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你聽。”謝凝無辜道,“朕豈能阻攔四皇姑對先帝盡孝呢?不過四皇姑也確實該回去了。祿升,去備車輦,朕親自送四皇姑回去。” “遵旨。”祿升使眼色讓人準備去了,又道:“陛下可要用早膳?” “混賬東西,你沒聽見太尉的話?長寧侯府要急瘋了,朕還吃什么早膳?”謝凝站起道,“朕親自看看四皇姑去。太尉,可要同行?” 她叫著同行,卻沒有等人的意思。也是了,她如今是皇帝了,世上哪還有她要等之人? 陸離心里一陣發(fā)堵,又想到她方才妝模作樣的樣子,氣得牙根癢癢的,恨不能像從前一樣,將她捉住了按在椅子上好好地說一頓,直到她認錯方止。他追上去,在她旁邊低聲道:“你給我適可而止!長寧侯府也是你能惹的?” “太尉說的哪里話?”謝凝悠哉道,“朕如今不過是刀口上的一塊rou,哪把刀不是刀呢?非得讓太尉切開了吃才行么?朕就是喜歡自尋死路,這點太尉還不清楚么?” 是,她最喜歡做的就是明知不可為之,非要去風雨里闖,就不肯當個乖乖聽話的安靜人!陸離被她氣得想撒手,更想罵人,而大殿已經(jīng)到了,他只能將話咽下。 謝凝一眼就看到了柱子旁邊的容華長公主,她幾步上前,哀痛道:“四皇姑,跪了一夜,累了吧?” 容華長公主抬頭看她,眼中滿是憤恨,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動動嘴皮子。她一輩子沒這么累過,竟然在大殿里跪了一整晚,膝蓋以下全都沒有知覺了! 謝凝見狀不由得偷笑,臉上卻越發(fā)地心疼了,叫道:“還不快將長公主扶起來?” 宮女們忙七手八腳地將容華長公主扶起。 謝凝又溫和道:“四皇姑守孝辛苦了,想來先帝有知,必念著四皇姑的手足深情。長寧侯府只怕來不及接人,朕就親自送四皇姑回去吧?!?/br> 容華長公主心中本氣憤萬分,聽了這話卻消減不少。新帝親自送到門口,這面子大得,足以讓長寧侯府在京城里光彩一陣子了。如是想著,容華長公主也安安靜靜地讓人扶著走了。 他們未免太不了解謝凝的性格了。陸離冷眼看著,隨同下了殿前臺階,等謝凝與容華長公主都上了鑾駕,才翻身上了馬,策馬相隨。 謝凝這個性格,不將借題發(fā)揮、大大地鬧一場,那就不是謝凝了。她這般記仇,誰欠她的,她都會想方設法討回來。 長寧侯府是□□敕建的府邸,就在宮城附近,祿升派了小太監(jiān)先行通傳。長寧侯鐘紹廉正和世子鐘銘之在書房里亂轉(zhuǎn)呢,急得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爹,要不我叫上三哥,我們進宮去吧!有咱們長寧侯府和汝陽王府一起出面,我就不信那個什么女帝小丫頭敢不放母親!” “閉嘴!”鐘紹廉罵道,“還不是你這孽子惹出的禍事!你還敢出餿主意!” “我……我哪知道那個女帝會這么蠻橫,一句話不說就把母親扣下?”鐘銘之嘀咕著,心中對那女帝的憤恨都快溢出來了。 便在此時,管家急匆匆地來報:“侯爺!宮中太監(jiān)傳話,陛下……陛下要擺駕咱們侯府!” “好??!”鐘銘之差點沒跳起來,“咱們還沒去找她的麻煩,她還敢來?” “閉嘴!”鐘紹廉頭疼,他怎么生出個這么不懂事的兒子?哪有一點世子的樣子?“跟我出去接駕!” 馬車轔轔,明黃色的鑾駕停下,長寧侯府門前跪了一地的人,山呼道:“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柔和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都起來吧,來人,將四皇姑扶下去?!?/br> 兩個穿著白麻衣的宮女將容華長公主扶下來,鐘銘之看到母親蒼白憔悴的臉,差點沖上去,被鐘紹廉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鐘紹廉躬身道:“陛下鳳駕于此,長寧侯府上下不勝榮寵?!?/br> “侯爺言重了,四皇姑既是朕親姑姑,侯爺也是朕的親姑父,朕送送姑母,有何不可呢?”謝凝依舊在車中道,“再者,四皇姑在先帝靈前守孝了一整晚,情深可嘉,于國于家,朕都該走這一趟的?!?/br> 鐘銘之聞言當即色變:“你竟讓我母親跪了一整晚?!” 鐘紹廉阻攔已來不及,只能喝道:“孽子!