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雄對當(dāng)年老爺子先是把沈家主權(quán)交給沈幕城的父親，之后又交給沈幕城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懷，他和老爺子之間除了父子名義之外早已經(jīng)沒了父子情份。

    尤其在想插手主家生意卻被沈幕城屢屢打臉后，就算是老爺子從醫(yī)院回來的這些日子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來看一看，更別提愿意在老爺子跟前伺候關(guān)心。

    看著老爺子，沈幕城就不禁想起沈姜他們的事情來。如果事情真如他所猜測的一樣，說不怨又怎么可能？不管事出何因，如果說羅少恒當(dāng)年在療養(yǎng)院沒有熬過來，那么無論自己或是老爺子做任何事情都是無法償還的。

    只是看著老爺子如今有些癡傻的樣子，他又說不出那些責(zé)問的話來，況且即使問出來了，老爺子這樣的情況又能從他這里得到什么答案？

    在原地站了會，沈幕城將所有心神收斂起來，抬步走過去。

    趙叔停下替老爺子拍背的動作，動作小心地喂老爺子喝了幾口溫水，這才看向沈幕城：“少爺，您過來了?！?/br>
    “嗯?！鄙蚰怀墙舆^他手中的杯子，動作輕柔地喂給老爺子喝。

    老爺子喝了幾口就不肯喝了，抬頭仔細(xì)地盯著他看了一會：“阿城??？”

    “嗯，爺爺是我?！鄙蚰怀菍⒈訑R到一旁，抽了兩張紙巾替他擦了擦嘴邊的水，“身體好點兒了嗎？”

    “挺好的?！崩蠣斪有Φ溃劬Ρ戎扒迕髁嗽S多，咳了兩聲問，“公司忙不忙？吃飯了沒有？”

    “不忙，過來陪您一塊吃。”沈幕城說完抬頭問趙叔，“老爺子下午吃過東西了嗎？”

    “只喝了點稀飯，我去看看晚飯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壁w叔說完便去了廚房。

    沈幕城在旁邊的凳子坐下，邊替老爺子松筋骨邊陪他聊天，聊了幾句后老爺子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一會把沈幕城認(rèn)成他的父親一會又拉著他問他母親的事，沈幕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種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情況，也不在意。

    聊天的時候沈幕城的手機響了，他看著屏幕上羅少恒的名字，眼角的余光落在掰著手指玩的老爺子身上，微微一頓，便直接接了起來：“少恒。”

    “還在忙嗎？”羅少恒在電話那邊問。

    “在老爺子這邊，怎么了？”沈幕城問，一邊注意著老爺子的神情，發(fā)現(xiàn)他對羅少恒的名字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沒事，只是閑著無聊給你打電話聊聊天?！绷_少恒笑道，語氣微頓了下，“那你先陪老爺子，我先掛了?！?/br>
    “等會?！鄙蚰怀墙凶∷?，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陽臺那邊，“什么時候回來？”

    “嗯？想我了嗎？”羅少恒語氣微揚。

    “嗯?！鄙蚰怀堑蛻?yīng)了聲，“想抱抱你?！?/br>
    羅少恒那邊安靜了一下，隨即傳來一聲輕笑：“那我早點回去好了，現(xiàn)在暫時委屈你先多想想?！?/br>
    “嗯?！鄙蚰怀穷檻]老爺子在一邊沒人陪，和他簡單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老爺子雖然身體有些不舒服，精神卻比往日的要清醒許多，飯后還和沈幕城下了幾盤棋，又看了會電視才肯回房休息。

    臨睡前他昏昏沉沉地拉著沈幕城說話，說話內(nèi)容雜亂無序，一會又聊起沈幕城小時候的事情，一會又回憶沈幕城的父母，說著說著竟然紅了眼眶，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蒼涼的神態(tài)，許是想起了兒子兒媳年紀(jì)輕輕便命喪黃泉的遭遇，心痛難忍。

