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依照古禮，大婚儀式都在黃昏時舉行，朝見完太后之后便已是天黑。此時含元殿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盛宴，帝后前往含元殿就坐。

    “太尉?！敝x凝藏在十二旒珠簾后的臉分明含著笑，仗著臣下們看不見便悄聲問道：“這是你唯一一次被允許坐在龍椅上，開不開心？”

    “比起這個，臣覺得能與陛下一同坐在此處，更為開心?！标戨x也接著御案的遮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握，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手心都是汗，全都是緊張的。

    也是呢。謝凝低頭輕笑，上次成親她身上還帶著太上忘情之毒，渾渾噩噩，根本不知什么是成親。如今她要嫁給自己心愛之人，從此長相廝守，怎么能不緊張呢？

    這么一想著，相識以來的種種都仿佛浮現(xiàn)在眼前，歡喜都刻在心中，悲憂都已遠(yuǎn)走。

    贊禮官在誦讀各屬國、王公大臣們送上的賀表與賀禮，謝凝卻聽得恍惚，心里只盼望將來的歲月里，能兩心如一，再不生嫌隙，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陸離也如此，兩人的手輕輕地但又緊密地握著，兩顆心都做一樣的想法，雙雙出神，直到身邊的蘭橈輕聲提醒，兩人才回過神來。

    “來人?！敝x凝道，“賜禮詔。”

    紫宸令史蘭橈將詔書捧出，禮部侍郎便恭敬地接過，一路退出含元殿，行至皇城的城門上，向百姓與天下大聲宣讀詔書，表示皇帝今日大婚，所娶皇后之姓名。而謝凝除了說明中宮為永定侯陸離之外，還限定了一條。

    大宴群臣之后，謝凝喝得微醺，被陸離抱下了婚車。將她放在龍床上時，陸離還擔(dān)心地問道：“還要合巹呢，你能坐穩(wěn)么？”

    “我……不對，朕當(dāng)然可以?！敝x凝努力坐正了半息，然后身子一軟便要摔倒。

    “你瞧你……”陸離哭笑不得地將她抱住，干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怪我，鳳冠……太重了！”謝凝抱怨，伸手便要去扯頭上的龍鳳冠。

    “慢著，我來。”陸離生怕她扯到自己的頭發(fā)，忙將她頭上沉重的頭冠取下。

    去了白玉流蘇的遮擋，沒了臉上的傷疤，燈下的謝凝嚴(yán)妝微醺，染著胭脂的嘴角仿佛鮮艷欲流。陸離只覺得心中霎時間燃起了一團火，差點將理智燒沒了。他趕緊閉了閉眼，冷靜片刻，吩咐道：“把酒拿來。”

    瓊?cè)~忙將酒端了上來，杯中都是最清淡的果酒，陸離喝一杯也無妨。只是這人……

    陸離一手握著謝凝的手，替她將酒杯舉起，兩人交杯喝下，再將揮退了宮女。

    “強迫皇帝喝交杯酒，只怕我還是第一個?！标戨x低頭輕嘆，“凝兒，你怎么醉成這個樣子？”

    “誰說我醉了？我沒醉！”謝凝摟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湊進他，嘴上的胭脂都擦在他臉上了也沒發(fā)覺，只是貼著他的耳朵說。“七郎，今天我下了一道旨意，你猜是什么？”

    懷中是她柔軟的身體，眼中是她含笑的紅唇，呼吸之間都是她身上的胭脂香，陸離覺得自己從重逢以來忍著的念頭終于轟然炸開來。他毫不猶豫地將她壓在，一手撐在她身側(cè)，一手輕撫著她的臉，呼吸都沉重了起來。

    “凝兒，你終于又屬于我的了，只屬于我一個人的?！?/br>
    謝凝也歡喜地笑了，伸手抱住他，軟聲道：“那你要疼我呀，七郎?！?/br>
    “好。”陸離的聲音沉沉的全是情意，“我這就疼你。”

    紅燭搖曳，照亮滿室的旖旎，這一晚謝凝終究沒力氣想什么旨意，陸離也無法將自己的理智拉回來，詢問她新下的旨意是什么。

    開國二百一十年，大梁迎來了它的第一個女帝，年號“永嘉”。

    永嘉女帝于隆昌二十六年繼位，年二十一歲。繼位當(dāng)年便以雷霆手段，迅疾無比地處置貪官污吏，平盜竊國庫案，安撫江南水患，找回先帝十七皇子，評定汝陽王府謀反，從此奠定朝野執(zhí)政之基礎(chǔ)，往后歲月，朝中無一人敢謀逆造反。可惜永嘉女帝早年曾經(jīng)中毒，身體終究留下病根，駕崩時僅四十六歲。永嘉女帝倡導(dǎo)“文武并重、貴賤以賢、男女無別”，治下多能臣悍將，更因身為女子而給了許多女子機會。在她的執(zhí)政下，涌現(xiàn)了許多女性官員，其中又以明威將軍寧綰云、太醫(yī)院正穆紅檀、皇商周娉婷最為出色。

    知人善任、任人唯賢、廣納諫言，在永嘉女帝執(zhí)政的二十五年里，原本因隆昌帝而衰敗的國家逐漸走向富強，史稱“永嘉之治”，永嘉女帝也因此成為后世稱贊的中興之主，史書稱“剛毅果斷，柔而能剛，睿智豁達(dá)之處有其祖父裕安帝遺風(fēng)”。

    而更為后世稱贊的，是她在婚嫁一事上的大度與威嚴(yán)。

    永嘉女帝十五歲時，曾以昭和公主之名嫁與永定侯府第七子陸離，兩年后遭遇和離，史書記載“汝陽王景曇謀反，太尉察之，奈何無據(jù)，因而起意暗殺。曇為隆昌帝摯友，太尉恐遭滅門之禍，為救女帝而棄之。后女帝重返宮闕，太尉據(jù)實以告，遂諒之”。永嘉女帝于三年后回歸宮闕，一年后迎太尉陸離入中宮，昭告天下，與陸離成親。但永嘉女帝禁止將陸離稱為皇后，她在成親頒詔當(dāng)日便下旨，將“太尉”這一官職由武官之首變?yōu)榛史驅(qū)佟４撕?，太尉陸離與永嘉女帝謝凝居住在紫宸殿中，并無皇后獨居長樂宮之說。

    太尉陸離是永嘉女帝一生唯一一個后宮，兩人育有三子一女，其中長子與女兒為龍鳳胎，被立為太子。作為皇夫，太尉陸離一直手握驍騎營兵權(quán)，并且為永嘉女帝處理軍務(wù)，但終其一生都未曾有過不敬之處，對永嘉女帝言聽計從，每當(dāng)永嘉女帝動怒錯判，陸離便耐心哄之，直到女帝將旨意追回。永嘉女帝駕崩后，太尉陸離隨即自盡，與女帝合葬于皇陵中，太廟牌位上依舊寫著“皇夫太尉陸離”。

    后世評價永嘉女帝與其夫陸離，道：“當(dāng)其在時，鳳臨虎從，君臣執(zhí)手，一如琴瑟在御。而后女帝駕崩，一如梧桐半死，鴛鴦失伴，痛不能生也，是以生死相隨?！?/br>
    那晚帝后大婚，紅燭搖曳下，風(fēng)流旖旎之后，太尉陸離抱著氣都喘不勻的女帝，也是這般說的。

    “凝兒，往后咱們君臣執(zhí)手，生死相隨。”

    他許下的諾言，終于用余下的所有歲月驗證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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