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江。

    羅少恒第一反應(yīng)便是沈幕城的外公。

    來的人確實(shí)是江管家，他看著羅少恒和藹地笑道：“冒昧來訪還請見諒，羅先生如果有空，不知道能否隨我走一趟?！?/br>
    他這句話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告知，說完后靜靜地等著羅少恒的回答。

    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羅少恒雖然沒有特意去想有關(guān)沈幕城外公和爺爺?shù)氖拢仓涝缤碛幸惶鞎鎸Φ?。對于江管家的來訪他沒有多大的驚訝，只是很平靜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您進(jìn)來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東西?！彼砩现淮┝思虻揍樋椛溃耶嬍业念伭弦策€開著。

    江管家對他的配合很滿意，微笑著點(diǎn)頭致謝，和他進(jìn)了屋里。

    請人到屋里坐下等候，羅少恒給他倒了杯水，先去畫室收拾了一下顏料，然后上樓拿了外套便一起出了門。

    在路上羅少恒沒有問江老爺子找自己是因?yàn)槭裁词虑?，因?yàn)楸舜诵闹敲?，他也沒有告訴急著沈幕城江老爺子找自己見面的事情，表情很平靜地坐在車?yán)?，像只是去赴一場簡單的邀請?/br>
    江管家對他的沉靜有些意外，不過一想到眼前的是自家少爺選中的人又覺得本該如此。

    車子在一間高檔的茶室門口停了下來，羅少恒和江管家進(jìn)去，隨著服務(wù)員的引領(lǐng)到了包廂，在那里見到了沈幕城的外公。

    羅少恒踏進(jìn)去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和坐席上的江老爺子相遇。

    那是一位久居上位，氣場不容小覷的老人。

    視線相對了兩秒，他朝對方點(diǎn)點(diǎn)頭，緩步走到桌子的對面坐下。

    包廂里沒有留服務(wù)員伺候，羅少恒和江老爺子相對而坐，江管家在旁邊替他們兩人泡茶。

    羅少恒對將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江管家點(diǎn)頭致謝，隨后看向江老爺子，主動開口說：“江老爺子好，不知道您今天找我來所為何事？”

    江老爺子端起茶品了口，先贊了一聲“好茶”，才慢悠悠地說：“羅先生這么聰明，竟不知道我為何找你嗎？”

    羅少恒聞言笑了下，也不和他打太極：“既然您這么說，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老爺子此番找我是打算成全我和沈幕城，還是打算重演一次十年前的悲??？”

    他這話一說出來，江管家泡茶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江老爺子。江老爺子對他的話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將茶杯放置桌上：“看來你們都知道了?！?/br>
    “張醫(yī)生是您的人，恐怕我們第一次去診所的時候您就已經(jīng)知道了吧?！绷_少恒說道，從知道當(dāng)年的事情和對方有關(guān)，而張醫(yī)生又是江家的人之后，羅少恒就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來的行蹤應(yīng)該全部被監(jiān)視了。

    羅少恒說得沒錯，他和沈幕城第一次到張醫(yī)生的診所看病的時候，當(dāng)天有關(guān)于兩人一起的照片就送到了江老爺子面前。

    在看到羅少恒照片的時候，江老爺子是有感到震驚的。他曾經(jīng)見過羅少恒一次，就是當(dāng)年沈幕城在郊區(qū)出事的那次，當(dāng)時羅少恒被通知來醫(yī)院的時候，他也是在場的，只是在那種情況下羅少恒根本無心去關(guān)注旁邊的人。

    只是他沒想到隔了多么多年，羅少恒竟然又再一次跟沈幕城相遇了，而且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沈幕城還是選擇了和他在一起。

    羅少恒見他沒有說話，便接著說道：“從張醫(yī)生到徐德洲，我想大概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您的掌握之中，我沒有猜錯吧？”

    江老爺子點(diǎn)點(diǎn)頭，略帶了點(diǎn)夸贊說：“你看得很透。”

    “倒不是我看得清，只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只要稍微捋一捋就能將其聯(lián)系起來?！绷_少恒對他的夸贊沒有一點(diǎn)高興的意外，“不過我有些疑問。”