    “你父母就留下你這么一個兒子，你是他們生命的延續(xù)，你要爭氣，不要讓他們失望??！”老爺子拉著沈幕城的手嘮叨著，老淚縱橫的眼睛里渾濁不清。

    不管他說什么，沈幕城都低聲應(yīng)著，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安撫下來。

    等老爺子呼吸平穩(wěn)下來，看樣子已經(jīng)陷入睡眠，沈幕城才起身準(zhǔn)備離開房間，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后面?zhèn)鱽硪宦晣@息的聲音：“阿城……爺爺對不起你啊。”

    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沈幕城的腳步一頓，瞬間想起了什么，猛扡轉(zhuǎn)身看向老爺子，只見他依舊保持著平躺的姿勢，只是原本放于腹前的雙手改為一只搭在眼睛上。

    “……您對不起的從來不是我?！鄙蚰怀墙K究還是沒忍住說出了這一句話來，老爺子沒有再回話，沈幕城沉默了一會，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老爺子的房間。

    從主宅出來，沈幕城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老爺子那一句就像是印證了他這些天來的猜測一般，讓他原本就煩悶的內(nèi)心更為沉重。

    漫無目的地開車在市區(qū)轉(zhuǎn)了幾圈，沈幕城才回到了公寓。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客廳的燈是亮著的，沈幕城愣了一下，第一反應(yīng)想到了羅少恒，但很快又否決了這個可能，只以為是自己早上出門忘了關(guān)燈。

    拉開鞋柜的門準(zhǔn)備換鞋，眼睛在看到里面一雙深棕色的皮鞋后微微睜大，眼底閃過不可思議。他只愣了幾秒鐘的時間，連鞋子都顧不上換，疾步跑進(jìn)客廳，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沒看到人后又立刻上了樓。

    在走廊看到臥室微掩著的門縫里透出來的光亮，沈幕城心下一喜，腳下卻情不自禁放輕了力道，害怕羅少恒已經(jīng)睡著了被自己腳步聲會吵醒。

    羅少恒確實已經(jīng)睡了，沈幕城推開門進(jìn)去就看到他側(cè)身躺在床中間，懷里抱著自己的枕頭，他的睡眠淺，沈幕城剛接近床邊就醒了過來。

    “回來了？”羅少恒揉揉眼睛，放開懷里的枕頭，從床上坐起來，“我還以為你今晚要在老爺子那邊住呢?！?/br>
    沈幕城低頭看著他問：“怎么不告訴我？”

    “怕你還在忙，想給你一個驚喜。”羅少恒笑了下，“怎么樣，有沒有被我嚇到？”

    沈幕城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這樣一高一低的姿勢羅少恒要抬頭才能跟他對視，羅少恒一手撐著自己，歪著頭沖他笑道：“不是說想抱抱我嗎？我都已經(jīng)送上門來了，你還不主動點嗎？”

    羅少恒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還帶著些許剛睡醒的霧氣，卻無損他眼里的溫柔，沈幕城低頭與他對視了片刻，緩緩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溫柔又堅定地將他攬進(jìn)懷里。

    第48章

    羅少恒任由他抱了一會，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說：“怎么一副求安慰的樣子？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沈幕城用力抱了他一下：“沒有，只是想抱抱你?！?/br>
    這一次羅少恒沒有像之前一樣順著他的意思揭過去，尤其是在看到抽屜里的病歷之后。他伸手推開沈幕城，將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面色有些嚴(yán)肅地說：“抱夠了，現(xiàn)在我們需要談一談?！?/br>
    “談什么？”沈幕城問他，心里卻有了答案。

    “你這幾天發(fā)生了什么事？真的是公司的事情嗎？”羅少恒拉著他的手問，“我感覺你情緒不太對勁，和之前我們找到徐德州之后有點像，是這樣嗎？還是說發(fā)生的事情不能跟我說？”

