聲吩咐董氏,“奶娘,你讓府里小廝拿著王府的帖子去趟城外的太清觀,求見觀主丹邱子,就說瑞王府最近不太干凈,請她來做場法式?!倍蟿傄x開,又被蕭晚衣叫住,“等等,還是備車吧,我親自去一趟太清觀?!?/br> 御史府中因為四小姐的婚事忙碌起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兩個月后的十月初八,天家規(guī)矩多,太子的側妃又是將來要入住皇宮的,因此宮中早早地派了老嬤嬤到御史府教導柳惜桐天家的禮儀和規(guī)矩。 府中要為柳惜桐準備嫁妝,原本夫人合計著庶女的嫁妝幾百兩銀子足夠了,如今柳惜桐成為太子側妃,這嫁妝自然不能寒酸,按照柳御史的意思,至少要以一萬兩銀子來準備,夫人又驚又怒,直說府中搜刮干凈了也沒這么多銀子,結果老夫人自掏體己,拿出兩千兩,柳御史交給夫人三千兩,再連同府中有的,勉強湊了一萬兩銀子給四小姐辦嫁妝。夫人自是一百八十個不樂意,索性稱病不理事,柳御史無奈下讓梅姨娘幫襯著管理府里一應大小事務。 太子府給御史府送聘禮的場面頗為壯觀,光禮單就有十頁,第一抬聘禮進了院子,最后一抬還堵在巷子口呢。來送聘禮的是潘又斌,不過是太子側妃的聘禮,本不用他這個世子爺出馬,但是潘又斌好了傷疤忘了疼,想著御史府里的顧紹恒,又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因為被蕭翊打怕了,他也不敢像上次那樣直接來擼人,所以尋了這么一個光明正大的由頭,大搖大擺地進了御史府。柳御史設宴款待潘又斌,酒過三巡后,微醺的潘又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借著更衣的由頭出了前廳。 長生正在廚房后的菜地里澆水,忽然覺得后背發(fā)涼,好像有嗜血的猛獸用貪婪的目光窺視著他,他悚然回頭,正對上潘又斌陰冷的雙眼。潘又斌站在幾步開外的樹下,明明這會兒艷陽高照,周圍的空氣卻因他的存在而讓人生出陰冷之感,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陽光都照不進的黑暗角落。 曾經(jīng)的傷痛和噩夢驟然間涌進長生的腦海,他仿佛又置身于那種絕望無助的境地,那是最深沉的痛苦和無法釋懷的傷害。長生感到渾身發(fā)抖,頭腦中嗡嗡作響,外界的聲音都被屏蔽了,只能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喘息聲,身體本能地想逃跑,卻偏偏挪動不了半步。 ☆、第106章 恐懼 潘又斌盯著長生瞬間變得蒼白的面頰,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伸出手指了指長生,又收攏手指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好像要把長生攥緊掌心。長生像被扼住了咽喉一樣喘不上起來,直到一個小廝過來請潘又斌歸席,潘又斌轉身揚長而去,長生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后背的衣裳都已被冷汗?jié)裢福@才發(fā)現(xiàn)嘴里一股腥甜,竟是不知不覺中咬破了嘴唇。 趙大玲找到長生的時候,見他蜷縮在柴堆的角落里,面色慘白,嘴唇破了,唇角還有未擦凈的血漬。趙大玲心疼地抹去他臉上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張開手臂將他抱在懷里,感覺到他在微微發(fā)抖。她得知來送聘禮的是潘又斌后,就一路跑過來找長生,潘又斌是長生最不能觸及的夢魘。 趙大玲知道此刻說什么都無濟于事,只是默默地抱著長生,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體,心痛得恨不得立刻拿刀去捅死姓潘的禽獸。 直到太陽漸漸西落,沐浴在晚霞中的長生才在趙大玲的懷中松弛了僵硬的身體,“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我以為我只是恨他,卻沒料到竟然如此恐懼?!彼f道,聲音依舊虛弱,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我是不是很沒用?” “不是的長生。”