    “說來聽聽?！崩蠣斪右桓毕炊牭哪?。

    “既然您知道我們在查當(dāng)年的事情，卻又為什么沒阻止我們？畢竟當(dāng)年您為了將我們分開，也是無花了一番功夫?！闭f到后面這幾個字，羅少恒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起來。

    “我插手阻止的話，你們會收手嗎？”江老爺子反問。

    “自然不會?！绷_少恒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把事情弄清楚，他和沈幕城誰也不會甘心。

    “那就對了，我插手也不過是讓你們多點(diǎn)麻煩而已，以慕城的性格，想知道的，他遲早都會弄清楚?！苯蠣斪宇D了下，目光停在羅少恒身上，“就比如你，即使我再多加阻止，他也還會跟你在一起一樣?！?/br>
    羅少恒不解：“既然您知道，當(dāng)年又為何……”

    “為何？”江老爺子笑了一聲，打斷羅少恒的話，“這個不是很簡單的問題嗎？據(jù)我所知，羅先生當(dāng)年也曾被父母阻止過沒錯吧？”

    羅少恒握著茶的手一頓，想起了當(dāng)年母親對自己失望又憤怒的樣子。

    羅少恒是羅家最小的兒子，羅夫人年近五十才生的他，他與大哥相差了近二十歲。

    因?yàn)槭峭韥碜樱_少恒從小備受寵愛，即使他對經(jīng)商沒有興趣，選擇學(xué)習(xí)美術(shù)羅夫人和羅老爺子也沒有多大的異議，對于他們來說，羅家有他們和大兒子在管理，小兒子只需要過得開心就行。

    除了對從商這一塊沒有興趣之外，羅少恒各方面都沒有讓父母失望，從小到大各方面非常優(yōu)秀，羅夫人對此也是非常滿意，一直到沈幕城的出現(xiàn)。

    即使對羅少恒非常疼愛，但對于他選擇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這件事羅夫人卻是極力反對的。因?yàn)榫媒?jīng)商場，羅夫人性子極烈，甚至有些說一不二的風(fēng)格，而羅少恒年輕的時候又固執(zhí)得厲害，堅(jiān)持不肯和沈幕城分手，雙方僵持下，以至于最后母子關(guān)系決裂。

    羅少恒不知道當(dāng)年父母有沒有瞞著他找過沈幕城，因?yàn)樯蚰怀菦]有提過，但他猜想應(yīng)該是有的，因?yàn)榧词棺约壕芙^和沈幕城分手，父母大概也想要通過其他手段分開他們吧，畢竟在父母眼中，他們這種行為是不對的，所以江老爺子應(yīng)該也是這樣想的。

    想到這里，他抬頭看向江老爺子，卻發(fā)現(xiàn)他像在看著自己，又不太像，目光此時顯得有些恍惚。

    “我有四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也就是慕城的mama。”半晌后，江老爺子突然開口說道，“阿靜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嫁給了宗賢，第二年便生了慕城。”

    羅少恒聽雖然沒聽沈幕城提起過他的父母，卻從當(dāng)初陳湛給的資料中知道他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了，不想沈幕城傷心，他從未問起過此事。

    對于他突然提起往事，羅少恒微微一怔，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安靜地聽他聊起那兩個早逝的長輩。

    聊起愛女的時候，江老爺子的神色柔和了下來，因?yàn)槟昙o(jì)過大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透著懷念和慈愛的光芒，剛才那種壓迫的氣場變淡了許多，多了些尋常長輩的模樣，竟然顯得有幾分親切。

    “阿靜和宗賢走的時候，慕城才十幾歲，在那以后他身邊只有我和他爺爺兩個人，慕城性格從小就沉穩(wěn)，而我們也將他當(dāng)做繼承人來培養(yǎng)，不止沈家，連江家有一半也是他的?！苯蠣斪诱f到這里，剛才那副溫和的模樣徒然一收，目光銳利地看著羅少恒說，“宗賢和阿靜只有這么一個兒子，我感激你當(dāng)年救了慕城，但不代表我能放任你們在一起?！?/br>
    面對他壓迫的氣勢，羅少恒沒有一絲膽怯的模樣，依舊平靜地直視他的的眼睛，面色也漸漸冷了下來：“所以您就罔顧我們的意愿，制造假死證明，將沈幕城帶回這里？”

