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易北拿著長言畫來的謝府精細(xì)地圖,對著家丁巡查的路線,三繞兩繞,跑來了書房。 賣鹽的生意不比黑幫打打殺殺,都是正大光明的,謝老爺也就沒在密室里神神叨叨的見人,左不過謝府的人都知道老爺在談生意時不能打擾,周圍三丈遠(yuǎn)都沒有下人。 易北回頭,看著跟在自己身后神游物外的曹仝,指了指屋頂。 后者胸有成竹的沖他笑了一下。 "謝老爺這么精明的人,屋頂上怎么可能不留人,要想偷聽,只能這里。" 曹仝指了指屋外位了附庸風(fēng)雅,效仿古人讀書破萬卷兒而放置的小竹簡堆。 易北臉都綠了。 那就是個小書堆,用來作裝飾的,別說藏兩個人,就是一個人彎下腰來,也只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縮個腦袋在陰影里,怎么可能藏人。 "沒人會想到有人在窗戶底下光明正大的偷聽,就算是看到了,你裝作理直氣壯一點,說不好屋頂?shù)募叶円詾槟闶橇粝聛硪S時聽吩咐的下人。" 在沒有電話的時代,清場意味著當(dāng)你想喊人使喚的時候,很有可能喊不到人,所以,大戶人家的屋子外頭,一般都會巧妙的留一點點的小陰影,好讓下人能意思意思的藏身,等屋里喊來人時能第一時間應(yīng)下吩咐。 謝老爺書房外的小書堆恰巧就是這么一個存在。 "你家那位暗衛(wèi)用這個地方不是第一次了,你用一用,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曹仝說得很輕巧,語氣也很輕松,把易北推出去時,甚至還拍著他的肩膀。 "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你不還有我呢么,有我把你帶出去,這么點家丁我還不放在眼里,別的不信,我的武功你總信得過的吧。" 易北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曹仝武功的確不錯,否則也不至于這么快坐穩(wěn)幫主的位置,但讓他藏去那種地方典型的屬于曹仝自己的惡趣味發(fā)作。 書房周圍修得別致雅觀,意味著周圍綠樹籬笆,花草環(huán)繞,隨便蹲去哪里不比這里強(qiáng)? 當(dāng)然,很快,易北就沒時間再去挑剔曹仝給他選的地方了。 很明顯,屋內(nèi)有關(guān)于買賣鹽的內(nèi)容,要不是還沒開始談,要不就是已經(jīng)談完,總而言之,當(dāng)他開始認(rèn)真聽時,屋里談話的中心,竟然是他自己。 "謝老你也太上心了,不過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哪里需要那么緊張,我那兒鹽戶都在問,到底什么時候能給他們把這一期的銀子給結(jié)了,再過上個把月,雨水來了就沒那么好曬鹽了。" 第一個聲音提起毛頭小孩子的時候,易北還真沒把人往自己身上套。 畢竟再怎么樣,他也活了五輩子,無論如何都沒有把自己當(dāng)一個孩子的自覺。 "王爺也到了一個月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把府官選出來,到底還是年輕,京中也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正在凝神聽墻角的易北愣了愣。 里面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不過謝老不是說,無論如何這三個月都不能有什么動靜么,怎么今天把我們喊得這么齊?" 謝老雖說被稱個老,但實際上也并沒有多老,只不過是在安樂郡里地位尊崇,大家覺得老爺二字已經(jīng)不足以稱呼他尊貴的身份了,最近又添了個新孫子,便順理成章的給他腦袋上安了個老字。 "如今鹽戶也艱難,我想了想,王爺來歸王爺來,總不能王爺來了,大家都不用吃飯了,只是如今鹽戶手里囤的鹽多了,諸位回去翻翻賬簿,看看能不能按先前的價一次性收上來啊。" 鹽這玩意兒,家家戶戶每天都要用的,流通起來特別快,一般來說商戶都是新鹽收走,再和鹽戶結(jié)上一批鹽的錢。 一來可以保證鹽戶一定會把新鹽賣給自己,二來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資金一時半會周轉(zhuǎn)不過來。 