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好比此刻她坐在程驕陽的辦公室,單調(diào)的黑白陳設出乎她的意料,然而雜亂無序的辦公桌倒是與他相得益彰。 與此同時,一陣翻箱倒柜后程驕陽遞過來黑色粗體的勞務合同,反倒讓胡一一感覺莫名其妙。 打從她進門起,程驕陽對誰都和顏悅色,唯獨對她吹鼻子瞪眼,眼神里透露的厭惡更是□□裸的。 她又不是睜眼瞎。 這個程驕陽不僅認出了她,更把她當作了狐貍精。 見她面露詫異,程驕陽不耐地躺進了轉椅里,一雙傲人的大長腿順勢擱在矮幾上,“我程驕陽的原則很簡單——行,留下。不行,滾蛋!” 盡管她的臨場能力不錯,并不代表程驕陽認可了她,看似夸贊的言辭實則是敲打警醒而已。不過胡一一并不介意,畢竟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她當即表態(tài):“請程老師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做好這份工作的?!?/br> 程驕陽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桃花眼瞇了瞇:“我不是老師,喊我名字就行?!?/br> 他頓了頓,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待會有個晚宴,我需要一個女伴。” 胡一一簽的是這個項目的勞務合同,并不是賣身契。 然并卵。 所以當她挽著程驕陽的胳膊出現(xiàn)在包間時,大家的眼鏡都快跌破了??上У氖?,胡一一并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異樣。 此時的程驕陽僅僅將西裝短褲換成了一條亞麻色的休閑長褲,相比白天的流氓氣息,現(xiàn)在可以歸納于斯文敗類。他頗自然地將手虛放在了她的腰間,以一種更親密的姿態(tài)進入到在場人士的視野。 除了席上鄰座空著的兩個主位,程驕陽基本上都替她引薦過了,皆是這部劇的投資及導演。原本像她這樣的配音新人,壓根就上不了這樣的席面,程驕陽卻硬將她拽了過來其居心耐人尋味。畢竟引薦這樣的人物,無異于天上掉餡餅,胡一一摸爬滾打多年堅信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因此對隔壁空置的主位愈發(fā)好奇。 如果說白天的程驕陽還是流氓的話,夜晚的他更像是一位溫柔俊美的紳士,用餐期間,連大明蝦都是程驕陽親手替她剝的。 胡一一琢磨著在這群人眼里她也是個有前科的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吃著他夾的菜剝的蝦,以至于眾人的一概調(diào)侃她也沒放在心上。 包廂雙推門突然打開,眾人的調(diào)侃戛然而止。胡一一應聲望去,頓時快要吞下去的大明蝦突然嗆在了喉嚨眼狼狽地好一通咳嗽,她才在程驕陽的幫助下勉強維持住她的形象。 她又一次相當狼狽地闖進了霍啟森的視野。 哦,不,確切地說應該是霍啟森夫妻倆。 胡一一的心劇烈地起伏著。 霍啟森身材頎長,五官深邃而立體,白色的襯衣一絲不茍地扣到了最上面,下面是一條休閑西褲,明明是極簡的搭配,不知為何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水墨畫里的風流意蘊。視線落在她身上,霍啟森神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略微頷首地朝她身邊的空位走了過來。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味道。 奇怪的氣氛很快就被挽著霍啟森胳膊的女人打破了,她的聲音透著喜不自禁:“一一,真的是你嗎?太好了!” 粉色的及膝禮服讓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白色的小坎肩又保留了少女的俏皮可愛,時隔多年,高陽依舊是那朵閃耀的高嶺之花。 反觀胡一一甚至沒來得及化妝,身上穿的還是一套并不合身的紅色禮服,在高貴的白天鵝面前怎么看都是只不起眼的丑小鴨。 不過女人的心理很奇妙,明明心底自卑得要命,面上卻端得滴水不漏。除去剛才的失態(tài),胡一一坐在那兒朝對方頷首,就已經(jīng)扳回了一局。 程驕陽嘴角上揚,面上卻瞪大雙眼,似乎對他們相熟的事情并不知情。 “嫂子,你們認識我女朋友?” “這是表弟妹?” 高陽亦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程驕陽伸手親昵地揉了揉胡一一的長發(fā),“還不趕緊叫人,這是大哥,這是大嫂。” 眾人面面相覷,圈子里都清楚霍啟森跟程驕陽本就是表兄弟,兩人關系向來和睦。 也就是說今晚這出戲其實是唱給在座各位聽的,高陽是霍啟森的女人,現(xiàn)在是,將來是,以后也一直是。 事已至此,胡一一何其不清楚程驕陽的良苦用心。 觥籌交錯間,她不知不覺就喝多了些,高陽依舊在她耳邊講著從前的趣事,胡一一只覺得異常刺耳。 沒錯,曾經(jīng)她們是無話不談的閨蜜,卻也僅僅是曾經(jīng)。 好不容易捱到用餐結束,程驕陽去外頭接電話,胡一一終于不用頂著一張笑臉迎人了,心底說不出的舒暢。她酒量雖說不錯,但今晚確實比往常多喝了些,以至于起身的時候,感覺屋子里的人都在搖搖晃晃,一只強有力的胳膊卻扶住了她,胡一一登時酒醒了三分。 雖只是一瞬,鼻息間縈繞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味。 霍啟森是個自律性很強的男人,極少抽煙。記憶的閘門一下就打開了,時光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夏天。 …… 胡一一清楚地記得,那是她堵在回家的那條胡同里,她的第一百零八次告白失敗。 那天,他生日。 禮物是精心準備過的,她花了半學期疊的千紙鶴,整整一千只。