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他在檐下陰影里聽了一會兒動靜,心想著梁氏沒有出來,他呆會闖進去,就會被梁氏發(fā)現(xiàn)了自己,他是沒打算把梁氏弄死,也沒有緣由嫁禍。 于是在檐下咕咕作了兩聲,沒一會兒正屋里有了動靜,梁氏在屋里急切的問:“四兒,是你回來了嗎?四兒,是不是你回來了?” 沒多久梁氏從屋里出來,方小川躲在陰影里,梁氏一時間沒有發(fā)現(xiàn)人,直接往東屋走去,待人走遠,方小川乘梁氏不注意,從后落下一棍子,把人敲昏,現(xiàn)在院子里沒有旁人了,方小川的膽子更大了起來。 他右手拿著鐵錘進了正屋內室。 內室方二福躺在床上艱難的咳了兩聲,聽到聲響,以為是梁氏,問道:“四兒真的回來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可眼前卻多了一張兇惡的臉。 屋里昏暗的光照在方小川一不做二休的一張狠臉上,方二福見了,驚駭?shù)耐怖锱?,可全身卻動彈不得,只能瞪著方小川,怒道:“小子,老子橫蠻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今個兒敢欺到我家門口來了?!?/br> 要是往常,方小川或許會害怕,但這會兒看著床上躺著不能動的方二福,他是半點也不怕了。他一邊防著方二福,一面觀察他的傷口,想著要從哪兒下手,最好是尋到胸口的地方,或者脖子周邊的地方,一錘子下去,保準死透。 方二福一生跟人干架無數(shù),逃荒那幾年,跟著隊伍中,見過不少人殺人,殺人前的眼神兒就跟眼下的方小川一模一樣,就在方小川準備落錘的時候,方二福猛的抬手去擋,接著人也翻身爬了起來。 方小川怎么也沒有想到,方二福會臨死掙扎時還有這力氣,當即錘子砸歪,直接落到了方二福的肩頭,這一錘子下去不輕,方二福是立即一個仰身倒床上起不來了。 想不到他橫蠻了一世,欺負別人從來沒有被欺負的份,沒想到老來遇上后輩要殺了他,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等死,他不能等死,不能讓他得逞,于是張嘴就要喊人,方小川心頭一駭,一鐵錘就落了下去,砸在方二福的胸口,出現(xiàn)一個血窟窿,滾熱的鮮血直往外冒,方二福死不瞑目的盯著方小川,嘴巴張開,卻來不及呼喊。 方小川嚇得倒退了好幾步,看著那血柱噴出來,床上地上盡是那腥紅的鮮血。床上的人不動了,好半晌方小川反應過來,忽然笑了,“你橫蠻了一世,到頭來還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br> 方小川拿起錘子翻墻出去了。 他沒有回院子,而是直接往河里跑,先把一身血衣洗了個透,**的回到了齊惠那兒討賞去了。 天未亮,方家院子里響起梁氏的哭聲,左鄰右舍都跟著跑了起來。 羅二梅站在人群外,站在土坯墻外往院子里一瞥,呸了一聲,“不會是方二福半夜死了吧,死得好啊,死得好?!?/br> 鄰居們雖是同樣的想法,卻沒有人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說這樣的話的,有人瞪了羅二梅一眼,側首看向院子中。 三爺帶著兩兒子過來,大家讓開道。 三爺進了屋,看到正屋里的門是打開的,梁氏伏在床上哭。 幾人進屋里一看,就見方二福全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就連床上的被面都染上了血跡。 “這是怎么回事?”三爺喚兒子把梁氏拉了起來,扶著坐一旁去,他上前看了一眼,只見方二福的胸口一個大洞,血都流干了,他背過眼去。 仔細問梁氏,“這是縣里的朱家給打的?” 