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很不幸地,崔慶和便是其中的一員。烈日炎炎,想要集中精神考試無疑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情。尤其當看到附近一個接一個的考生因為中暑而被衙役們抬出去的場景時,崔慶和只覺頭越發(fā)暈得厲害,眼前的桌子亦開始模糊起來。 好不容易捱過兩場考試,崔慶和搖搖晃晃地出了考場。 對于考試結(jié)果,崔慶和已經(jīng)沒抱多少希望了。在精神如此渙散的情況下,如何能寫出好的文章來?除非今年的院試增加名額,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院試結(jié)果要過五天才能公布,故而回到客棧的崔慶和先是好好睡了兩天,之后才和族兄以及別的幾位鄉(xiāng)人一起去了城郊賞景。 一日途經(jīng)一座水庫時,眾人不覺被優(yōu)美的湖光山色所吸引,紛紛停下了腳步觀看。此時正值荷花盛開,花蕾爭艷之際,水面上碧翠欲滴的荷葉襯托著嬌嫩多姿的荷花,令眾人心生喜意,紛紛做起詩來。 崔慶和自覺詩歌水平不夠,不愿被人取笑,和族兄打了聲招呼,抬腿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不知不覺間,他和眾人慢慢拉開了距離。 待到驚覺之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繞到湖的另一頭了。 心中暗道一聲糟糕,崔慶和剛欲轉(zhuǎn)身回去,不料湖中央突地傳來了一道清甜的歌聲:“采蓮復(fù)采蓮,盈盈水中路......” 不自禁地,崔慶和止住了腳步,循聲望湖中瞧去。 碧波清潭里,繁密花葉中,只見一葉輕舟緩緩駛出。船頭上坐著一位采蓮女,身著綠色羅裙,寬大的袖子隨風輕擺,整個人顯得鮮嫩而又純潔。 崔慶和運足目力,卻只看到了女子那一雙燦若星塵的眼眸。 好可惜啊,他在心里輕嘆一聲,有著這樣動人明眸的女子,她面紗下的容顏想必也是美得驚心動魄的吧。不知與小蠻姑娘相比,誰會更勝一籌呢? 腦海里,清艷脫俗的少女形象一閃而過,崔慶和不覺癡了。自己已經(jīng)過了府試,得到了童生的身份,那么是不是可以跟小蠻姑娘去提親了呢?也不知道小蠻姑娘還記不記得自己...... 就在這時,小舟已漸漸靠近了崔慶和。小舟上的采蓮女在看清崔慶和的面容時,嘴里忽地發(fā)出一記驚呼,緊接著身子一晃,竟然從船上掉了下去。 落水聲驚醒了崔慶和,他朝水中一望,湖水中綠色的身影頓時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忙大聲呼喊道:“救命?。∮腥寺渌?!” 著急之下,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不會水的問題,撩起衣服下擺便下了水。 一個不會游泳的人進入到水中,結(jié)果可想而知。崔慶和的人生當中,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無法用語言描繪的恐懼。冰冷的湖水很快將他吞沒,他還來不及呼喊一聲“救命”,整個身體便向下沉去。在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喊他的聲音,但他已經(jīng)做不了任何反應(yīng)了。 那采蓮女沒有想到崔慶和居然會跳下水來,更沒想到他居然不會水。醒過神來后,她急忙朝崔慶和游了過去。 幸而小船離他們倆個都不遠,采蓮女費力地將崔慶和推上了船。而她自己則是大半個身體泡在水中,手扶著船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顯然已是累極。 在這關(guān)鍵時刻,又一條小船如風般地從花海中穿出,船上的男子看到趴在船旁邊的采蓮女,心疼地呼喚聲脫口而出:“曉月!” 一番手忙腳亂之后,曉月被拉上了男人的船。隨后,男人又馬上對著崔慶和的胸腹部用力按壓了幾下,直到一聲不真切地咳嗽聲響起,他才停下了動作。 他回頭沖冷得瑟瑟發(fā)抖的女人道:“曉月,他沒死,我們快點回去!” 曉月用力點點頭:“好。” 將崔慶和帶回家以后,曉月自去沐浴換衣,至于崔慶和,則被曾大牛背回了房間里。 清醒過來的崔慶和感激地對曾大牛道:“這位兄弟,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請受在下一拜。” “不用,不用?!痹笈M凶×舜迲c和的手臂,憨笑道:“救你命的不是我,是我家婆娘哩。小哥,你身上的衣服還濕著,我去拿干衣服給你?!?/br> 換過了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湯,崔慶和終于感覺舒服了些,他不由地好奇問道:“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噢,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一位落水的女子?她穿著綠色衣裙,好像是個采蓮女。我就是為了救她才......”