    羅少恒心思這么敏感，能猜到也是正常，沈幕城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嘆了口氣說：“沒有什么是不能和你說的，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開口?！?/br>
    羅少恒愣了一下：“難道跟我有關(guān)嗎？”

    沈幕城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說：“我之前趕回來其實不是為了公司的事情，沈云找到了當(dāng)年第一次在a市出事時，跟我在一起的下屬。”

    他把有關(guān)于沈姜和老爺子的事情細(xì)細(xì)地告訴了羅少恒，另外還包括陳湛所說的自己很有可能是因為催眠導(dǎo)致失憶的可能也說了一遍。為了不讓羅少恒擔(dān)心，期間略過了他讓陳湛幫忙解除催眠的事情。

    羅少恒聽著他的話，臉上的表情從不敢置信到怒不可遏，最后氣得手都在發(fā)抖：“為什么？”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會是來自沈幕城的家人？！

    沈幕城安撫地抓緊他的手：“大概是不想我們在一起吧?！?/br>
    制造自己假死的消息，不過是為了讓羅少恒死心，催眠失憶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忘記羅少恒，支走沈姜他們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怕自己有朝一日想起來會調(diào)查此事，那么第一個便是從當(dāng)年有關(guān)人員查起。

    也許老爺子和外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卻獨獨沒有想到歷經(jīng)十年，羅少恒也沒有忘記自己，而他們繞了一圈后，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沈幕城一說完，羅少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不想自己引以為豪的孫子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不想看他誤歧途，所以兩位老人才聯(lián)手安排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為了將兩人拆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許在他們心里沒有刻意想要傷害誰，卻也間接導(dǎo)致了差點無法挽回的場面。

    想起自己絕望無光的那些年，沈幕城生死難熬的日子，都不過是長輩的一己之私，羅少恒覺得有些可笑卻又笑不出來。

    當(dāng)年母親雖然也不同意自己和沈幕城的事情，也責(zé)怪他給羅家名譽抹黑，也曾試圖拆散他們，只是不管如何，卻從來沒有用這種近乎極端的方式，沒有以愛之名對兩人行傷害之事。

    處理他們感情的方法有千萬種，而老爺子他們卻偏偏用了傷人傷己的一種。

    怨嗎？羅少恒問自己，答案是肯定的。他沒有那么大方，十年的日子，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他抬頭看向沈幕城，發(fā)現(xiàn)他表面雖然平靜，眼底卻掩飾不了的疲憊。

    若說知道這些事情后誰更難受，那無疑就是沈幕城，相比難受，對自己來說是憤怒多一些，但沈幕城兩者皆有。

    想到這里，羅少恒不禁心疼起他來，反握住他的手安慰他：“你不用去想那么多了，不管怎么說，我們至少還能在一起?！?/br>
    對于羅少恒這種明明自己受傷害最大，卻反過來安慰自己的行為，沈幕城眼睛酸澀得厲害，在他少得可憐的有關(guān)他們兩人的記憶里，似乎羅少恒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把他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伸手將他攬進(jìn)懷里，沈幕城輕摸著他的頭發(fā)：“對不起，不管是來自我還是來自我的家人，似乎一直都在給你帶來傷害。”

    “有嗎？那大概是因為你忘記了我們快樂的日子。”羅少恒笑道。

    “我會很快想起來的，相信我?！鄙蚰怀莻?cè)頭親了親他的耳朵。

    “好啊。”羅少恒拍拍他的背部，讓他放開自己：“對了，如果你爺爺和外公他們依舊不同意我們呢？那你打算怎么辦？”

    “不會的?！鄙蚰怀窍肫鸾裢砝蠣斪拥臉幼?，搖了搖頭，“即使不同意也無所謂?！?/br>
    事到如今，同不同意已經(jīng)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了，他尊敬老爺子他們，卻也不代表他愿意讓他們擅自決定他的人生，他不會再重蹈覆轍，更不會再讓羅少恒再經(jīng)歷一次當(dāng)年的痛苦。