左不過各大世家有自己的招牌在那兒撐著,鹽戶也不怕他們拿了鹽跑路。 如今易北來了快一個月,剛好卡在各家給鹽戶結(jié)了錢,新鹽又出了兩批的空檔,如今鹽戶家里都快被白花花的鹽給埋了起來,也不見有人來收,急都快急死了。 能夠坐進(jìn)謝老爺書房的,都是已經(jīng)跟著做了很久生意的心腹,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說得太透,謝老話音剛落,各位掌柜就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哭窮喊困難。 一個說最近鹽賣得不好自己倉庫里還有囤貨。 一個說資金周轉(zhuǎn)不靈賬面虧空入不敷出。 一個說如今漕運漲價騾車難租,又有其他家的鹽鋪還在虎視眈眈,逼得他們不敢漲鹽價,實在是世道艱難無法生存。 謝老爺聽完大家困難,沉吟許久,終于決定,再為百姓著想,也不能虧著自己的飯桌,既然其他地方無法省儉,就只能在收鹽的價格上再壓上一壓了,左不過現(xiàn)在鹽戶手中鹽也賣不出去,虧些收了,但結(jié)現(xiàn)錢,也是好事一樁。 各位掌柜齊齊大贊謝老爺高瞻遠(yuǎn)矚菩薩心腸,實在是商家表率萬民景仰。 夜已深,各位掌柜奉承許久才各自散去,回去好好清點一下自己手中還能周轉(zhuǎn)的銀錢,好第二天去和鹽戶殺價。 曹仝摸來易北身邊,想把人帶走,卻見后者沖他擺了擺手。 "不太對,再聽聽。" 鹽價一貫穩(wěn)定,各個世家都有各個世家的渠道,市面上不太可能會出現(xiàn)大幅度的漲跌波動,為何謝老爺想要壓下收鹽的價格? 成本降低的直觀后果就是利潤增加。 想想謝家和太子的聯(lián)系,易北第一反應(yīng)就是太子缺錢了。 太子最近為何需要大筆的銀錢周轉(zhuǎn)? 易北很是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幾輩子以來最近三年的動向,實在是沒想出來最近京中能有什么大變動。 如今太子和易賢的勢力都被打壓,按說應(yīng)該是好好待在家里修身養(yǎng)性,提高自己在天子心目中度過形象才對。 就是因為現(xiàn)在局勢如此,他才敢放心大膽的離京啊。 大概是從屏風(fēng)后又轉(zhuǎn)出了一個人,曹仝聽得清楚,便沒再動作,又縮回了自己蹲著的墻角。 "老爺。" 年輕的聲音還帶著三分書生的謹(jǐn)慎和恭謹(jǐn),易北從沒來過安樂郡,也沒和謝相的族弟打過交道,只覺得這大概就是個軍師幕僚清客一類的人,用來出謀劃策,便也沒太在意這個聲音是不是自己從前聽過。 謝老爺嗯了一聲。 "京城里怎么說。" "十一皇子……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安樂王殿下了。" 年輕的聲音似乎是笑了笑,又像在模仿誰一般。 "謝大人說,安樂王此人,絕非善類,這次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給他些好處都無妨,但絕不能讓他抓住半點把柄。" 謝老爺沉吟片刻。 "京中給我的信上又是缺錢,如今鹽價就明擺在這里,若不能以次充好,那便只能在收價上做些功夫了,這些都是能經(jīng)得查的,我看王爺這會兒也沒功夫管這個,官家那一堆事就夠忙的了,但就算是這樣,也不夠京中這次要的缺口啊。" 年輕人便又笑了笑。 "謝大人知道老爺年輕有為,對老爺也很是器重,他相信老爺能夠想得出妥善辦法的,比如說,適當(dāng)多收一些鹽來,也不是不行,左不過只要本收回來,京中這次也沒說是急用,緩個兩三月,也是可以的。" 謝老爺大概是嘆了口氣,沒有再反駁。 易北朝曹仝做來個走的手勢。 就在幫主大爺拎起易北飛檐走壁離開書房的那一瞬間,鬼使神差一般,易北回頭,恰巧看到書房門開,年輕的書生走出房門,月光照下來,印在男人臉上。 易北頓時默默倒抽了一口冷氣。 跑出這么遠(yuǎn)了居然還能見到熟人,前幾輩子這個人他都打過交道,太子面前首席狗腿軍師,晉商。 手段夠狠心思夠毒還死心塌地忠貞不二,在自己的記憶中,這人似乎是一直跟在太子身邊,從未離開過。 到底是太子把他給了謝相,如今又派來安樂郡。 還是這人本就是謝相手里的人,只不過后來給了太子使用? 曹仝沒給易北看第二眼的時間,怕巡查的家丁走過來,迅速的拎著易北竄回了王府。 