梁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先是點頭后是搖頭,看得三爺皺了眉。 方二福從屋里被人抬了出來,陳放在院子中。 有村人看到這模樣,嚇得閉了眼,那胸口一個大窟窿,看得人心驚rou亂。 有人用一塊白布把人給遮了起來。 “去叫大河吧,還有大亮媳婦?!比隣敺愿馈?/br> 梁氏坐在院子里眼睛空洞,不管村里人怎么問話,她說話的時候前言不搭后語,像是瘋顛了似的。 方小川在人群里遠遠的瞥了一眼,就轉身貓回屋里去了,只有羅二梅站在人群里看熱鬧。 蘇小月聽到敲門,她從床上起來,方河已經起床,門是方河開的,她聽到說話聲。沒多久,方河疾步進來,看到蘇小月,說道:“三爺來喚我,我爹去了?!?/br> 方二福死了? 蘇小月一時間驚滯在當場。 “我去去就回,你們呆在家里別出門?!?/br> 聽到方河交代,蘇小月“嗯”了一聲,點頭。 方河轉身出了屋。 蘇小月起床披上衣,沒多會兒也出了屋,來到院子里,正好袁氏抱著孩子出來,看到蘇小月問道:“剛才聽方河說他爹去了?可是真的?” 蘇小月點頭,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方二福會忽然去了,前幾天還聽說方二福被縣里的人給打了,還是梁氏扶著回來的,回來后就躺床上了。 兩人坐在樹下,近年關了,沒想蘇小月穿來這個時代最討厭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以前她想方二福若是死了,自己鐵定高興,這會兒卻笑不起來。 若大的村,自然有這邊辦喪事的,那邊辦喜事的。 蘇小月正與袁氏聊著天,旁邊屋里的方大業(yè)一家卻辦喜事,方義良娶親,早先看了的親,年底辦喜事,村里人都喜歡選就近年關的日子。 方大業(yè)家里賀喜的村里人進進出出,聲音極大,坐在這邊屋里的蘇小月和袁氏都聽到了。 沒多會兒,花秋菊過來敲門,蘇小月開了院門,花秋菊一臉笑容,看到蘇小月說道:“今個兒你們就別在家里開伙了,就在我們家里吃去。” 蘇小月想到方二福的事,便婉轉的說了一下,家里就派袁氏上門去賀喜,蘇小月不太方便。 花秋菊聽了嘆了口氣,沒有多少說什么,跟袁氏說了時間,便走了。 早先方河把禮送了過去,這會兒家里是鐵定要派一個人過去做代表的,要是沒有出方二福這事兒,蘇小月會過去幫忙,現(xiàn)在她就不太方便了,讓袁氏去吃個宴就好,免得落人話柄。 方河到很晚才回來的,回來后,面上有些疲憊。 蘇小月一家?guī)卓谧谖堇锏戎?,見他回來,蘇小月起身,給他倒了杯茶水,跟著他一起坐下。 “三爺看了,覺得這人死的蹊蹺,定是縣里那伙人打得重了,傷了筋骨。畢竟村里忽然死了個人,得有個說話。便集結了村里幾個青年去朱家討說話。沒想朱家在縣里財大氣粗,不把我們村里人放眼里,差點打起來,最后是老四出的面,他居然幫著朱家人說話。” “我爹在村里人心中本來就名聲不好,大家?guī)椭鴣碛懻f話也只是盡了個村里人的義務,沒想到老四不顧爹的生死,還幫著朱家說話,一時間村里的人便散了,回來跟三爺這么一說,三爺聽了就吩咐人把方二福草草下葬,這事兒就這么了了?!?/br> 蘇小月細看方河,總覺得他心里還有些想法,只是不好說出來似的。 果然,到了晚上,兩人躺床上時,蘇小月輕聲問起,方河想了想說道:“我看了尸體,胸口被人打了個窟窿,致死的地方絕不是朱家干的,要是能弄一個這么大的窟窿出來,不早死了,還能挨這么久,這個我得查一查,我想可能是村里的人干的,畢竟我爹在村里得罪了不少人?!?/br> “今日三爺啥也沒有說,只一味的去尋朱家的事,我想他心里也清楚,人都已經死了,不想把村里人再扯進去,不去朱家那么一鬧,人死了不好向上面交代?!?