    *

    第二天，羅少恒醒來聽到身后傳來淺淺的呼吸聲，伸手輕抬了下沈幕城摟在自己腰間的手，他小心翼翼地翻個身與背后的沈幕城面對面。

    一手枕著頭，羅少恒靜靜地看了他一會，伸出手在離他眉毛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手指懸空虛虛地描繪他的眉眼，然后一路往下，來到唇邊的時候突然被沈幕城一把抓住。

    沈幕城握著他的手，睜開眼與他對視，眼底沒有絲毫困意，哪里像剛睡醒的樣子。

    羅少恒動了動自己的手腕，卻被他握得更緊，忍不住笑道：“你裝睡?。渴裁磿r候醒的？”

    “比你早一點?！鄙蚰怀钦f著松開他的手，手掌滑到他的腰上將他拉進(jìn)自己的懷里，低頭鼻子抵著他的鼻子：“今天想去哪？”

    羅少恒蹭了蹭他的鼻尖：“你不忙嗎？”

    沈幕城說：“再忙也有陪你的時間?！?/br>
    羅少恒想起之前陳湛爬山時拍的照片不錯，便說：“那我們?nèi)ヅ涝聘∩皆趺礃?？?/br>
    “你說的算?！鄙蚰怀钦f著湊近想吻他，被他一把捂嘴巴說：“干什么？還沒刷牙呢?！?/br>
    沈幕城親了一下他的手心，拉開他的手按在一旁，翻身壓在他的上方：“無所謂。”說著便低頭吻住他的唇。

    ……反正大家都沒刷牙，誰也別嫌棄誰了。

    羅少恒心里想道，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張嘴與他接吻。

    兩人在床上廝磨了一會才起床，沈幕城去窗邊的柜子上取了一個紙袋下來，羅少恒跟在他旁邊：“是什么？”

    沈幕城把紙袋里的盒子拿出來拆開，從里面拿出一套同款的陶瓷杯子和一對牙刷。

    “情侶款？”羅少恒有些驚訝地拿著一黑一白的牙刷，“你什么時候買的？”

    “前幾天路過在櫥窗看到就順道買了。”沈幕城輕咳了一聲，“剛好之前的要換了?！?/br>
    羅少恒沒記錯的話，兩人的杯子都是他來的時候剛換的。他用指腹摩挲著杯子光滑的杯沿，想象了一下沈幕城冷著臉在店里買情侶杯子的畫面，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沈幕城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失憶的時候有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他不知道，但是他印象中是第一次，雖然有些奇怪，但看著羅少恒眉梢?guī)Φ臉幼?，他又覺得還不賴。

    沈幕城臥室里的浴室很大，洗漱臺前站著他們兩個大男人也不顯得擁擠，兩人一起站著，用同一款杯子和牙刷刷牙的畫面非常溫馨。

    洗過臉后，羅少恒看著沈幕城下巴處冒出來的青渣說：“我?guī)湍愎魏影伞！?/br>
    沈幕城挑眉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躍躍欲試，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好?！?/br>
    羅少恒讓他在一旁的凳子坐下，拿了刮胡膏擠出一些抹在他的下巴和嘴巴的四周，用手指將其揉出泡泡，然后一手扶著沈幕城的左邊的下顎骨，刮胡刀輕輕往下，一點點將胡渣刮干凈。

    沈幕城微抬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底的溫柔幾乎能溢出水來。

    將新冒出來的胡渣刮干凈，羅少恒拿過一旁的毛巾沾水幫他將上面的泡泡擦掉，然后用拇指摩挲他光滑的下巴，笑吟吟地說：“你真帥?！?/br>
    沈幕城輕笑了下：“有多帥？”

    “比我畫過的人都要好看?！绷_少恒捧著他的臉，低頭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 “以前你給我當(dāng)繪畫模特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你能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模特就好了，尤其是你幫忙做班級模特的那幾天，看到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你身上，我這種想法就更強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