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點(diǎn)頭，方才小石頭的話里透著狠勁，仿佛恨不得造反，這或許就是大部分流民的心思：朝廷無用，不如反了！若是此時有誰登高一呼，再略施手段，想必會應(yīng)者云集。

    “要怎么辦呢？”謝凝沉吟道，“小石頭這孩子不簡單，而且……我擔(dān)心其他沒人照顧的流民會如何。江南要下雨了，陰雨連綿容易生病，氣候漸暖又容易滋生蚊蟲，若是當(dāng)真造成了瘟疫，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解決流民的病?！标戨x低頭看向她，問道：“你信我么？”

    謝凝一愣，抬頭看向他，他眼中卻黑沉沉的，看不見底下的神色，只是又重復(fù)了一遍：“陛下，你信微臣么？”

    她當(dāng)然不信他，她哪還敢相信他？但眼下除了他再無別人能用，再者，他在江南呆過，對江南比她這個困在侯府、深山、宮殿的女帝熟悉太多。

    “不信也得信?！敝x凝垂眸，嘴角露出笑容，再抬頭已經(jīng)是完美無缺又斯文秀雅的女帝了?！瓣懬?，這江南可就交給你了，你可別再次辜負(fù)朕的信任啊！”

    陸離想到上一次辜負(fù)她的信任，那后果，他也沒力氣再承受一次。他點(diǎn)頭說：“那就請陛下先扮演臣三從四德的妻子，低調(diào)行事，將一切都交給臣?！?/br>
    謝凝換上文雅秀氣的面具之后便從容了許多，仿佛剛剛在溪邊掙扎在憤恨里的女子是虛幻一般，她微微福身，笑道：“那就看相公的了?！?/br>
    這話里的兩個字刺傷了陸離，他低頭看著她，問道：“若是、若是……”

    他說得這樣遲疑，叫謝凝也好奇起來，“若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若是我將此事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能換你一聲真心實(shí)意的“相公”么？陸離想這樣問，可是他心里也知道答案，便不敢為自己心上添一刀，只搖頭說：“沒什么。你一晚不曾合眼，若是困了，便去睡一下，我要同小石頭談一談?！?/br>
    謝凝點(diǎn)頭，回到山洞找了個平坦的地方靠著歇息。陸離一直站在旁邊，等她熬不住睡過去，才將外袍解下，輕輕蓋在她身上，轉(zhuǎn)身往另一邊走去。

    “公子……”那邊莫愁已經(jīng)醒了，雖然不能起身，但由衷地向他道謝?！肮泳让?，妾身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

    “不必了，是我娘子要我出手的?！标戨x對站在一旁的小石頭說：“你出來，我有話要對你說?！?/br>
    小石頭皺眉，顯然十分不爽他這囂張的樣子，奈何他剛剛救了莫愁母子，便冷著臉站起來，同陸離走了出去。陸離將他一路帶到溪邊，才轉(zhuǎn)身盯著他問道：“方才你同九娘說的那些話是何意？你要造反？”

    第96章 教訓(xùn)

    面對陸離，小石頭便冷靜多了。他仿佛天生有種特質(zhì)，在真心實(shí)意對自己好的人面前笨拙而害羞，但對方越是張揚(yáng)惡意，他便越是冷靜從容。他絲毫沒有被陸離語氣中的責(zé)備嚇到，反而神色輕松地否認(rèn)了。

    “陸公子，你說什么呢？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我知道你恨我將你們夫妻擄來此地，還將你的藥品都搶了，可這罪名扣在我一個流民身上，你不覺得可笑么？造反？我從哪里造反？帶著秀兒這個小女孩兒去打仗么？”

    “你可不是一般的流民。”陸離戳穿道，“一個流民，哪能像你這樣從容？如何身懷武藝？如何有追魂香這等苗疆圣物？如何飼養(yǎng)苗疆五圣之一的吹風(fēng)蛇？你或許沒發(fā)現(xiàn)，九娘同你說話時常文縐縐的，而你這個小流民，竟然一句句都聽懂了。九娘單純好騙，我卻是走江過湖做生意的，你騙不了我，你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小石頭的偽裝被拆穿了也不慌張，反而笑了，望著陸離問道：“哦？那么在陸公子看在，我沒兵沒糧的，要如何造反呢？”

