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一直死活不肯同意江梨下床的典儀大人,幾乎是順口就接了江梨的話,還側(cè)身給江梨讓了條道出來。 上一次薛從安托人讓自己給江梨放行,用的理由是私事,這回居然直接拿了本書,指明給江梨,說里面有她需要的史料請她務(wù)必親自來拿。 這是唬傻子呢親! 你咋不直接和侍衛(wèi)說你要和江梨私相傳遞啊…… “大人!” 一路跑過來,江梨臉上紅紅的,倒是稍微遮住了一點(diǎn)因為生病而有些蒼白的臉色。 薛從安負(fù)手站在陽光下,聽得身后江梨叫聲,轉(zhuǎn)過身來,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和慶幸。 “你沒事!” 單從道義的角度來說,薛從安的確是一個五講四美又有責(zé)任心的好孩子,若不是這幾天一直被京兆尹攆著尋找蛛絲馬跡,他早就想來親自確認(rèn)一下江梨是否平安。 畢竟人是他親口勸進(jìn)客棧的,萬一出了事,他良心上也過不去。 盡管一直安慰自己最近宮中沒聽說女官所里有人失蹤,但畢竟女官所不是他能力所及的范圍,即便是有女官失蹤,他也不會第一時間知曉。 幾日來所有的擔(dān)心都隨著江梨那一聲大人,撥云見日。 江梨心中莫名暖了一下。 繼而生出的,竟然是…… 深深的嫉妒和失落。 居然這么容易。 她有生之年,居然會從薛從安的眼睛里,看到對自己的擔(dān)心。 “跟我來?!?/br> 事急從權(quán),薛從安和江梨到底也不是第一次見,比之前還是熱絡(luò)了些,當(dāng)下便由薛從安帶路,帶著江梨去了西瑯坊的一座小院落里。 “這里是我的私宅,薛府是今上賞賜,這里是我這些年俸祿攢起來買的,地方小,女官不要嫌棄?!?/br> 院落雖然收拾得干凈整潔,但和江家比起來,還是小了不少,薛從安又是第一次帶姑娘來,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放哪里,尷尬萬分的請江梨坐下,又要去倒茶。 江梨只覺得物是人非。 上一世,自己也是在這里,和薛從安成的親啊…… 第10章 畫像 “那晚我是被西四所的一位大人所救。” 江梨沒有自戀到覺得薛從安是被自己無與倫比的美貌折服繼而對自己念念不忘,即便是劉安安沒和她說那刺客莫名被抓一事,她也打算私下里想辦法去找一趟薛從安。 即便是自己不求典儀大人,大概以易北之能,也可以給她指條明路。 薛從安皺起眉頭。 若真如江梨所說,西四所的人出手?jǐn)酂o把人丟在客棧不管不顧之理,而刺客在信被搜出來之后即刻自盡,京兆尹驚怒之下,審?fù)旰敛恢榈牡曛髦螅钌钣X得自己腦袋上那頂黑油油的烏紗帽快保不住了。 沒有人知道那黑衣人到底是何來歷,何時進(jìn)入客棧,到底受誰指使。 那封信雖說是封家書,但抬頭落款一應(yīng)皆無,印章手紋全都不見,字跡工整卻毫無特色,是時下最流行的行書,十個讀書人里有八個寫的都是這一筆,字里行間對自己家世一無所提,句句皆指時局,句句皆贊薛從安。 若非此人實打?qū)嵤莻€刺客,要換了平時,京兆尹壓根就不會相信這是一封指示刺殺之信。 線索至此中斷。 京兆尹已在全城繪圖張榜,但凡有人見過黑衣人者,報與衙門,皆是重賞,但那人說到底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脫去那身黑衣,一張臉就和普通走在街上最平常的鄰家小哥一樣,毫不起眼,實在難以被人記住。 短短幾天,京兆尹頭發(fā)都急白了一半。 “是薛某之錯,讓姑娘受驚了。” 江梨咬著嘴唇,搖搖頭。 受驚嚇這種事啊,大體結(jié)果都是殊途同歸,死著死著,也就死習(xí)慣了。 “后來那位大人帶我去了一個地方躲了一宿,可他蒙住我的眼睛,我并不知曉去了哪里,大抵是密道暗室之類,第二天我便自己回宮了?!?/br> 從易北的角度來看,江梨的確只能知道這么多。 但江梨覺得,易北要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進(jìn)宮,一定是要找薛從安有要緊事,又或者是有著什么自己的目的的,現(xiàn)在被自己陡然一角壞了事,若是再不設(shè)法彌補(bǔ),只怕易北要恨死自己了…… 怎么樣才能提醒到薛從安,救她以及知曉刺客這件事,和十一皇子有關(guān)呢。 “那位大人說他正好路過,這種事情不宜插手過深,把人打暈便沒帶走,還囑咐我說千萬不要和人泄露有他存在,可是……” 少女抬起頭來,眼神堅定明亮,最深處仿若有著一簇雖然微弱卻仍然堅定璀璨的火光,劈開重重枷鎖,一直照進(jìn)薛從安的心里。 “我覺得,此事事關(guān)大人安危,我還是應(yīng)該和大人說的?!?/br> 薛從安陡然之間只覺得自己的心臟有那么一瞬間的停滯,繼而噗通,噗通,瘋狂跳動起來,直到跳破胸腔,在春風(fēng)吹拂過的綠草如茵之間歡快的打滾。 江梨頓時又是一愣。 大概是自己又身處在這個環(huán)境中了,上輩子積攢了一世的習(xí)慣終究是難得改,不自覺的就又作出薛從安最欣賞的姿態(tài)來了。 如果她眼沒花,薛從安現(xiàn)在看著自己的眼神,似乎稍微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上一輩子他專注的看著那位貴家小姐時小心翼翼而又隱藏著愛慕的樣子了? 這算是好,還是不好呢? 起碼這輩子自己知道,自己現(xiàn)在絕對不會是左相家嫡小姐的替身。 可現(xiàn)在不是,以后呢? 即便是自己學(xué)得再像,若是左相家的小姐一朝出現(xiàn)在薛從安面前,他的眼中,是否還會出現(xiàn)自己的身影? 江梨無法保證,也實在沒有信心。 “我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衣服,上面繡著飛魚紋樣,我可以給大人畫下來。” 薛從安的聲音里,大概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的小心與試探。 “好,若姑娘不嫌棄,可喚在下表字,伯禮?!?/br> 江梨只覺得心慌意亂,下意識的就站起來,輕車熟路的往書房里去找筆。 這地方她多熟啊,作為薛從安紅顏知己的小天使,她不止一次的在這里不顧禮法的和薛從安把酒言歡撫慰他受傷的小心靈。 找個書房什么的簡直不要太容易。 她連薛從安那文人心思在哪里埋了個酒壇子或者即將在哪里埋酒壇子都很清楚好么。 當(dāng)然,純情如薛從安,話一出口就開始后悔自己太過輕薄,見江梨一起身,只當(dāng)她發(fā)怒,趕緊一把扯住,繼而又覺得不對,訥訥的放了手。 “不……在下絕無輕視姑娘之意……” 江梨被薛從安一扯,阻力頓時讓她出了一身冷汗。 媽呀自己這是第一次來啊,怎么可能會知道書房在哪,他該不會是看出來什么了吧! 完全沉浸在自己可能露餡的驚懼心思里,江梨壓根就沒聽到薛從安那句沮喪而又細(xì)微的話。 “沒……沒有,我只是想去找筆給大人畫下來而已。” 薛從安瞬間松了一口氣,笑容越發(fā)明亮。 “姑娘不怪罪就好,請讓在下為姑娘引路?!?/br> 不叫表字就不叫吧,哪有姑娘見了一次面就開始叫別人表字的,那也太過輕浮,果然是自己思慮不周。 于是,心情越發(fā)沉重的江梨,看著心情明顯越發(fā)高興的薛從安,深深的,迷惑了。 自己這到底是算被看出破綻了呢?