說到這里,崔慶和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常識性錯誤,既是采蓮女,哪有不會水的道理 曾大牛倒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尷尬,抓抓頭發(fā)道:“你說的那個穿綠色裙子的......我聽著很像是家里的婆娘。她今兒穿的就是綠裙子,不過也有可能我搞錯了。” 崔慶和愣了愣,旋即勾起嘴唇自嘲一笑:“想去救人卻反被人救,說出去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你一番好意救人,怎么會被人恥笑呢?”門一開,曉月走了進來。 崔慶和一見曉月,驚得目瞪口呆,指著人半響說不出話來。 相比于他,曉月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笑著對曾大牛道:“當家的,這位公子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和公子好久沒見了,你去外邊買些下酒菜來,咱們留他用頓飯。” 曾大牛點點頭,轉(zhuǎn)身便出去了。 曉月坐下來,看著崔慶和道:“崔公子,沒想到在會在這兒遇上你?!?/br> 崔慶和伸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澀聲問道:“曉月姑娘,你臉上的傷......?” 曉月平和地笑了笑:“沒什么,我現(xiàn)下已經(jīng)習慣了?!?/br> 看得出人家不愿意多談這個話題,崔慶和抱歉地一笑,說道:“是我失禮了?!闭f完,他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詢問道:“曉月姑娘,你們姐妹怎么搬到這里來了?小蠻姑娘她也......成婚了嗎?” 曉月沒有回答,而是盯著崔慶和細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崔慶和被她看得低下了頭,她才輕輕說道:“嗯,我meimei她也成婚了?!?/br> “小蠻姑娘她......成婚了?”崔慶和全身如遭電擊,他木木呆呆地僵立當場,一張本就白的臉變得更加白了。 看著這樣的崔慶和,曉月忽然間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眼前這個人是真心喜歡meimei的吧,可惜兩人注定沒那個緣分! 房間里不知安靜了多久,曉月帶著淡淡憂傷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崔公子,小妹她如今的日子過得很好,所以請你......放下吧!” 崔長河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本來還想著考完試就去請媒人上門提親的,沒想到晚了一步。小蠻姑娘既嫁得好,我......祝福她?!彼焐想m這般說著,心里卻一陣陣地在發(fā)疼。 曉月扭過臉,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然后回過頭道:“崔公子,你是個好人。以前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竅。早知道,早知道......” 崔慶和目露驚訝地看著她。 曉月說著說著,淚水猛地涌了出來,哽咽道:“崔公子,有一件事情......我要告知與你。其實趙公子他......并不是如公子你想的那樣。他......嫉妒公子你學問比他出眾,早就心懷不滿,便......便引著你飲酒尋樂,目的......目的就是為了毀掉你?!?/br> 崔慶和已經(jīng)被今天收到的幾個消息給打擊得麻木了,短短一刻之間,先是失去了愛情,接著又失去了一段在原本的他看來相當珍貴的友情。他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一種感覺,就仿佛他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樣。 在曉月看來,能在這里碰到崔慶和,這也許就是老天的注定,是老天爺要讓崔慶和知道事實的真相。既如此,她何必瞞著? 一時的痛總好過長久的痛,于是她繼續(xù)說道:“我和小蠻......說穿了,不過是趙泰用來勾引你的棋子......是我們對不住你?!?/br> “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崔慶和忽然抱頭大喊一聲,打斷了曉月的話語。 曉月咬了咬嘴唇,說道:“那我先出去,你好好靜一靜?!?/br> 走到外面的曉月恰好撞上了買吃食回來的丈夫,她剛擦干凈的眼淚又簌簌地掉了下來。 “曉月,你怎么了?”曾大牛一看到妻子的淚水,登時心疼地不行,把買來的東西往地上一扔,趕緊上前抱住了她。 曉月倚靠在男人溫暖的懷抱里,低聲道:“大牛,我們會永遠幸福的,是不是?”自己終于把埋在心底的愧疚說了出來,所以老天爺應(yīng)該不會再懲罰她了吧。她以后肯定能和丈夫過上安穩(wěn)日子的,是不是? 第73章秀才 用過飯之后,曾大牛把崔慶和送回了城里的客棧。 距離他失蹤已有好幾個時辰了,崔元瑋幾個人自是急得不行。正商議著要去報官呢,不想人卻回來了。 崔元瑋率先上去問道:“慶和弟,你跑哪兒去了?叫我們好找?!?