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他輕柔的為她拭去眼淚,避開她臉頰的劃痕,蜻蜓點水似的在她唇上淺淺一啄。 “疼……我的臉……”姜樰感覺到眼淚流過的地方一股刺痛。 “放心,只是小小的劃痕,過幾天就好了。我們阿樰天生麗質(zhì),就是真留下了也是極美的,朕覺得怎樣都好看?!?/br> 他的溫言安慰讓初醒糊涂的她忽然間有了錯覺。 如果他真是這樣的良人,如果他的心是真的,如果他當(dāng)真費盡全力救自己……那該多好。她盼了一輩子,沒有盼到她想要的,卻在這一世仿佛看到真心。 但,那也只是仿佛。 不管魏恒對她多好,她都不會忘記,他的帝王無情,以及,她上輩子究竟死在誰的手里。 他這么一安慰,姜樰反倒哭得更厲害了,拽著他的手埋頭直哭,哭得他不知所措。她本就嗓子沙啞,哭聲愈顯凄凄,聲聲令人肝腸寸斷。 兩個丫頭聽她哭得如此難過,一時也心生悲傷,眼淚又流了一臉。自家主子從小錦衣玉食,何時受過這種罪,她們連想都不敢想。 “朕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朕也耽驚受怕了一個晚上。阿樰,朕怕失去你,只怕一不留神你便棄朕而去,片刻也不愿離開你的身邊。” 魏恒潤了眼睛,姜樰醒來,劫后余生的那個仿佛是他。 “朕知道你冰雪聰明,懂得是有人要害你。你害怕是嗎?朕已經(jīng)把徹查兇手之事交給你父親親自去辦,阿樰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他讓父親徹查,就不怕被查出其中蹊蹺么?姜樰心中疑云漸濃,難道不是他自己動的手嗎? 再聯(lián)想到他盡心救自己,一時又對是否是他害命于自己不能確定。不是他難道還能是賀子芝么。如果是賀子芝,那賀齊興許也參與了,魏恒就不怕父親查出來? 她漸漸止了哭泣,靠在魏恒懷中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 除了這個問題以外,在林子里拿蛇咬她的究竟又是誰。魏恒的人,還是賀家的人? “餓了嗎,只喝了一碗粥,還想不想吃些東西?” 他這么一說,姜樰還真覺得肚子空落落的,一碗粥根本填不飽,便點點頭,說要吃紅棗燉藕,還要一碟清甜可口的茶香小酥,別的暫時不想吃。 “好好好,知道你愛吃這些?!?/br> 魏恒這就傳話下去,命人送飯菜過來。姜樰窩在他懷里等吃的,又是撒嬌又是呼痛,魏恒照單全收。 先前白芍提醒她的那兩件事,魏恒倒是沒有問,不知是根本沒往心里去,還是被她折騰得沒機會問。 廚房的速度倒是快,沒一會兒工夫就把紅棗燉藕送來了,想必知道她的口味早已備下了。至于茶香小酥,廚子兩手一攤,說從來沒做過,只好用清香的蓮子酥替代。 怪她一時忘了,那茶香小酥是上輩子她自己做的,因它好吃,久而久之宮里便都好這一口,不管是妃嬪還是御廚,都學(xué)了她的手藝去。 這會兒廚子哪里會做,她也就只好將就著吃了。 魏恒心中卻是詫異起來,總覺得哪里不對,陪她吃了半碗藕才回味過來,那什么茶香小酥分明是上輩子后幾年宮里才出現(xiàn)的,怎地這會兒聽她說起。 默了一瞬,轉(zhuǎn)而又想起那茶香酥本就出自她的手,興許是早就會的手藝吧。 ☆、第21章 斗心 姜樰在床上躺了兩天。 說來也快,太醫(yī)們配的藥抹在外傷上,也就這點時日,竟催得傷痕都結(jié)了痂,只余下肩膀兩處傷得深的還偶爾滲血。 這日午后的天兒看著不錯,她實在悶得慌,趁著魏恒不在,偷偷跑出去透透氣。 深秋了,南山的楓葉紅了,如艷色的烈火一直蔓延到天邊。姜樰腳踩著半黃半綠還算茂密的草地,呼吸著從深林湖泊吹來的清風(fēng),沐浴著溫暖和煦的陽光…… 她感受著的這一切,證明她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魏恒今天沒有陪她。她出了這樣的事,秋獵算是毀了一半,官員們沒一個敢拉弓狩獵,全都窩在房間里不敢作樂。 秋獵并不是簡單獵幾個禽獸而已,君與臣應(yīng)當(dāng)借此時機更貼近才是。 魏恒自然得有所行動,不可避免地一大早便領(lǐng)著他們進(jìn)山狩獵去了。她落得清靜,百無聊賴地在院子里呼吸新鮮空氣。 主殿有前后兩院,她選擇去了后院。 院中花草萎靡,只有一顆兩人合抱的樹還殘留著泰半黃葉。