放肆!” “呵……”車中輕輕一笑,隨即車簾被撩起,車前之人全數(shù)俯首躬身。 一只白得幾乎透明、瘦得腕骨嶙峋的手伸了出來,搭在祿升的手上,接著是素白的孝服帽子,最后才是那纖瘦的身影。鐘銘之不甘地瞪過去,怒火熊熊的目光卻落進一雙極黑極沉極靜的眼里,他登時一愣,眨了眨眼才看清,那個女帝不過是十□□模樣的一個女子,瘦弱得一陣風也能吹倒,臉色比他那母親還白上三分,眼下滿是黑青的陰影,也不知多久沒睡好了。 她那黑而寂靜的眼望向他,問道:“這位便是表弟么?” 就這么一句話,鐘銘之滿肚子的火氣全都撒不出來了——欺負一個女弱子,傳出去他小世子還怎么在京城混? 第9章 示弱(捉蟲) 鐘紹廉差點被沒自己這鬧事兒子氣死,忙應道:“回陛下,這正是臣之逆子,銘之,還不給陛下跪下請罪?” 鐘銘之不干,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這個嬌嬌怯怯的弱女子,竟然是皇帝! 鐘紹廉見狀更加著急了,好似想沖上去將鐘銘之的膝蓋打斷,將他按在地上給女帝跪下一樣。 謝凝看著不住好笑,這個長寧侯真是個人才,演戲的本事一等一的,這謙恭怯懦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的是個混吃等死不惹事的侯爺呢。然而若真是這么膽小怕事,又怎么會養(yǎng)出鐘銘之和容華長公主這種敢跟皇帝叫板的性格? 不過,對方既然打算一切糊弄著來,謝凝也不怕他們,只是溫和道:“侯爺莫怪表弟了,表弟年紀小,心疼自己的母親,也是人之常情。唉……說來也是朕的不是,先帝駕崩如此大事,竟忘了通知長寧侯府,昨晚四皇姑才得到消息,急匆匆地進宮去,一到紫宸殿面前就哭了,要給先帝守靈?!?/br> 一段話將長寧侯府說得顏面無光。 哦,長寧侯府果真是顯赫,果真是貴胄,滿京城都聽到了皇宮里的喪鐘,新帝都登極了,長寧侯府竟然不知道先帝已經(jīng)駕崩了,非要等到他們的小世子闖了禍,才知道有奔喪這么回事。若是一般的權貴之家也就罷了,容華長公主可是先帝的meimei,這都不去宮里奔喪,往小了說,這算是不孝,往大了說,這就是不忠君! 謝凝只當沒看到鐘紹廉臉上的難堪之色,繼續(xù)道:“都是朕不好,是朕疏忽了。朕當晚深夜才從道觀中趕回來,只來得及見先帝最后一面,便忙著先帝入殮與安定朝廷等事。昨晚四皇姑入宮之后,禮部便將草擬的詔書給朕呈上來了。侯爺,您也知道,朕只是個山中修道的弱女子,如何懂朝政大事?只能連夜將先帝、□□等的存檔詔書找出來,對比研究,修改之后駁了回去,讓禮部修改?!?/br> 長寧侯鐘紹廉一輩子還沒遇到過這樣的皇帝,上來先道歉示弱,接著說自己不行,說自己辛苦。自來皇帝最講究圣威,如何肯在臣子面前露怯?謝凝卻偏不,一口一個辛苦,一口一個“朕不好”,這么一說來,竟是誰都不敢責怪她了。 哦,皇帝尚且這樣辛苦,你們侯府倒是好得很嘛,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不奔喪,不幫忙,還讓兒子搗亂! 鐘紹廉只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了,這長寧侯府的名聲也已經(jīng)在掃地了,他訕訕地說:“國事雖重,還請陛下以圣體為第一要著?!?/br> “陛下,您看侯爺都這般說了,您不如先回宮吧,外邊風大,您昨晚在先帝靈前哭了兩個多時辰,晚上又看了半夜的奏折,沒睡好不說,連早膳都沒吃,一聽說長公主還在宮中,長寧侯府著急,便忙忙地送回來了?!绷弥嚭煹囊粋€宮女拭淚道,“陛下,您是一國之重,雖則珍愛臣下,萬不可以圣體不安為代價??!” 哎?這宮女叫甚名字?著實機靈??!謝凝心中暗自記下了,臉色微沉道:“放肆!” 宮女嗚咽一聲,忙跪下了。 鐘紹廉更是坐立不安了,新帝一晚上沒睡多久,早上起來飯都沒吃就將他夫人送出來,聽著像是多大的榮寵呢,好似他長寧侯府權勢滔天,連新帝也給七分面子,著力討好。然而誰知這當做靶子的滋味?新帝確實將他們家捧上天了,可他家還不是天家,萬一新帝一放手,可不就摔得粉身碎骨么! “謝陛下隆恩?!辩娊B廉忙斂衽跪下,長身一拜?!氨菹麓枷轮模枷虏粍贅s寵,誠惶誠恐!” 他一跪,家仆也都跪下了,結果又只剩鐘銘之一個人傻傻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