/br> “這次朱家是有備無患,在縣衙里有人,這事兒塞了銀子就過去了,若真要查起來,致命的地方也不關朱家的事,所以三爺把這事兒壓下,我娘怔怔愣愣的什么話也沒有說?!?/br> 還真想不到村里的人會去殺人,平時都是干農活的老實人,卻不知誰乘著這時候下手,正好等著方二福躺床上,乘你病要你命。 “說起來,他在我心里只有恨,也不怪村里人,我從小就恨他,后來十二歲離家后,恨就慢慢的消了,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的時候,更多的是對家里的牽掛。” 蘇小月靜靜地的聽著方河說起了小時候,他小時候過得比方天還要苦,有爹娘等于沒爹娘,方天至少大亮還是關心他的,大亮對幾個孩子是不偏薄的。 可方河卻是沒有半個人關心,吃不飽飯的時候,他就上山里去刨食,他啃過樹皮,吃過野草,餓的時候,還吃過鹽土。 誰能想到這種生活,餓得皮包骨,看到食物就兩眼放光,在方家院子里吃飯,基本靠搶,時不時還受方二福的打,他能成活到十二歲,真的是大造化。 馬上年關,家里的事多了一些,蘇小月跟袁氏把屋前屋后里里外外都打掃干凈,方河和蘇阿吉卻上山頭在水源處建石頭房子,一家人過得井然有序,生活平淡中帶著溫馨,方二福就像一個過客,來了又去了,一切恩怨隨風吹散。 至于那個兇手,方河已經有了目標,可能是齊惠。前兩日他跟蘇小月提起過,蘇小月聽在心里也是震撼不以。 畢竟是懷疑,又是大嫂,這種事他不好說,正好年前方亮會回來,這次回來后在家里呆上半個月,到時方河再找方亮談談。 學堂里放假了,方為沒去上學后,家里忽然變得好熱鬧,因為這邊靠近山坡,又有一口山泉井,方金滿最喜歡來這邊玩,還可以跟方為結伴上山頭放羊,山頭那邊還沒有開荒,羊也跟著趕過去。 再過幾日,方河就把羊送去鎮(zhèn)上,那邊都已經定好的。 送羊的那日,方河一大早的起來,趕著家里的牛車,來回了好幾趟 ,羊送走了,第二日便是送芽菜。 自借錢后家里的芽菜賺的錢全部在還債,這會兒過年便是那次剩下的五兩銀子,賣羊得來的十兩銀子打算明日帶去張府還債。 這次去鎮(zhèn)上,方為一定要跟著去,蘇小月也便由得他。這孩子挺懂事的,知道家里拮據,連紙張都舍不得浪費,大半跟著金滿在地上寫寫畫畫。 后來蘇小月著實看不過去了,就叫方河弄了兩塊光滑的木板子,兩人一人拿了毛筆沾了水在木板上寫字,水跡沒有干的時候,還是能看到那木板上字形,兩孩子練得認真,寫出來的字還算工整,倒沒有先前歪歪傾傾不能入眼。 到了張府,蘇小月跟著喜姑去了后院。 方河跟著廚房里的幾個男人在一起聊天,方為左右無事,蘇小月把孩子也帶上了。 張?zhí)谝淮慰吹椒綖?,卻見這孩子神儀明秀,疏眉朗目,不似普通的莊戶人家里的孩子,看人時,雙眸漆黑靈活,滴溜溜一轉,直叫張?zhí)λ蓯蹣O了。 把人叫到身邊來,張?zhí)毤毚蛄苛藘裳?,問孩子,“可曾識字?” 方為語氣清晰的答道:“正在村里劉夫子門子識字?!?/br> 張?zhí)c了點頭,叫嬤嬤拿出筆墨紙硯,讓孩子寫。 方為平時在家里練過不少,這會兒看到這么光潔的紙張,越發(fā)的謹慎,寫起字來,一筆一劃,異常的工整。 看著蘇小月心里寬慰,學了幾月,這孩子沒有白費,因為方為的特殊,蘇小月很少抓他的功課。 方為隨筆寫的是《千字文》,看得張?zhí)c頭稱贊,“這孩子著實聰明,招人疼愛,這么小字寫得這么好,已經不容易了。” 方為這次跟著蘇小月來張府,蘇小月也是有點私心的,張大人是大儒,又在縣學里提點這些讀書郎,她有心想讓方為在張大人面前露露臉,這孩子不比金滿,他的本事奇特,在村里開蒙才幾月,她發(fā)現(xiàn)這孩子學得快,她怕耽誤了孩子。 于是蘇小月借此話題,把方為的奇特之處說了。張?zhí)樕笞?,“你說的可是真的?”