樹下有一個石桌,配兩把石凳子,如果是在夏天,這里樹蔭寬廣會是不錯的乘涼處。 她選了個能被陽光照到的石凳坐下,宮女隨即放好果盤茶點,便都退下只留她和白芍兩個人在這里清靜。 “你也下去吧?!?/br> “娘娘?” “不用擔(dān)心本宮,本宮想一個人靜靜。你若不放心,去回廊那里守著也行?!?/br> 白芍“哦”了一聲,有些不甘心,但還是去回廊等著了。姜樰一個人留在這里,坐在樹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還有些許悵然。 這個地方,是上輩子魏恒遇刺,她擋劍的地方。魏恒就坐在她現(xiàn)在坐的位置上,與她說著想把她兄長姜平調(diào)往西北軍,抵御齊北,給他機會建立軍功,來日好重振姜家的事。 她還來不及細(xì)想他究竟是覺得對姜家的打擊足夠了,還是要斬草除根,要讓她兄長不明不白地死在西北的時候,刺客那一劍突然刺來。 她想也沒想就擋上去了。 現(xiàn)在回憶起來,自己真是傻。 魏恒和賀子芝看到她的傻,不知有多高興。 想到賀子芝,姜樰又回想起白芍今早遞的話——父親那邊幾乎可以確定是賀子芝在她的馬身上動手腳,但苦于賀家父女沒有留下罪證,目前也還沒有到與賀家撕破臉的時候,只能先按下此事,只叫她莫再把賀子芝當(dāng)姐妹,需得時刻提防。 姜樰沒那么天真,父親的話她只信了一半。眼下確實還沒有到動賀家的時候,但膽小怕事藏著掖著并不是父親一貫的風(fēng)格,哪怕沒有證據(jù)他也應(yīng)該造出證據(jù),想方設(shè)法不讓賀家好過才對。 父親連魏恒這個皇帝都敢威脅,哪里會怕什么“撕破臉”。 唯一的解釋便是為了她。 父親定是怕她沉浸在新婚燕爾的幸福之中,只想著和魏恒好,卻忘了他們的大事,故而特意留下賀子芝這個禍害時刻提醒她。 姜樰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痕,兀自發(fā)笑。不管是上一世的奪命之仇,還是這一次的死里逃生,她都記在心里,怎么會被虛假的幸福蒙蔽了雙眼呢。 父親還不知道,他的女兒早已不是從前的女兒。不需要他教,也不需要他提醒,她會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姜家的女兒,這一生要為姜家賣命。 更要為自己上輩子的慘死,討一個說法。只是,這一次事件,魏恒怕是無辜被她懷疑了。 “娘娘。” 白芍卻是去而復(fù)返,將她從回憶中猛然拉回現(xiàn)實。 “賀昭儀已經(jīng)找來第四次了,她聽說娘娘已經(jīng)下床能走了,便不肯回去,非要見到娘娘才肯走?!?/br> 姜樰扶額,想好好的一個人靜靜,委實不想見她:“她人在何處?” “就等在回廊處,奴婢勸了好些時候,她非要見娘娘。奴婢看她病著,憔悴不堪的樣子,沒辦法……興許她想解釋什么吧。” “你不必同情她,她慣來用這樣的伎倆騙人。你不是不知道她這次差點害死本宮,怎的還向著她?!?/br> “不,不,奴婢只是覺得興許這里頭有誤會。奴婢畢竟跟著娘娘這么些年,見多了賀昭儀的為人,想來她也……” 要不是知道白芍從始至終都向著自己,連命也是為自己丟的,姜樰真想棄了這樣一個心軟得跟面團(tuán)兒似的丫鬟。 再不點醒她,只怕她識不穿賀氏的真面目,以后跟著自己心里總不能踏實。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青霜那丫頭都看清了,你比她聰明,還拎不清么。你若是還不明白,本宮今天把話跟你說清楚——本宮與她勢不兩立,水火不容,你可懂?” 白芍狠狠直點頭,盡管不明白姜樰為何變得如此武斷,為何要棄了近十年的姐妹情,但主子的決斷總不會錯。 也不知她是否聽進(jìn)心坎兒,姜樰嘆了口氣,只得退了一步:“罷了,你讓她進(jìn)來,也聽聽她想說什么?!?/br> 賀子芝從回廊走來,第一眼看到姜樰便心中微微發(fā)涼。她原以為從馬背上摔下來,中了蛇毒,遭遇猛虎,怎樣也該傷到體無完膚。 故而,看到姜樰的那一瞬,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除了臉頰上有輕微的傷痕外,看樣子并沒有太大的傷。 尤其是那氣色,竟面色紅潤,精神煥發(fā)的樣子。 