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涅手腕顫了一下。

    她長這么大，有記憶開始，從來沒有人在她吃完后再問一就，還要么？

    她發(fā)現(xiàn)她一直以來需要的溫存，現(xiàn)在竟然來自這個未知的陌生人。

    辰涅突然有些想哭。

    她想哭的時候一般都會哭，因為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可以隨心所欲不計成本做的事。

    但她今天沒哭，她確實害怕，但她又不想看上去更狼狽。

    她于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還要。

    厲承立刻站起來，轉(zhuǎn)身去盛粥，還放了些小菜。

    辰涅在黑暗中仔細(xì)辨認(rèn)，他沒有出門，還在屋子里，他又很快回來，把粥遞到她手邊：“吃吧?！?/br>
    他的普通話很蹩腳，辰涅要仔細(xì)聽才能聽明白，但她有一種感覺，他有特意矯正自己的發(fā)音，想讓她聽明白，聽清楚。

    第二晚粥喝完，她沒有飽，但也沒有再要。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敲門聲。

    那人在門外喊了句方言，辰涅僵著后背，床邊的厲承卻側(cè)頭看向外面，用方言回道：“等一下?！?/br>
    他站起來，看了床上的女孩兒一眼，見她抿唇不語，便轉(zhuǎn)身朝外走。

    拉開門，只留一條門縫，側(cè)身出去，又立刻將門帶上。

    太陽已落山，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院子里閃著昏暗不明的光。

    霍云山站在外頭，額頭上包著布，看著有些滑稽。

    他見厲承有所防范地開門，想了想白天的事，皺眉道：“小承啊……”

    厲承指了指一邊，抬步走過去，離門遠(yuǎn)了些。

    霍云山下意識轉(zhuǎn)身跟過去，說：“里面那個女的，怎么樣了?！?/br>
    屋檐下有幾根木柱，厲承靠著其中一根，回道：“醒了?！?/br>
    霍云山啊了一聲，渾濁蒼老的眼睛盯著厲承：“那給她喂點東西?！?/br>
    厲承：“吃了?！?/br>
    霍云山想了想，把手里的布包遞過去：“你嬸子準(zhǔn)備的一些衣服。”頓了頓：“她先前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里?！?/br>
    厲承點頭，接過布包：“沒有放在心上?！?/br>
    和霍云山的蒼老不同，厲承個高精瘦結(jié)實，他就算靠著木柱，后背到腰也筆直地像一桿槍。

    厲家男人一貫如此，厲承的父親是，哥哥也是。

    霍云山有些猶豫，但還是道：“你也猜的出來，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大家都希望你能早點安定下來生個娃?！?/br>
    厲承看著霍云山，黑眸開始展露屬于男人該有的沉穩(wěn)：“那為什么做這種事？”他不明白，他樸質(zhì)的族人為什么會選擇用錢買來一個女人。

    錢可以買吃的、衣服、日常用品，怎么可以買人？

    霍云山嘆口氣：“小承，你爸爸結(jié)婚生你哥的時候，和你一樣大。你哥早該結(jié)婚，現(xiàn)在都出去兩年了，村子里大家意見都很大。你是厲家的男人，你有你的責(zé)任?！眰髯诮哟褪亲畲蟮呢?zé)任。

    厲承點頭：“我有我的責(zé)任?！钡终f：“把她送走吧，我會把錢還給你。”

    霍云山的耐心快要耗光了，有些急道：“那不行。小承，不是只我一個人花了錢，那個女孩兒，不是我一個人買的。”

    厲承站直，眼睛盯著霍云山：“不是你一個人？”

    “大家一起出的錢，每家出一些?！被粼粕揭膊焕@彎子了：“你這一年多，能相的女孩兒都相了，你一個看不上，大家都覺得，你跟著你哥，覺得山外好，所以才給你買了一個?！?/br>
    聽了這話，厲承把包放在廊下，一把拉住霍云山的胳膊，把人拽遠(yuǎn)了一些。

    他們?nèi)集偭耍?/br>
    厲家確實和別家不同，祖上建了村子，又世世代代供奉祠堂，在族人眼里，涼山護(hù)佑他們，厲家的血脈和他們的祠堂也同樣庇佑村子。

    所以讓厲承傳宗接代，是無比重要莊重的一件事。

    厲承心里明白這點，正是如此，厲兆當(dāng)年離山，才引起族人的不滿，要不是還有他留山，他哥肯定出不去。

    但他萬萬沒想到，村子里急成這樣，竟然伙同起來一起出錢為他買了個女人！

    霍云山被拽遠(yuǎn)了些，解釋說：“大家覺得你現(xiàn)在有點像你哥，怕你也出去，索性幫你找個外面的?！庇终f：“你看，山下那些鎮(zhèn)子里的女人你也見過，還有你屋子里的，和咱們山里的有不一樣嗎？還沒我們自己的姑娘漂亮。”