/br> 他一開口,其他人也圍住崔慶和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此刻的崔慶和精神尚未恢復(fù)過來,強撐著力氣道:“元瑋哥,諸位兄臺......我賞荷時不小心落了水......” “天哪,你居然落水了?” “慶和弟,我知你不會水,這......” 崔慶和露出一個虛弱的笑道:“幸好有人救了我,還把我送了回來。諸位兄臺,我先回房歇息去了?!?/br> 崔元瑋不放心,伸手攙著崔慶和回了房。 將人扶到床上,崔元瑋倒了一杯茶遞過去道:“慶和弟,先喝口茶。” 崔慶和接了,又聽崔元瑋道:“此番情況兇險,幸虧有人搭救,不然......”他本想說叫我心頭何安?想想還是沒說出口,換了一句話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一個讀書人,莫非不懂這個道理嗎?” “是,我知錯了。”崔慶和低聲道歉道。 見他認錯態(tài)度良好,崔元瑋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叮囑道:“這幾日你就別出去了,等放榜那天我自會來叫你?!?/br> 崔慶和點頭應(yīng)道:“我知道了。” 兩天后是院試放榜的日子,一大早崔元瑋敲開崔慶和的大門,二話不說便拉起他小跑著奔向了貼榜的地方。 院試榜單有十二張之多,一府一張榜單。 十二張榜單貼在一起,榜單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崔元瑋緊緊拉著崔慶和的手道:“慶和弟,快,我們擠進去。” “人那么多,要不我們還是再等一等......”崔慶和被擠得十分難受,不說身體間的碰撞,光是聞著各種汗味就已經(jīng)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元瑋,元瑋,你中了,中了,我看到了!”人群里有人傳出聲來。 真的?崔元瑋激動地放開了崔慶和的手,用力朝前擠了過去。 崔慶和看著族兄的身影,慢慢朝后面退了兩步。忽然,人群中又響起一道聲音:“唉呀,慶和老弟也在榜上!” 我沒有聽錯吧!崔慶和立刻猶如打了雞血一般,什么沖撞,什么味道,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激動地從嗓子里發(fā)出嗷地一聲,奮力撥開人群,朝著榜單殺了進去。 寧安府榜單上共四十人,第一名陶亦然,第二名馮永書,第三名陳平......第三十三名崔元瑋......第四十名崔慶和。 崔慶和看著榜單末尾的名字,難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嘴巴張大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你沒看錯,考上了!我們倆兄弟都考上了!”崔元瑋一把抱住了崔慶和,激動的表情溢于言表。 “我......我沒想到的,我真沒想到......元瑋哥,你掐我的臉試試,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崔元瑋從善如流,狠狠地往崔慶和的臉上掐了一下,崔慶和痛地跳了起來,眼睛卻變得亮晶晶的,笑容很快浮現(xiàn)在臉上:“原來我沒有做夢啊,這一切都是真的......” “傻兄弟?!贝拊|又拍了拍崔慶和頭,哈哈一陣大笑。 同來的一幫鄉(xiāng)人中,唯有崔元瑋兩人考上了,其余人失落的同時自然也沒忘了向兩人表示恭喜。 “元瑋兄,慶和兄,恭喜恭喜!” 崔元瑋還禮道:“諸位兄臺客氣?!?/br> 崔慶和則是靦腆地一笑,拱手道:“我能考中,實是僥幸!” 其余鄉(xiāng)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崔慶和頭頂烈日答題的情形,不由地紛紛暗嘆起他的運氣。 他們七八個人正在說話,身后不防響起一道傲慢的聲音:“能說出純屬僥幸的話,呵呵,倒也有自知之明。” 眾人轉(zhuǎn)過身一看,說話之人身穿寶藍色夾紗直裰,手搖折扇,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 “咦,是南溪才子陳平。” 陳平走到眾人跟前,一邊搖著扇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眼崔慶和道:“若不是提學大人有所考慮,我們寧安府這一屆不過錄取三十五名而已,所以你這第四十名......真的是運氣了。” 他不說,眾人還真不知道這個情況,便有一人好奇出聲道:“請問陳兄,提學大人所慮為何?” 陳平拿扇一拍掌心道:“此次院試跟以往不同,十二個府集中在一起考試,考棚不足也屬正常。我們寧安,順安幾府的學子被安排在最末幾位進場,沒有考棚遮擋烈日,不少本來很有希望考中的學子紛紛中暑。如此一來,本來無法考中的某些人自是撿了個大便宜?!?/br> 在場之人皆聽出了陳平話里的不屑之意,崔慶和剛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從街道的另一邊走來了一位身穿白色直裰,頭戴氈巾,風姿卓然的少年郎。 “啊呀,快看,那是陶亦然,小三元陶亦然?。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