她腳步微頓,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快步走到石桌旁,沖著姜樰福了福身。還未開口,卻聽姜樰先對她說了句話。 “本宮還好好的,沒有死也沒有殘,想必讓昭儀失望了。” 賀子芝尚還彎曲的膝蓋,因這句話忽而僵硬起來。姜樰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是她沒有預(yù)料到的。 姜樰是重情義的人,姜威即便把查到她的那件事透露出來,沒有證據(jù)的話,姜樰性情溫和,該先質(zhì)問于她才是。 所以,她才敢來,回答姜樰的所有疑問。 可是,對方卻沒有“問”。這姜家父女倆,怎地都變了套路? “娘娘這樣說,臣妾真是惶恐。臣妾看娘娘并無大礙,高興還來不及呢。娘娘福澤深厚,臣妾知道娘娘一定會逢兇化吉的……娘娘,似乎對臣妾有所誤解?!?/br> 姜樰沖她微微一笑,指了指石凳讓她坐,從果盤里挑了漂亮的橘子給白芍剝,這才轉(zhuǎn)回臉看向她。 “誤解么?昭儀好像說反了,應(yīng)是從前有,而今沒有才對。” 賀子芝來這一趟的目的是為了保住這份兒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姐妹情”,哪怕是保住那層窗戶紙也行??伤挷艅偲鹆藗€頭,姜樰卻已經(jīng)是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態(tài)度。 姜樰突然的態(tài)度,不,性子轉(zhuǎn)變,讓她措手不及。她以為這么多年相處,她足夠了解面前這個女人,可現(xiàn)在她突然發(fā)現(xiàn),竟一點也不懂了。 究竟是對方看透了自己,還是藏得太深。又或者是自己看得太片面,還是藏得太淺。 對方?jīng)]有問起那件事,她不知其中深淺,便不敢輕易提起。姜樰含糊不清地說,她也就只好含糊不清地答。 軟皮的橘子很好剝,白芍很快剝好了,一瓣一瓣分開,把它們擺好放進(jìn)姜樰面前的小碟子上。姜樰拿起一瓣,沒有吃,卻是遞到賀子芝面前。 “新鮮的貢橘,也就只有本宮這里有。嘗嘗,酸甜適宜,十分可口呢?!?/br> 賀子芝略有猶豫,但還是接了過來。太醫(yī)說她不能吃生冷的,她想吃水果都得榨汁溫?zé)岵判?。她實在被自己這怪病折磨夠了,擔(dān)心一旦下肚,一瓣橘也能讓她受了涼氣。 “擔(dān)心有毒?”姜樰吃了一瓣,看著她猶豫的樣子,不覺好笑,“本宮已經(jīng)吃了,你還在怕什么。” 賀子芝再也坐不住,這樣既不友善又很陌生的姜樰她還是第一次招架,委實不敢輕易招惹,慌慌張張站起來:“臣妾不敢,只是……太醫(yī)說臣妾不能吃涼的……臣妾、臣妾吃就是了?!?/br> 姜樰無心去糾結(jié)是不是太醫(yī)說的,見她把橘子塞進(jìn)嘴里,便淡淡然露出笑意,自顧自把剩下的慢慢吃進(jìn)嘴里,擦著手,說:“本宮給你的,你只管接著就是。沒有給你,你便是來搶,也搶不著。就如這橘子,本宮給了你,你哪怕不想吃,也得吃了它。若是本宮不給你,你就是渴得嗓子冒煙兒,也沒有來和本宮搶的道理?!?/br> “……娘娘說得是?!辟R子芝原是來向她示好的,豈料碰了一鼻子灰,這心里頭別提有多憋火。 “橘子本宮可以分給你,但,夫君不可以,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br> 面前的賀子芝乖順得像一只小羊羔,姜樰還算比較滿意:“想必昭儀不止明白,還對此深有感觸。昭儀不也想和夫君長相廝守么,若不然豈會算計著要取本宮的性命呢?” 此話一出,賀子芝砰然一跪地,哽咽著回話:“娘娘明鑒,雖姜賀兩家恩怨日益加深,可臣妾對娘娘始終如一,豈敢生出歹意。日月山河皆可見證,我賀子芝從不曾做過愧對娘娘的事情。至于陛下……臣妾不敢爭寵?!?/br> 日月山河皆可見證?怎么就沒有一道天雷劈下,將這沒有一句真話的賀子芝劈死呢。姜樰哭笑不得,不得不感嘆她真是穩(wěn)得住。 “你也知道,本宮說過后宮要雨露均沾??杀菹孪矚g在本宮這里,本宮本就不愿與人分享夫君,哪里還攆陛下走的道理。你若不服,不如去太后面前告一狀,總比你冒著風(fēng)險算計本宮要方便得多?!?/br> “臣妾,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