    言外之意，女人如此，其他也一樣，山外沒什么好看的。

    “夠了！”厲承皺眉，凝眸看霍云山：“叔，錢不能買人。她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家，她沒了，她家人也會著急。”

    霍云山愣了愣，慢吞吞說：“可是……她就是被家里賣出來的。”

    厲承愕然。

    霍云山皺眉說：“我不騙你，是真的?！?/br>
    沒有家，她就沒有地方跑，也許對她好了又生了孩子，安定下來了，她也愿意好好留在山上生活。

    厲承突然明白了，厲家沒有長輩，厲兆不在山里，族人鐵了心準(zhǔn)備好讓他承擔(dān)傳宗接代的責(zé)任。

    他們甚至想過，如果買來的女人有家，她會想辦法跑出去，所以他們想要的，是一個沒有家的。

    厲承側(cè)眸看向那間屋子。

    她沒有家。

    那他送她離開，她又能去哪里？

    霍云山最后嘆息，拍拍厲承的肩膀：“她走不掉的，你不喜歡……那也沒關(guān)系，讓她留在山上吧。”

    @

    辰涅靠在床頭，等了沒多久，聽到門被推開。

    厲承提著布包進(jìn)來。

    辰涅謹(jǐn)慎地側(cè)頭。

    她剛剛試著去拉后腦的結(jié)扣，拉不開，是個結(jié)實的死結(jié)。

    她又聽到椅子拖動的聲音，知道是那人在床邊坐下。

    黑暗中，她聽到他說：“知道為什么要蒙著你的眼睛嗎？”

    辰涅想了想，開口說：“怕我看到你們。”

    厲承沉默地看她：“我想送你走，你什么都沒看到，以后回去繼續(xù)生活，也不想你記恨我們?！庇终f：“什么都看不到，反而安全?！?/br>
    他原本也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他想她一走，再無瓜葛，知道了能怎么樣。

    現(xiàn)在卻問：“你叫什么？”

    她沒有開口。

    厲承想了想：“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叫什么？”

    “辰……涅?！?/br>
    厲承沒有聽清，說：“辰念？”

    她想隨意吧，辰涅，辰念，都好。

    他起身說：“我找人給你洗澡換衣服?！?/br>
    @

    來的是個小姑娘，聽聲音很甜，年紀(jì)應(yīng)該不大。

    她聽到搬動木桶的聲音，還有水流聲，不久后屋子里安靜下來，門關(guān)上。只有咯噔咯噔清脆的腳步聲。

    辰涅在黑暗中，感覺到被子被掀開，自己的手被拉住，又被拽了一下。

    小姑娘會說普通話，說得很好，好奇地問：“你是哥哥的老婆的嗎？”

    辰涅動了動嘴角，沒說話。

    小姑娘天真地說：“我知道，你肯定就是的?！苯又贈]說話。

    用熱毛巾擦了幾遍，洗了頭發(fā)，再換上干凈的衣服，身上終于利索了一些。

    開門聲再次響起，小姑娘喊了一聲哥，朝外的腳步聲嘀嗒嘀嗒。

    不多久，門被關(guān)上，屋子里又安靜了。

    辰涅心中的恐懼已逐漸平復(fù)，她猜進(jìn)來的是那個男人。

    果然，又是拖椅子的聲音。

    她坐在床尾的桌邊，厲承坐在她面前。

    她側(cè)耳，脖子繃出一條弧度，是在警惕。

    厲承對她道：“別怕。”

    辰涅說：“我不怕?！?/br>
    厲承：“想家嗎？”

    辰涅：“想離開這里?！?/br>
    厲承在思考。他想霍叔的話是不是真的，她又知不知道真相，如果她不知道，這么送她離開，她回家后又會面臨什么。

    他其實可以不必想這些，她在山外的生活與他無關(guān)，直接送她離開，一了百了。

    可他總覺得，不能就這樣。

    而且現(xiàn)在也走不了，人如果是大家一起湊錢買的，這個山里，所有人都會盯著她。

    厲承抬眼看辰涅，她洗了頭發(fā)，披散在肩上，換了條黑色長褲和藍(lán)色長袖上衣。袖子不長，衣服肩膀卻寬了，領(lǐng)子也大，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鎖骨。

    屋子里有溫?zé)岬乃兜?，縈繞在鼻尖下，只有他們兩人。

    厲承從未置身在這種環(huán)境中，一時有些晃神，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站起來，對辰涅道：“我出去了?！庇终f：“你別跑，山里路你不認(rèn)識，跑不出去?！?/br>
    原來是在山里。

    腳步聲走遠(yuǎn)了些，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床頭有鈴，有事你拉一下，我能聽到?！?/br>
    經(jīng)過這幾天，尤其是今天，辰涅覺得很累，身體很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