趙大玲感覺鼻子發(fā)酸,她輕撫著他瘦削的后背,“你足夠堅強,足夠勇敢,你從那樣的虐待中活了下來,這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因為那個人曾經(jīng)殘忍地傷害過你,所以再見到他時,你會感到恐懼,這是一種條件反射,不是你能控制的?!?/br> “第一次他將我綁起來,堵住我的嘴,不讓我自盡,然后折磨了我兩天兩夜。他打斷了我的腿,我聽見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竟然是清脆的,好像折斷的不過是一段樹枝,然后我看見鋸齒狀的腿骨從皮/rou里戳出來,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恐懼。第二次他拿所有的刑具在我身上試驗,只為了知道哪一種會讓我更痛,更難以忍受?!遍L生的聲音干巴巴的,他從來沒說過在潘又斌手里的遭遇,無數(shù)個夜晚,他會在噩夢中驚醒,看著烏黑的房頂再難入睡,因為他懼怕回到夢境中去,寧可睜眼到天亮。即便如此,他也沒向任何人提起過,而此刻他卻像個無助的孩子,在愛人懷里訴說著自己的恐懼和軟弱。 趙大玲緊緊地抱著長生,恨不得為他受這些苦,眼淚落下了滴在他的身上,“我知道長生,我知道,都過去了,他再也不能傷害你,我不許他再傷害你?!?/br> 長生感到脖頸一陣溫熱,那眼淚仿佛滲透了他的肌膚,烙燙了他的肺腑,同時溫暖了他的冰冷,他遲疑了一下,“你知道的,他還曾經(jīng)……我努力想忘掉那些事,努力拿自己當做一個沒有污點的人。但是剛才看到他的時候,我終于明白,那種屈辱的烙印我一輩子都洗刷不掉。” 趙大玲知道這才是長生最在意的事,也是他心底最難以啟齒的屈辱。長生一直回避跟她有最親密的接觸,這個時代的禮教不予許婚前性/行為固然是原因之一,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根源于他對自己的否定和自卑。她以前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他的傷痛,而此刻她知道不能再回避了,粉飾太平也許能得到一時的平靜,但是心底的膿瘡不連根拔去的話,將是他的永遠痛楚,讓他不得安寧。 她捧起長生的臉,直視著他的眼睛,“看著我,長生?!?/br> 長生目光閃爍,看向一旁,下意識地躲避著她,卻被她扳著臉頰又扭了回來,“看著我!那是他對你的折磨,是虐待的一種,這跟打斷你的腿是一樣的,他不但要折磨你的身體,更是要摧毀你的意志?!彼米约旱念~頭抵著他的額頭,兩個人離得這樣近,鼻尖都蹭在了一起,趙大玲低聲哀求他,“長生,不要讓他的陰謀的得逞。你若在乎,便無法解脫;你若不在乎,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也沒什么大不了。你的品性和清白不會因為他的侮辱而有絲毫損傷,他的所作所為確實給你帶來傷害,但是身上的傷口能夠愈合,斷了的骨頭也會再長好,那么心中的傷口也讓它痊愈吧,不要用它來折磨你自己。” 她一遍遍地吻他涼涼的唇,溫柔卻堅定地用舌尖撬開他閉緊的牙關,直到他下意識地回應。天色漸晚,柴房中漸漸黑暗下來,只能看到對方如剪影一般的輪廓。兩個擁抱在一起的人從親吻中傳遞著刻骨銘心的愛意,給予對方戰(zhàn)勝一切的勇氣和力量。 回到慶國公府的潘又斌煩躁不已,臉上陰云密布,兩道略為寡淡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眉心隆起一個川字。府里的下人看到他這副模樣都小心翼翼,低眉順眼,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被他注意到,引來滅頂之災。 潘又斌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風扔在地上,“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他的聲音并不大,也不見多狠厲,仿佛就是說家常一樣,然而熟悉他的下人都知道,他若是橫眉立目發(fā)起火來還好,不過是打罵下人一頓,或者砸毀屋里的東西出氣。