    “糧食可以搶，現(xiàn)在正是好時機(jī)，至于兵么，現(xiàn)在民怨沸騰?！标戨x替他將計(jì)劃說了出來，“現(xiàn)在你手上這些人去攻打州府是不行的，但若是對付一些小鎮(zhèn)，卻綽綽有余。等你們攻下第一座小鎮(zhèn)，拿到了糧食，自可以登高一呼。有糧食作保，自然流民云集，你有些小聰明，大可以利用他們一個個地攻打小鎮(zhèn)。等州府發(fā)現(xiàn)你的行動，你便可以放出流民有瘟疫的消息，唬得官兵不敢行動，而你便趁機(jī)繼續(xù)壯大自己的勢力?，F(xiàn)在糧食、藥品、御寒之物全都集中在官紳手里，對你而言反而是好機(jī)會，只要搶得一處，便是豐收，便能吸引更多人?！?/br>
    小石頭的臉色變了變，仍舊否認(rèn)道：“好好的我造反做什么？我向天借膽子了？”

    “膽子我不知你從哪里借來的，也是天生？”陸離負(fù)手于后，不緊不慢地說?！爸劣谠颉阍固斓啦还瑸楹瘟髅駛兦趭^好做卻要遭受大水。你恨官紳無情，明明可以開倉賑災(zāi)，反而借機(jī)囤米囤布，將流民逼得遍地尸骨。你覺得自己很厲害，今日能救一人，明日便能救千人萬人，今日能統(tǒng)領(lǐng)百人，明日自然能萬人之上。你小時候許是讀過一句詩，所以深信不疑。”

    小石頭僵著臉色問道：“什么詩？”

    陸離笑了一下，說：“他年吾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br>
    小石頭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抿著嘴看著陸離，卻發(fā)現(xiàn)那男人的目光始終不曾動搖，而他更看不透對方的意圖。他心里忐忑，臉上卻更加不肯認(rèn)輸，迎著陸離的目光道：“你說得這樣清楚，不怕我殺了你？現(xiàn)在你夫妻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中，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們都活不了！”

    “你不會殺我們的?！标戨x適時地露出一點(diǎn)大人的穩(wěn)重與嘲弄，“你的心還不夠狠，你的良知未曾泯滅——不要否認(rèn)，否則的話，方才為何對九娘說謝謝？”

    小石頭的臉色終于狼狽起來，捏著拳頭惡狠狠道：“我是念著九娘的救命之恩，但對你卻沒什么好感，你這家伙心機(jī)太深，一看就配不上純真善良的九娘。若是惹怒了我，我一樣殺了你，再騙九娘說你被強(qiáng)盜殺了！”

    這話里也不知哪句刺激了陸離，他的眸色變了一下，卻極快地恢復(fù)了淡淡的樣子，道：“是么？然后呢？你以為你真的能帶著這些流民走得久遠(yuǎn)？你要知道，他們中許多要的只是三分薄田一份溫飽，你硬生生將天下與高官厚祿壓在他們頭上，不過是用他們的尸骨堆積自己的皇位罷了。更何況，你這樣子，能走多遠(yuǎn)還不知道，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將他們帶壞了?！?/br>
    “我沒有！”小石頭爭辯道，“他們只做過這一件壞事！”

    “但他們并未覺得這就是壞事，小子。”陸離提醒他，“你沒看到秀兒的樣子？她覺得搶奪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這世間富貴者就必須為貧困者讓步、施舍。若是為富不仁就算了，那些白手起家的富商，別人花了多少心血才拿到今日的富貴，憑什么要無緣無故地給你們？你要公平，卻在做搶奪之事，這與你憎恨的官紳有什么區(qū)別？”