江梨的設(shè)宴已經(jīng)結(jié)束,和謝夫人的把臂交談也已謝幕,謝夫人在王府受到了如沐春風(fēng)一般的招待,心滿意足的睡在了客房,江梨唯恐謝夫人睡得不夠死,還特意找孟陵弄來了助眠安神的藥包,神不知鬼不覺下在謝夫人的茶飲中,保證無色無味,牽條狗來都聞不出。 曹仝一步到位,把易北放在江梨門口,自己晃晃悠悠回屋補(bǔ)眠。 于是,晚飯一直懸著心的王妃娘娘,一開門,就看到自己屋門口站著個全身黑還蒙面的男人,差點沒張口就喊有刺客。 "謝夫人說了什么沒?" 易北及時扯下面巾,制止了江梨喊人的舉動。 江梨趕緊把人扯了進(jìn)來,還鬼鬼祟祟往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才緊張兮兮的關(guān)上門。 "沒什么,左不過是女眷聚會,王爺也不方便露面太久,吃到一半我就讓他找了借口先撤了,過后謝夫人也沒說什么,不過是說一些謝老爺平時的善政,還和我說如今家道不如先前,都是看著熱鬧,實際上沒虧都算不錯了之類的,不過謝夫人說我府上的鹽用得不是上好的,如今市面上賣的都是普通,她過后送些上品來給我,我應(yīng)了。" 今天江梨安排的菜色除去京中流行的幾樣,其他都是安樂郡中的特產(chǎn),雖說一桌子的菜,只有最中心的那一道和鹽品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江梨一直在席上拉著謝夫人,請她介紹安樂郡的特產(chǎn)吃食,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那道菜去,謝老爺做的就是鹽的生意,沒理由謝夫人不熟這一道。 "難說謝老爺會不會知道我在借你試探。" 易北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江梨的安排,覺得的確沒有破綻,但對方既然是有晉商在安樂郡,會不會被看穿,那就很難說了。 第125章 自薦 有晉商橫插一杠,易北緊急挑戰(zhàn)了作戰(zhàn)計劃,原本想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兩袖清風(fēng)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王爺形象,現(xiàn)在也只能緊急叫停,轉(zhuǎn)而營造一個積極摟錢只要和銀子有關(guān)什么事都想摻一腳的形象。 臉面這種東西,多丟幾輩子,自然就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怎么會在這里。" 許都被臨時抓包,派去查晉商的來龍去脈,易北終于敲定了幾個看上去比較靠譜,查上去身家也很清白的年輕士子,作為自己的府官,每天替自己處理日常事務(wù)。 曹仝依舊溜達(dá)來聽易北嘮叨,二人粘膩程度甚至比江梨這個新婚不久的妻子還要粘糊。 "你說誰?" 這種幕僚級別的人物,易北壓根就沒指望曹仝能夠知道,司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順口和他提了一嘴。 "上次在謝府書房里碰到的年輕人,最后出來的那個男的。" 曹仝哦了一聲,似乎毫不意外。 "這人是京城派來住在安樂郡的,大概是不放心謝老爺把持鹽產(chǎn),所以派了心腹來,一是監(jiān)視牽制,二來也是幫襯出主意,說起來這人是挺厲害的,抓著我剛當(dāng)幫主,根基還不穩(wěn)的空檔,硬生生把漕運貨價壓低了三成,我還沒找他算賬呢,怎么,你覺得他很礙眼是不是?" 他也覺得這人很礙眼,總想逮著機(jī)會把人做掉,但奈何這人身邊總跟著幾個武功還不錯的護(hù)衛(wèi),別說做掉性命,就是打一頓都沒找著什么機(jī)會,久而久之他也就隨意了。 易北看了曹仝一眼。 "他什么時候過來安樂郡的?" 曹仝附庸風(fēng)雅的拿了把折扇,啪的一聲打開,仙風(fēng)道骨一般搖了搖。 "從前我爹在時我也沒在意,我剛上位其實也沒注意到他,如果不是我察覺到手底下的人有異心,派人盯了幾天,也不會抓到這人竟然和我手下人有來往,他什么時候到的安樂郡我是真不知道,不過能經(jīng)營成這樣,大概待的時間也不短。" 易北唔了一聲,稍稍放了點心。 起碼不是特意位了防他,所以把這人派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