    “錯誤的開始就應(yīng)該及時結(jié)束，既然他斷不了，那么我這個做外公的自然不會由著他一味地錯下去?！苯蠣斪映谅曊f道，對自己當(dāng)年的作法并未覺得有何不妥，他頓了一下，看著羅少恒語氣難得帶了絲絲歉意，“我知道你對幕城是真心實(shí)意，對于當(dāng)年的事情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我們江家可以盡力補(bǔ)償?！?/br>
    “補(bǔ)償？”羅少恒重復(fù)了次這兩個字，嘴角挑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對于您來說，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后續(xù)補(bǔ)償?shù)膯幔俊?/br>
    他的諷刺讓江老爺子眉頭一蹙，但一想到當(dāng)初自己這番舉動確實(shí)讓羅少恒吃了不少苦便又覺得不能怪他。他沉吟了下說：“那你覺得該如何？”

    “您是沈幕城的外公，我會跟他一樣尊敬您，我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也不需要什么補(bǔ)償，因?yàn)闆]有任何意義?！绷_少恒平靜地說道，“我今天過來只想問您一件事情?！?/br>
    “哦？”老爺子挑眉，“說說看?！?/br>
    “沈幕城失憶的事情，到底是車禍導(dǎo)致的還是人為？”羅少恒緩緩地問出這句話來，雖然已經(jīng)有答案了，但是他還是想要才確認(rèn)一次。

    第51章

    聽到羅少恒的話，老爺子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他雖然知道羅少恒他們查到了當(dāng)年有關(guān)的事情，卻沒有想到會連這個也有所懷疑，著實(shí)讓他感到驚訝。

    羅少恒問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緊緊看著江老爺子，所以對方眼底閃過的驚訝很輕易便被他捕捉到了：“真的是您？”

    事情查到這個地步，否認(rèn)已經(jīng)沒有意義。江老爺子也不打算隱瞞，他略微一點(diǎn)頭：“是我?！?/br>
    “你怎么可以？！”羅少恒的質(zhì)問脫口而出，置于桌面的手握成拳頭，因?yàn)檫^于激動，連敬稱都忘了用，“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自私了嗎？！”

    “羅先生，請您冷靜點(diǎn)?！币慌缘慕芗乙姞罾渎晫λf道，江老爺子抬手制止他，看著羅少恒說：“你說自私？”

    “難道不是嗎？”羅少恒問。

    江老爺子笑了下：“大概吧，但我站在一個長輩的立場，去替我的外孫做最合適的選擇，這件事在于我看來并沒有錯?！?/br>
    “那是您的立場，不代表沈幕城的意愿，況且當(dāng)年他傷得那么嚴(yán)重，您卻在他精神上又施加壓力，難道您就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嗎？！”

    江老爺子眉頭一皺：“我自然有把握保護(hù)好……”

    “世界上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任何一點(diǎn)差錯都有可能導(dǎo)致無法挽回的后果?！绷_少恒冷聲打斷他的話，“不管是因?yàn)楹畏N原因，你這樣的做法都太過極端！”

    一想到當(dāng)年沈幕城在身體受創(chuàng)嚴(yán)重的時候，還要承受被生生挖去記憶的痛楚，他就沒辦法再繼續(xù)心平氣和地跟他繼續(xù)談下去。

    江老爺子沉默了一下，聲音略顯沉重：“你沒有為人父母，你不懂，阿靜她就這么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彎路！”

    “我是不懂你們長輩的心理，但沈幕城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剛失去父母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沒人能為他作決定，不管是我還是您?！绷_少恒頓了一下，又說，“再者，我相信沈幕城的父母也不會愿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fā)生?！?/br>
    聽他提起女兒女婿，江老爺子眼底閃過一絲痛意，難得沒有反駁他的話，神色隱晦不明。

    “以愛之名，對敬重您的孫子行傷害之事，江老爺子，您這樣的行為恕我無法認(rèn)同。我可以理解您作為長輩的一片苦心，卻無法諒解您對沈幕城做過的事情?！绷_少恒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著他緩緩說道，“不管之前如何，也且不說以后會怎么樣，至少我和沈幕城是不會再分開的，如果能得到您的認(rèn)可，我們會很高興，如果不能，也不影響我們在一起的決心，希望您能諒解?！?/br>
    看到江老爺子因?yàn)樽约旱脑挸聊_少恒不由想起遠(yuǎn)在a市的父母。