    “那是……那是他們活該！”小石頭叫道，“他們搶不過我，那么我自然能拿走他們的東西！誰叫他們沒用！”

    “強(qiáng)者就能掠奪，是么？”陸離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出手如電，一下扣住了小石頭的肩膀，問道：“那么我捏碎你的肩膀，也是你活該？”

    小石頭不料他竟會出手，躲之不及，瞬間便被抓住了肩膀。他待要掙扎，不想陸離的手竟如鷹爪鐵銬一般紋絲不動。心知自己遇到了深藏不露的高手，小石頭眼中露出一絲慌張，怒道：“原來你的斯文都是裝出來的！”

    “只是瞞住罷了?！标戨x淡淡道，“九娘救你是真心實(shí)意，但你那一點(diǎn)追魂香卻暴露了你的惡心思，我不愿明說，一來是不想九娘傷心，二來也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br>
    小石頭越聽越怒，惱羞成怒的怒，他臟兮兮的臉漲得通紅，冷笑道：“是么？那可要感謝陸公子手下留情了！現(xiàn)在你要如何？將我們扭到揚(yáng)州城交給官府么？那我勸你趁早將我的肩骨捏碎，否則的話，早晚我會將你殺了！”

    “現(xiàn)在的孩子可真是不成器?！标戨x評價道，“我像你這么般大的時候，已經(jīng)懂得收斂自己的脾氣，知道如何順勢而為，再一擊斃——命了！”

    他說到“斃”之時另一只手瞬間伸出，將無聲無息撲過來的吹風(fēng)蛇捏住了七寸，快、狠、準(zhǔn)，目光不及，分毫不差?？蓱z那劇毒無比的東西被捏得只有喘氣的份，妄想用尾巴纏住陸離的手臂，陸離卻冷笑一聲再次用力，只將它捏得連甩尾巴的力氣都沒有。

    “我與九娘曾有過孩子，可惜被人放蛇嚇九娘，把孩子嚇沒了。從那時起，我便請了個南疆苗人，好好地學(xué)了一回抓蛇的技巧?！标戨x眼睛都不眨一下，甩手將吹風(fēng)蛇砸在石頭上，力道之大，叫吹風(fēng)蛇癱在石頭上半天也不能動一下?！澳菚r九娘迷迷糊糊的，并不知道我喂她吃了你們南疆的圣藥，從此五毒不敢近身半分。若非如此，你難道以為昨晚當(dāng)真是你救了九娘么？”

    小石頭的臉色又青又白，咬著牙看著他，好半天才問道：“你究竟想怎樣？”

    “不想怎樣。”陸離將手收回，隨意踢了吹風(fēng)蛇一腳。

    那吹風(fēng)蛇登時從裝死里醒了過來，嗖的一下繞到小石頭身邊，瑟瑟發(fā)抖地躲在小石頭腳后邊。

    陸離道：“我來江南也是為了救災(zāi)民，否則的話何必帶這么多藥來，你以為江南官紳囤了這么久的藥，還有人余力買藥么？”

    小石頭將信將疑，何況他技不如人，只能認(rèn)輸。“紅口白牙誰不會這么說？你倒是拿出行動來啊，否則叫我怎么相信你？”

    陸離勾著嘴角淡漠一笑：“你的信任值幾文錢？我不過是看你良心未泯，稍作提點(diǎn)罷了，難道你以為自己真的能攔得住我？”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山洞里走，小石頭一驚，急忙跟上，叫道：“你要做什么？”

    陸離并未理會他，只是走進(jìn)去彎腰將謝凝抱起。謝凝睡得正迷糊，她自來氣血不好，睡著了便不容易醒，此刻也是睜不開眼。陸離便低頭道：“沒事，你繼續(xù)睡吧，不是說好了聽我的么？”

    謝凝實(shí)在醒不過來，干脆一倒頭又睡了過去。

    陸離將他抱著，叫道：“來人。”

    一直呆在角落不聲不響仿佛不存在的黃奎等人立刻站了起來，雙手一掙便將草繩給弄斷了，走過來抱拳道：“公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