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那可新奇了?!标戨x臉色依舊不動,問道:“既然你說本官篡改玉牒,你可有證據(jù)?” “我當然有!”寧秋霖道,“讓宗正寺和禮部的人出來!” 他這樣大喇喇地下令,分明當自己是個朝堂上的主人,滿朝文武沒一個敢聽他的,還是謝凝下令道:“宗正寺丞、禮部尚書何在?出列,如實回答他的問題?!?/br> 可憐的宗正寺丞還只是個不到五十的中年人,只能出列道:“是,微臣遵旨?!?/br> 謝凝道:“行了,寧秋霖,你有什么話就問吧?!?/br> 寧秋霖問道:“請問禮部尚書,日前陛下登基推算吉時,陛下生辰是什么?” 禮部尚書杜瑞答道:“己巳年正月二十六日子時,這個老臣是絕不會記錯的,因為是從玉牒上抄來的?!?/br> 宗正寺丞一聽便愣住了:“這不對!” 朝堂上的人都看著宗正寺丞,一個也不敢發(fā)問,只有陸離緩緩問道:“這有何不對?” 宗正寺丞的臉瞬間就白了,膽戰(zhàn)心驚道:“微臣……微臣十年前接任宗正寺丞的職位,五年前陛下與太尉大婚,婚書上的生辰是微臣親手寫的。陛下的生辰,明明,明明是戊辰年十一月初一……” 這一席話說出來,群臣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己巳年正月二十六與戊辰年十一月初一差了三個月,這說明什么? 便在此時,寧秋霖又陰測測地補上一句:“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陛下的母親薛氏獲罪入宮的日期,是戊辰年四月。都說十月懷胎,陛下,你到底是哪一日生的?” 第68章 處置 紫宸殿上岑寂如死,誰也不曾料到事情竟會演變至此。即便是丞相高崇祎與御史江自流,也沒料到。 一開始接到消息,說永定侯府被流放的嫡子陸坤在街上故意惹怒女帝,被女帝的暗衛(wèi)打得半死時,高崇祎與江自流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隨后又聽說了江南太守與其夫人之事。大梁朝確實有元日大朝宣四品以上官員回京述職的規(guī)矩,江南太守夫人陸氏乃是永定侯府嫡長女,回京并無不妥。 唯一不妥的是時間,這一日才十二月初十,離元日大朝還有二十天的時間,各地藩王都不曾入京,杜寒石為何會這么快就到?官員入京之后應當?shù)群騻髡?,即便是一方太守,也不能隨意請旨入宮,杜寒石為何會仗著其夫人與女帝的私交請求面圣? 想到這點時,高崇祎與江自流心中都劃過一個名字——陸坤。 陸氏入宮一定是為了給陸坤求情,可問題是,他們才剛?cè)刖B永定侯府都沒到,從哪里得到的消息說陸坤回京了? 往后的事一件接一件,處處不同尋常。寧秋霖確實急功近利,對當年陸離搶了他的金吾將軍一職懷恨在心,但究竟是誰給他出了主意,讓他將杜寒石與陸氏軟禁起來?難道他不知道軟禁當朝從三品大員乃是要殺頭的大罪? 女帝與太尉在宮中為了陸氏爭吵乃是一場戲,高崇祎與江自流都清楚,那不過為了表示她對陸離的忌憚??墒菍幥锪匾粋€武將,又怎么會想到要買通太監(jiān),偷窺宮闈?是誰同他說,女帝與當年的先帝一樣,忌憚武將,可以暗示女帝與金吾衛(wèi)合作,將陸離殺了? 寧秋霖野心有余、腦子不夠,一定會將準備的過程都跟對方商討,對方為何不提醒他無令牌不可行軍這一事?寧秋霖昨晚已經(jīng)逃了,依照他對金吾衛(wèi)巡街路線的熟悉程度,早該殺出京城去了,為何會在城西南的小院里等著被抓? 誰,又是為什么將寧秋霖的情緒安撫下來,叫他到朝堂上來?寧秋霖憑什么覺得他上了朝堂便能保住性命? 這是高崇祎與江自流始終想不通的地方。 直到此刻,兩人才明白,這一場算計針對的根本就不是陸離,而是女帝。寧秋霖不過是一顆棋子,送到女帝的刀上,就為了剖開女帝身世的秘密,在百官面前說一句“女帝并非先帝血脈”,僅此而已。 高崇祎與江自流并不想謝凝現(xiàn)在就被攆下皇位,對他們倆而言,誰做皇帝都不要緊,只要不影響他們爭權(quán)就行了。但若是謝凝死了,陸離好不容易扶持上來的傀儡就沒了,萬一陸離六親不認血洗朝廷,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陛下……”高崇祎與江自流同時開口,高崇祎道:“皇室血脈之事關(guān)系重大,決不能聽信這廝一面之詞!” “一面之詞?丞相,禮部尚書與宗正寺丞都出來說話了,怎么還是我的一面之詞?”寧秋霖大聲道?!叭羰侵T位大人不信,可以將玉牒找來對證,玉牒總不會有錯了吧?還有當年陛下與太尉成親的婚書,大內(nèi)當有存檔,取來對證不就好了?” 朝臣們都看著謝凝,等她定奪。謝凝坐在龍椅上,臉色略白,纖長的手指扣著龍椅的龍頭扶手,終于道:“去將玉牒與婚書取來。宗正寺丞與禮部尚書都去,羽林衛(wèi)護送!” 宗正寺丞等人不敢耽擱,立刻快馬加鞭將玉牒取來了。