    俗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羅少恒看著他蒼老的面容，覺得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沈幕城之前的情況，卻又無法釋懷。

    雙方沉默了片刻，羅少恒對江老爺子說：“謝謝您今天的招待，晚輩先告辭了?！闭f完朝江管家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便起身離開了包廂。

    他離開后包廂重新陷入了安靜，江管家替江老爺子換了杯熱茶：“您為何不告訴他，是在阿城少爺脫離了生命危險(xiǎn)后才選擇用催眠封閉了他的記憶?！?/br>
    江老爺子拇指摩挲著杯口，淡淡地反問：“說這個有意義嗎？他說得沒錯，當(dāng)年確實(shí)是因?yàn)槲业囊患褐健?/br>
    “您也是為了阿城少爺著想，他們會理解您的?！睂⒐芗野参康?。

    江老爺子沉默了一下，端起桌面的茶卻久久未喝：“以愛之名，行傷害之事，他說得倒也沒錯。”

    當(dāng)初他鋌而走險(xiǎn)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切斷沈幕城和羅少恒之間的聯(lián)系，為的就是一勞永逸，盡可能地隔斷兩人再有相聚的可能，卻沒想到機(jī)關(guān)算盡，最終還是敗給了命運(yùn)。

    他未嘗沒有后悔過，只是事已至此，說再多也無濟(jì)于事。

    嘆了口氣，江老爺子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神色有些疲憊。

    江管家見狀，放下手中的茶壺，起身站到他身后幫他按摩肩膀，邊按邊說：“世上總有些事情不能全盡人意，我想阿城少爺也知道您的一番苦心，所以才沒有將此事捅破。”

    江老爺子搖了搖頭：“你不了解阿城，他既然知道了自己失憶的原因，那么就不會放任下去，只怕已經(jīng)在找解決的辦法了?！?/br>
    江管家有些驚訝：“您是說……”

    江老爺子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端著手中變得有些溫涼的茶喝了一口，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中。

    *

    沈幕城并不知道羅少恒和外公見面的事情，他和陳湛約在了他的餐館里見面。推開包廂的門，里面的陳湛抬頭看過來，看到他后打了個招呼：“來了?！?/br>
    “久等了?！鄙蚰怀菍鼛T關(guān)上，走到他的對面坐下。

    “沒有，我也剛到不久?！标愓磕闷鹱烂娴牟鑹貛退沽吮?，“少恒呢？”

    “他在家里，我沒有告訴他?！鄙蚰怀嵌似鸩韬攘丝?，“事情查得怎么樣？”

    陳湛知道他是不想羅少恒擔(dān)心，從包里拿了一份資料出來遞給他：“你看看這個，這是我收集到了一些跟你情況相似的病例，還有這個是我做的一份關(guān)于你的情況分析?！?/br>
    沈幕城接過資料，低頭翻看起來。

    “我聯(lián)系了我的導(dǎo)師，你這種情況不一定就是因?yàn)榇呙叩木壒?，但是有很大的可能性?！标愓康人吹貌畈欢嗔瞬耪f，“我本來想拜托他過來幫你看看，但是他近期有個國際性的學(xué)術(shù)交流，暫時抽不開身?！?/br>
    沈幕城點(diǎn)點(diǎn)頭，看完資料放到一邊：“沒關(guān)系，你處理就好了?！?/br>
    “我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你就這么放心？”陳湛笑問。

    沈幕城沉吟了一下問：“失敗的話我會失去全部記憶嗎？”

    “那倒不會，只是會有記憶混亂的可能，對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會有些影響?！标愓空f。

    “那就行了?！鄙蚰怀屈c(diǎn)頭表示沒有問題，“什么時候開始？”

    “過兩天吧，你這兩天好好放松一下，另外安排個比較安靜的地方，最好沒有任何人打擾的?！?/br>
    “沒問題，你隨時聯(lián)系我?！鄙蚰怀强戳讼聲r間已經(jīng)快下午吃飯時間了，想到羅少恒一個人在家，便說，“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沈云會安排?！?/br>
    “行。”陳湛起身和他出了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