還是算被看出破綻了呢…… 易北衣服角上的那半截麒麟大腿,若硬要指著那點(diǎn)鱗片和形狀說是飛魚,實在是說不過去,但江梨只不過是一個女官所里的低位女官,若不是機(jī)緣巧合,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西四所的飛魚繡紋長什么樣子,看到個沾邊的的確很有可能認(rèn)錯。 江梨在當(dāng)太子側(cè)妃時還勉強(qiáng)學(xué)過幾天畫,過后為了泡薛從安,又下死力氣模仿過他的風(fēng)格,雖說獨(dú)立作畫的時候,多么精妙的山水侍女畫不出來,畫半截大腿還是沒問題,粗粗勾勒一個形狀也就夠了。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讓薛從安認(rèn)為那真的是飛魚嘛。 “是這樣的,我看得很清楚,當(dāng)時還在想呢,難道西四所的飛魚都不繡腦袋的么?” 薛從安盯著案頭的畫紙,心頭大震。 那根本就不是飛魚,若實在要說,倒不如說更像皇子衣服上的麒麟繡紋的一鱗半爪。 可怎么敢有人毀壞象征身份的皇子服制?那是大不敬。 除非是不得不毀,或是外力無法彌補(bǔ)的情況下,才會這樣。 而且若是皇子,怎么可能深夜穿著皇子服制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客棧之中,還救下了江梨? 江梨一直被蒙住眼睛,只能憑感覺覺得那是暗道或密室,這一條不足為信。 外人絕對不敢穿皇子服制,而有能力救下江梨的皇子,又絕不會去毀壞服制。 那么,就只剩下一個結(jié)論,那套皇子服制本身就是壞的,宮中皇子服制若是損壞,能修補(bǔ)則修補(bǔ),不能修補(bǔ)則一定要?dú)ゼy樣,絞碎成再也恢復(fù)不成原樣,然后才能燒毀或丟棄。 無關(guān)之人絕不可能拿到被丟棄的皇子衣服。 有誰會去穿已經(jīng)壞掉了,又沒有被丟棄的皇子服制呢? 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那位皇子,絕不受寵。 而且更有可能是在宮中受到排擠,生存艱難的皇子。 太子集萬千榮寵于一身,五王家世顯赫,十四皇子有生母照拂,唯一剩下的一個,只有秋梧宮的那一位。 生母被賜死,又因生母而被今上和皇后所厭棄,大概在宮中的日子,很不好過罷。 不過既然已經(jīng)被厭棄了這么多年,沒有人那么注意他也是有可能的,皇宮中機(jī)關(guān)萬千,幾百年來隱秘于皇城最深處的秘密,只怕連今上都未必能完全掌控,十一皇子若是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密道或暗室,撞開消息偷溜出宮,完全可能做得到。 無人能預(yù)料到自己那天會臨時起意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江梨,而自己已經(jīng)住在醉云樓好幾次過,那間房也是店家有意留給自己的,行蹤很容易被查到。 若是十一皇子無意中聽到了什么,又于深夜出宮前來搭救,才被江梨正巧碰上,為了隱藏身份只能謊稱西四所,好讓人忌憚不敢往下深究,這也完全能夠說得通。 幸好江梨記住了他的衣擺紋樣。 “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罷。畢竟人人都知飛魚紋,太過顯眼容易被認(rèn)出。” 勉強(qiáng)笑了笑,薛從安決定,果然還是不要把江梨再過多的牽扯進(jìn)去了。 既然十一皇子有這份心,不管是想要救下自己還是想要提醒自己,總之自己理應(yīng)承他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