宗正寺所藏玉牒記錄著皇室血脈的生猝八字,重要非常,為防被人盜取,每一次開啟之后都以特制的印泥封住匣子縫隙。印泥堅固異常,且極易留下動過的痕跡,分量也有嚴格規(guī)定,每次必須到大內(nèi)太監(jiān)總管掌管的殿中省領取,除了殿中省,別處絕對無法仿制。 羽林衛(wèi)將裝有先帝血脈的漢白玉箱子放在大殿上,宗正寺丞親自將箱子開啟,取出裝有謝凝生辰八字的匣子一看,登時臉色慘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手上的匣子“咣當”一下掉在地上,匣子被摔開,一塊玉牌掉了出來,上邊清清楚楚地刻著朱紅的字—— “皇九女凝,己巳年正月二十六日子時生,封昭和公主,生母宮人薛氏?!?/br> 在場的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忽然一卷紅背黃底的卷軸從大殿門口滾了過來,恰好停在玉牒旁邊,上邊寫道:“皇九女昭和公主凝,戊辰年十一月初一生,柔佳端淑,賜婚永定侯第七子離字慎之……” 后邊的話已經(jīng)不用看了,事情已經(jīng)一清二楚。杜瑞正是看到了玉牒當?shù)淖郑虐c坐在紫宸殿的門口,不慎將婚書摔了出來, 謝凝與陸離的婚書上寫的日期是戊辰年十一月初一,與宗正寺丞記得的一模一樣,而玉牒匣子的印泥已經(jīng)被除掉,上邊寫的日期與登基時禮部記錄的相同。這就說明,五年前謝凝的生辰八字還是戊辰年十一月初一,玉牒上的日期也應當相同。但是五年之內(nèi),不知何人將宗正寺的玉牒調(diào)換了,所以造成現(xiàn)在的情形。 只是這么一來,反而顯得做賊心虛,更驗證了寧秋霖的話,謝凝的母親薛氏四月入宮,十一月便生下謝凝,滿打滿算只有七個月的懷孕期。 “謝凝,你——”寧秋霖終于得意地笑了起來,“你被陸離騙了!你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女兒,只是你母親薛氏與人珠胎暗結(jié)懷的野種!你不配坐在龍椅上,你要被凌遲處死!” 謝凝的臉上本來神色淡淡,但是聽得他辱及薛明岫,目光便沉了一分。只這一下,陸離便知道,這一場陰謀里的人,沒一個能活下來了。 “朕……哦,不,如今身份曖昧,還是自稱我吧?!敝x凝心中盛怒,不由得將爪子露出了一分。她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慢慢地踱步到丹墀上,緩緩道:“我現(xiàn)在將寧秋霖殺了,諸位大人不會有意見吧?” 寧秋霖一慌,高聲叫道:“你憑什么殺我?謝凝,你根本就不是先帝的骨rou,你才是該死之人!” “我的身世與你的案子乃是兩碼事,難道你以為將我的身世扯出來,你身上的兩道死罪便能赦免了么?你錯了!”謝凝冷冷道,“即便我不是皇帝,大梁朝的律法還沒廢除呢,你無令行兵、暗藏私兵,一樣是死罪!我不能殺你,難道大梁朝的律法、這滿朝文武,就不能議你的罪,將你按律處置?” “我……”寧秋霖一慌,不知如何回答。他現(xiàn)在才想到,這確實是兩回事,并不能因為謝凝不是皇帝,他就不必死,可是……為何倪冬兒與兩位先生都不曾告訴他這點? “大理寺丞,于大人?!敝x凝將稱呼換了,語氣更顯冰冷,“如今可以定寧秋霖的罪了么?” 旁人遭遇身世疑云早就慌了神,何況還是身為皇帝卻被懷疑血脈,皇位動輒不保不說,還隨時可能被凌遲處死。謝凝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能想到寧秋霖的案子與她的身世乃是兩件事,先將寧秋霖處置了,可見沉穩(wěn)與氣度。 于承泰十分欣賞女帝這番冷靜處之的態(tài)度,當即抱拳道:“回陛下,寧秋霖無令行兵、暗藏私兵,按律當斬首!” “很好。”謝凝點頭,環(huán)視了一周,道:“諸位大人,在身世未明之前,我最后一次行使皇帝權(quán)力,可以么?” 她這一刻分明身處險境,氣勢卻一改往日溫柔敦和,變得華嚴凜然,仿佛一只鳳凰傲視蒼生,群臣竟不敢出言反對。 謝凝等了片刻,道:“既然諸位大人不反對,我便當做默認了。來人,將寧秋霖拖出承天門,斬首示眾!” “不……不要!”寧秋霖不料竟是如此結(jié)局,慌亂地膝行向前,語無輪次道:“陛下,陛下饒命,我錯了,末將萬死,求陛下饒命!陛下,一切都是倪冬兒與黑白兩位先生叫末將這么做的,末將對陛下絕無違逆之心,陛下明鑒!” 沒有違逆之心,又怎么敢說出方才那番話?謝凝雙手攏在大袖之中,淡淡道:“如今我身份曖昧,不敢以帝王自居,方才是最后的圣諭——羽林衛(wèi),你們要抗旨么?” 經(jīng)歷了一場驚濤駭浪的羽林衛(wèi)這才回過神來,動作利索地將麻核桃往寧秋霖嘴里一塞,立刻將寧秋霖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