一臉不敢置信,于是順手從案上拿起自己剛讀的《詩經》翻開,乘方為在寫字的時候沒注意這邊,便念了一段,“……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群公……” 這段從《周頌?雍》念到了《周頌?訪落》,念完,張?zhí)褧畔?,看向蘇小月。 蘇小月見方為還在寫字,便道:“為兒,你把剛才張?zhí)畹臅骋槐樵囋??!?/br> 這種事兒劉夫子常在方為面前測試,因為尋到了這么一個好學生,劉夫子驚奇的同時也羨慕,平??磿臅r候,便把方為叫到身邊單獨講解。這孩子接受能力強,真的是一塊讀書的寶料。 方為從容的放下筆,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始背起張?zhí)珓偛拍畹哪且欢沃茼炂?,聽得屋里上至主子,下至仆人,無一不憋住了呼吸,露出驚訝之容。 果然如蘇小月所說,這個孩子天賦異稟,是個難得的神童,張?zhí)鴱埓笕松磉?,浸墨官場?shù)年,對于這種人才,那簡直是愛之若渴,于是欣喜的喚嬤嬤,把前院的張大人叫來。 蘇小月隨張?zhí)撇交◤d,沒等一會兒,張大人便步伐輕快走了過來,過了影壁,露出玄青色的長袍,風神俊雅的走來,入目只覺得滿面春風。 張大人遠遠的就看到了站在蘇小月身邊的方為,只達蘇小月腰部,穿的是莊戶人家里的布衣,梳垂髻,額間一點紅,眉目清朗,目光靈動,圓溜溜的眼睛湛湛有神的望向張自在。 看到這樣靈動的孩子,張自在三步并做兩步的來到孩子身邊蹲下,蘇小月忙側身行禮。 張自在沒有半點官威,擺了擺手,蘇小月被張?zhí)樖掷谏韨取?/br> “你今年幾歲了?”張自在笑問方為。 方為不緊不慢的答道:“學生今年五歲半。” 聽到這么小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自稱學生,聽了一輩子這兩個字,唯這一次逗笑了他。他摸了摸孩子的額發(fā),嘆了口氣,若是自己家兒子尚在,孫子也有這么大了。 “你都學了什么?” “《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 “你可是都學會了?” 方為點頭,才學了幾個月,他居然把三本書都學會了,連蘇小月都驚愕在當場,她一直以為孩子只會背后面的,但意思沒有怎么搞懂,沒想劉夫人對他這么好,居然私下里教了他。 方為一向比別的同窗學得快,劉夫人不辭辛苦的教他,呆會回去同方河說一聲,劉夫子費了這番心思,年底了,給夫子送些rou去。 張自在聽到方為的答案,顯然滿意,剛才來的時候,就問了過來傳話的嬤嬤,嬤嬤把張?zhí)c蘇小月剛才說的話,以及方為的表現(xiàn)盡數(shù)說給了他聽,他才會迫不及待的趕過來的。 張自在又考了方為的算術,沒想方為的心算簡直是神速,而一旁的蘇小月卻聽得心慌慌的,她一時嘴快,再加上這孩子那記憶功能著實太好,每每她算數(shù)的時候,喜歡拿根小枝在地上算加減乘除,算的時候又下意識的把口訣念了出來。 那時方為才三四的樣子,常蹲在身邊看著她算,從頭看到尾。其實蘇小月算的時候很少,但這孩子又沒有別的玩伴一直跟著她,于是某一日,這孩子居然把她當初默讀過的口訣背全了。 終究沒有系統(tǒng)的教,蘇小月當時沒有在意,后來知道這孩子的記憶好,就在前不久,把口訣教會了他,沒想這孩子那腦子聰明程度真讓人無法想像,學了口訣,二位數(shù)和三位數(shù)的乘除,根本不用紙筆,在心里默算一遍就能得出答案,不管在這個時代還是在現(xiàn)代就有些駭人,她倒是忘記教這孩子別把這口訣告訴別人,否則人家指不定看怪物似的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