聽說疊一千只千紙鶴許愿的話,愿望就會靈驗。 或許禮物準備得確實合他的心意,又或許那天他心情很好,總之千年撲克臉破天荒地朝她笑了。 半晌她都沒從那晃眼的笑容里緩過神,霍啟森是真好看,尤其是笑起來那雙勾人的桃花眼最容易撩動她的那顆小心臟。 直到他捧著那罐子千紙鶴騎著自行車離開,她才猛地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什么。 z校? 她腦子有點懵。 z校以囊括各地尖子而聞名,每年的高考狀元都誕生在那里,霍啟森不例外地成為了浩浩湯湯大軍隊伍的其中一員。 胡一一雖然資質(zhì)并不差,但自知離z校要求相距甚遠。以至于當年他考上z校,她還曾偷偷查過隔壁女校的錄取分數(shù)線,就為了能夠離他近一點兒。 霍啟森這是什么意思呢? 良久她回過味來。 麻蛋,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此后她亂七八糟的朋友都斷了,連標新立異的著裝也有了收斂,一頭就扎進了枯燥乏味的習題里。 霍啟森太優(yōu)秀了,她發(fā)誓一定要努力讓自己成為能與之并肩的女生。 你贏,我可以陪你君臨天下。 你輸,我可以陪你東山再起。 中考過后,她的神經(jīng)一直處于緊繃狀態(tài),以至于z校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她手上的時候,為了將這個好消息第一個分享給他,她竟然不顧酷暑踩著腳踏車直奔他的學校。 腦海里有無數(shù)的聲音在告訴她自己,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她馬上就能成為他心中的那個人了。 腳踏車放在了門衛(wèi)室,問好了班級地址后她便飛快地奔了上去。高二(36)班是一堂自習課,教室里的除了嘎吱嘎吱響的電風扇的聲音,余下的便是唰唰地翻書寫字聲。 霍啟森安靜地坐在講臺上,左手支著額頭右手不停地演算著什么,似乎遇著了難解的習題。 哪怕是他皺眉的模樣,也帥到了極致,她輕輕“嘿”了一聲,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十五歲的女孩梳直了一頭夸張的獅子頭,回歸自然的發(fā)色也將她的膚色映襯得異常白皙,看著模樣清純秀麗的胡一一,霍啟森也有那么一晃的失神。 她朝他招了招手,得意地揚了揚手里的錄取通知書,許是她的眼神里的熾熱太過直白,底下的男生按捺不住地吹了幾個口哨,緊接著便是男生們會意的哄笑。 那樣的聲音她聽得多了,壓根就不在意。然而霍啟森的臉色并不好,輕咳了兩聲,那幾個膽大的男生便刻意壓低了頭,余光依舊定格在教室門口。 從小到大他都是那副面孔,老氣橫秋儼然一副大人模樣,她見識不止百萬千萬次了,一點都不心慌害怕。以至于他沉著臉走近她時,她依舊瞪著那雙晶亮的眼眸回視他,“我考上了!” 她像獻寶似地將通知書遞到他跟前。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么呢? 夸我!夸我!快夸我! 現(xiàn)實往往卻是最殘酷的。 她永遠忘不了那雙厭惡至極的眼眸,即使那會她整天纏在他身后,恨不得告訴所有人她喜歡他的時候,他都不曾將厭惡表達得如此露骨、直白。 通知書啪的一聲被甩在了地上,開始還有點嘈雜的教室立馬變得鴉雀無聲。 明明一切都很好,她不明白為什么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或許是她來找他太過唐突了?她的心微微一沉,立馬伸手笑瞇瞇想要拉拉他的手,以前只要她低頭示好,他再無奈也不會讓她在眾人面前太難看。 胡一一曾自以為那是她獨一無二的特權,因為霍啟森對別的女孩更兇殘。 這一次,她卻錯了。 “那又怎么樣?” 他說得輕飄飄的,連嘴角都帶著不屑。 那時胡一一也想問自己究竟想怎么樣,生日那天他明明說了什么卻又好似什么都沒說。 莫名覺得胸腔里的某一處酸酸的澀澀的,有點痛。 她蹲下/身撿起那份通知書,小手彈了彈上面的灰塵,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解釋,“沒什么,就是收到這個好消息想第一個告訴你!” 霍啟森當時的表情是什么呢? 嘴角微翹,是大寫的嘲諷。 “考上了代表什么?你永遠都是養(yǎng)豬大戶的女兒,什么都沒改變?!?/br> 心間某個支點頃刻崩塌,她臉色慘白地站在那兒。 下一秒便瘋狂地跑了起來。 什么都沒改變。 沒改變。 …… 第3章 佳人 第三章 布特璐西餐廳坐落于繁華都市軒宇大廈樓頂。這里有最開闊的視野,最美的夜景,最舒適的用餐環(huán)境,最頂級的西餐廚師,當然也是最燒錢的地兒。 霍啟森替女士點了兩杯白水,自己也要了一杯。胡一一不以為然地端起杯子,視線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燈火輝煌的璀璨夜景,心思輾轉又飄到了剛才發(fā)生的那一幕。 為什么她會跟著一起來呢? 整晚的應酬已經(jīng)讓她筋疲力盡了。 可是當她看著那雙黑潤的雙眸略略瞟她一眼,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脫口而出的拒絕悄悄咽了下去。 也許酒壯慫人膽吧,反正霍啟森邀的是他表弟程驕陽。 程驕陽必然會答應。 胡一一目光始終落在窗外迷離的夜色里,壓根就沒注意到對面那雙深邃如墨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當她的目光瞥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雙漆黑的雙眸正溫柔的落在旁邊的佳人身上。 她拿過高腳杯替自己斟上一杯紅酒,飽滿的紅唇默契地貼合杯壁,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抬頭卻是一仰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