然而他越是平靜,便越是可怕,好像表面波瀾不興的暗河,水面下波濤洶涌,隨時會將人吞嚙。 貼身伺候的丫鬟小婉顫顫巍巍地過來伺候潘又斌更衣,纖細的手指好像蝴蝶的翅膀,抖動著去解他身上的衣帶。潘又斌也斜了她一眼,她嚇得臉色發(fā)白,哆嗦著越發(fā)解不開。先前的丫鬟死了一波又一波,小婉才調到身邊伺候沒幾天,服侍起他來還很生疏。好不容易脫下外衣,換上一件淺褐色繡寶相紋的家常衣服,小婉微微舒了一口氣,踮起腳尖替他摘掉頭上的金冠。 小婉細眉細眼,姿色平常,潘又斌本嫌棄小婉面容生得寡淡,不夠美貌,引不起多大的興趣。但一低頭,正好看見她手托金冠,一雙纖纖素手好似半透明的白玉雕成的,骨骼清秀,手指纖長,指甲是淡粉色的,帶著晶瑩的光澤覆蓋在指尖上。潘又斌頓感一股邪火從心底拱了上來,加之今天喝了不少酒,越發(fā)覺得一陣陣的難耐,未等小婉替他把頭發(fā)重新綰好,便一把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小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披頭散發(fā)如同惡魔一般的潘又斌,仿佛被獵物逼到角落里的小動物,瑟瑟地發(fā)抖,帶著哭腔道:“世……世子爺,奴婢給您泡壺熱茶來,您……先潤潤嗓子?!?/br> 潘又斌翹起一邊的嘴角,眼中閃著嗜血的興奮光芒,挨個撫著小婉健康紅潤的指甲,“本世子現(xiàn)在不想喝茶,只想看看你這水蔥一樣的手指,如果沒有指甲的保護,會是什么樣子。”說著不顧小婉的哀鳴,順手從旁邊拿起剛解下來的腰帶捆住了小婉的雙手,單手扯著她的發(fā)髻一掄起,將她扔在了床上。 床頭的抽屜被來開,里面是大小不一,各種形狀的匕首刀具,每一把都閃爍著刺眼的寒芒。潘又斌興奮地挑選著刀具,手指在每把刀的刀柄上滑過,最終拿起一把刀刃薄如蟬翼的小刀。 房中傳來小婉哀哀的祈求聲好像被逼入絕境的小獸,然后是令人血凝的慘叫,再后來變成若有似無,支離破碎的呻/吟,最終歸于平靜…… 潘又斌漠然地看著床上染滿鮮血一動不動的胴/體,叫進兩個小廝將已經(jīng)停止呼吸的小婉抬出去。太沒意思了,這個女孩除了不停地慘叫,就是哭泣著求饒。疼痛不會置人于死地,他也控制著沒有讓她失血過多,所以她最后純粹就是被嚇破了膽嚇死的,這讓他絲毫體驗不到挑戰(zhàn)的樂趣和征服的快/感。 兩個丫鬟進來換掉了浸透鮮血的被褥。潘又斌有些懊惱又弄臟了自己的床,這已經(jīng)是這兩個月來第三次毀了床上的寢具,早知道換一間屋子了。至于地下的那間囚室,自從上次蕭翊闖進去將顧紹恒劫走,他就再也沒用過。他要把那間囚室封存起來,留給顧紹恒,只有顧紹恒才配得上他精心打造的那間囚室。 想到顧紹恒,潘又斌眼中燃起渴望的火焰,記憶中那緊繃的軀體,不屈的眼神,和寧可咬碎牙也不肯發(fā)出一絲呻/吟的倔強都深深刺激著他施/虐/的欲/望,那才是棋逢對手,才是勢均力敵。潘又斌摩挲著滿是鮮血的手指,感受著那種滑膩粘稠的觸感,幻想著這是從顧紹恒身上流出的血液。他忍不住陶醉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染血的手指,鮮血的味道讓他感到興奮,同時又有種深深的空虛感。太子和柳惜桐的婚事定在了兩個月之后,也就是說到時候才能讓顧紹恒作為陪嫁的奴仆到太子府,他覺得自己無法等這么長的時候,他必須盡快得到顧紹恒。 ☆、第106章 提親 柳御史下朝回府后剛要到梅姨娘的屋子歇息,就見有小丫鬟過來回話,“老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br> 汪氏自從柳惜桐被定為太子側妃后就一直稱病,也不管籌備嫁妝的事兒,都由著梅姨娘cao持。對于這點,柳御史也頗有微詞,所以幾天都歇在了梅姨娘那里,今日既然汪氏來請,總是要給嫡妻這個面子的,于是換了家常衣服便來到了汪氏的院子。 汪氏本來還想著拿喬不理柳成渝,可是今日的事情卻讓她不得不跟老爺商量。兩個人不痛不癢地閑聊了幾句,汪氏才向柳御史道:“老爺,今日康泊侯夫人來府上做客,跟妾身聊了一個多時辰。” 柳成渝喝了口暖胃的姜茶,不解地問:“康泊侯與咱們府上一向來往不算密切,這不年不節(jié)的,怎么想起來過來跟你閑聊,是不是有什么事兒來商量的?” “可不是嗎?!狈蛉诵Φ?,“閑談了半天,原來是來探咱們口風的??挡春罘蛉耸腔屎竽锬锏囊瘫砻?,與慶國公府也是來往親密,今日登門旁敲側擊的就是來說慶國公世子潘又斌的婚事的?!?/br> “怪不得今日下朝,在宮外見到慶國公潘崇,他竟然拉著我攀談了許久,說咱們府上女孩教導得知書達理,又說得知了太子和桐兒的喜事,十分羨慕,弄得我莫名其妙?!绷坊腥淮笪?,“原來是想替他兒子求親?!?/br> “慶國公就潘又斌這么一個兒子,妾身記得潘又斌曾娶了定遠侯的女兒為妻,可惜那姑娘福薄,娶進門沒多久就死了,算起來潘世子已經(jīng)鰥居近兩年,也該娶個續(xù)弦。要妾身說,慶國公世子妃的名頭也夠響亮,若是能與咱們府上結親,那也是好事兒。”夫人親自為柳御史蓄滿了茶杯,“再說了,今日康泊侯夫人親自登門,肯定是受了慶國公府的囑托的,妾身說了活話兒,只說老夫人看重府中的幾個姑娘,所以這件事,還要跟老夫人和老爺您商量商量。康泊侯夫人臨走時說了,就等咱們回話,若是行的話,慶國公府就來上門議親。妾身覺得,這件事推脫不得,若是推了,豈不是得罪了背后的皇后娘娘,這個罪名咱們可是擔待不起的?!?。 柳成渝皺眉道:“皇后娘娘和慶國公府咱們是都得罪不得,但是與慶國公府結親,我心中總覺不安。兩年前慶國公府傳出消息世子妃染了時疫暴斃,借口怕尸身仍帶著疫毒,連尸首都沒讓世子妃的父親定遠侯看一眼,就草草下葬了。這朝中誰不知道潘又斌有那見不得人的嗜好,沒人再敢把女兒嫁給他,他也一直聲色犬馬,所以就沒有續(xù)弦。如今竟然打起咱們家?guī)讉€姑娘的主意,我擔心……” “老爺有什么擔心的?!狈蛉瞬灰詾槿坏?,“那是定遠侯家的女兒命短福薄,染上時疫去了。京城中好多的流言蜚語,說是世子妃是被潘又斌打死的。妾身就不信了,慶國公府還敢暗地里害死世子妃不成。市井上的傳言,如何信得?若說潘世子的嗜好,我也隱隱有所耳聞,不過是公子哥的小毛病,圖個新鮮有趣,娶了正妻,定下心性自然就好了?!?/br> 柳成渝瞥了汪氏一眼,“當日潘又斌擄走顧紹恒,不過半日送回來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不成人樣,將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家,我總是不免心中忐忑?!?/br> “顧家一向不敬太子,潘又斌與顧家結怨也是情理之中的,再說那顧紹恒是罪奴,本就賤命一條,死了也沒什么打緊。但咱們柳府的女兒嫁進慶國公府是做世子妃的,那是正經(jīng)八百的主子,慶國公世子也會敬著正妃。再說句糟心的話,若不是市井上傳言對潘又斌不利,這樣的姻緣還輪不到咱們家呢?!狈蛉诵σ饕鞯?。 柳成渝緊蹙的眉頭微微展開,已被說動,“如此說來倒是一門好親事,只是桐兒已經(jīng)是太子的側妃,若是咱們府里再出一個慶國公世子妃,那咱們徹底算是太子這邊的人了?!?/br> 提起柳惜桐來,汪氏就心口疼,“皇上再看重晉王又如何,太子終究是要繼承大統(tǒng)的,如今跟太子殿下綁在一起肯定是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等到太子當政,你這個國丈就是心腹元老。只可惜讓四丫頭搶了慈兒的側妃之位,畢竟是個庶出,將來即便封妃身份也不好聽?!蓖羰弦琅f義憤填膺,忍不住借機向柳御史抱怨。 柳成渝不耐煩地揮揮手,“皇后已經(jīng)指婚,不管嫡庶都是柳家的女兒,桐兒乖巧可人,不像慈兒那般規(guī)矩刻板,想來更能得太子寵愛。嫡庶雖有差異,但對于天家來說,咱們御史府中的姑娘無論嫡庶都是高攀了,能得太子寵愛比什么都重要。” 夫人撇撇嘴,仍是不服氣。柳成渝眼見汪氏不再說話了,又勸慰道:“你不是一直為慈兒的親事著急嗎?眼下就有慶國公府這門姻緣,桐兒雖嫁給太子卻只是側妃,屈居人下。慈兒若是能進慶國公府,那可是世子妃,將來的國公夫人,當家主母。這臉面絕對夠了。” “那可不行!”汪氏一口回絕,煞有其事道:“當日太子殿下到咱們府上是慕了慈兒的才名而來,這件事盡人皆知。如今四丫頭指給了太子做側妃,咱們若是把跟太子有往來的慈兒嫁給慶國公世子做世子妃,太子與潘又斌關系密切,將來家宴宮宴中肯定會帶著家眷一同前往,要是遇上了難免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