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兩家人聽到方河已經(jīng)買了石碾,還說這石碾三家人一起用,一時間他們不同意了,非要把銀子給方河,方河再三拒絕才歇了手。 左右方河家里田地最多,用的也最多,于是石碾就擺在方河家里。 商量好后,去拉石碾的時候,三家人上鎮(zhèn)上幫著一起運回來。 那次過后蘇阿吉沒能去莫家,后來方河腳程快去了一趟送種子,教那幾家佃戶種兩季水稻的事,并把自家做兩季水稻的成功經(jīng)驗說了一遍。 如今稻苗開始長得結(jié)實,蘇阿吉乘著這空擋去莫家村看看,并傳授一些經(jīng)驗,監(jiān)督幾人有沒有用心。 初夏了,蘇小月讓方河去尋醬坊的事擺上了日程,這次方河上鎮(zhèn)上搬運石碾的時候順帶去了趟土窯,先預(yù)定了三十個醬缸,打算尋了好地,再決定定多少個醬缸去。 ☆、第99章 . 方鴻運躺了數(shù)月,終于現(xiàn)了身,他如今一無所有,出了那陰暗的巷子,那孤敗的老房子,他依然來到了鎮(zhèn)上的醬鋪子里頭。 常愛穿的松花色長衫還是莫小琴一針一線縫制的,如今衣衫皺皺巴巴的穿在他身上。他往鋪子中一站,莫小琴正玉指拔算盤,聽到聲響,下意識抬頭看去,沒想看到的是自家失蹤幾月的丈夫。 莫小琴放下手中賬簿,提著裙子匆匆從柜臺跑了過來,來到近前,看到一臉憔悴、下巴長滿胡渣的方鴻運,心疼不已,不知這幾月在外吃了多少苦。 莫小琴抬手,手中巾子在他臉上輕輕地、細心的抹了抹。 “你這死鬼,終于還記得回來,你可知我這幾月的日子是怎么過的,我一戒女流,即使身后有莫家族人護著,我也不能事無巨細的告訴族人幫忙,這街坊的地痞流氓不知幾多,對面不遠便是賭坊,三天兩頭的受人欺負,你還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莫小琴一邊訴苦卻一邊緊緊拉住方鴻運的手,生怕他要走掉似的。 方鴻運倒沒有什么感慨,這幾個月他特意躲起來,哪兒也不敢去,那毫無進項的日子可想而知,沒有混在乞丐里頭還是好的。 上次莫家族人犯了事,族里要找人頂包,他險知自己逃不過這一劫,于是躲了起來,連出門都不敢,生怕強勢的莫家人發(fā)現(xiàn),在永豐縣雖是三家坐大,但莫家是大頭,家財萬貫不說,便是族里人也比另兩家多。 莫家人好生,有了錢后,哪個家里娶妻納妾,生下十幾二十個孩子來,孩子們長大,不是送去船隊便是送去外地的醬鋪,就連家里的女娃但凡有點心思有點本事的就像莫小琴那樣在縣里開個醬鋪子,招了婿,到頭也是往族譜上記上一筆。 所以莫家的勢力越壯越大。大到船運,小到街頭小鋪,很有一種醬鋪生意面向全國遍地開花的趨勢。 方鴻運沒有理會莫小琴的熱情,他往前走,挑起簾子進了內(nèi)室,往那軟榻上一躺,由得莫小琴蹲在身前端茶倒水。 莫小琴知道他不痛快,那次傳出來的消息果然是真的,她當天回去娘家,問了自家娘親,族里人的確出了那樣的事,族長的確是在尋一個樣貌與之相似的人來頂包,雖然家里父母兄長一致否認讓方鴻運頂包的事,但莫小琴心里還是清楚的,若是在永豐縣尋不出那個相似的人來,自家丈夫定然成了族里人宵想的對象。 所以那日回來,鋪門敞開,屋里沒能找到方鴻運,自那以后他也失去消息,莫小琴反而覺得慶幸,還好他自個兒逃走了。 事情知道是這樣的,可莫小琴還得好話說著,不想夫妻間因為族人的事而生了情份,更不希望自家丈夫跟爹娘生了恨意。 于是莫小琴幫他洗了臉,刮了胡子,又伺候著他洗了個熱水澡,做了豐盛的飯菜,終于一一妥當,她半蹲在男人榻前解釋那日的事。 “鴻運,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這樣的,那日我回娘家問了個清楚,爹娘兄長都沒有那意思,你畢竟是我的人,他們怎么說也得顧及我,再說族人只不過是同姓罷,怎能親過女兒呢,可惜我回來想同你說這些話時,你已經(jīng)走了?!蹦∏俳碜幽闷?,在眼角按了按,柔柔弱弱的,煞是可憐。 然而這些落入方鴻運眼中卻不起半點波瀾,若是那次同家里人鬧翻,他已經(jīng)生了‘寧可我負他人’的心思,這次莫家的事,害他躲了幾個月后,他是徹底的把許多事情想了個清白,什么才是‘寧可我負他人’,這句話已經(jīng)刻進了他的骨子里。 說他鐵石心腸也罷,他已經(jīng)不會再動搖和妥協(xié)。 莫小琴說了這么多好聽的話,溫言軟語,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沒想他沒有半點動容。 她又接著說道:“鴻運,我們還能像從前那般好好相處、相敬如賓,一起好好過日子么?” 莫小月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方鴻運到這時才回了她一個眼神,他嘲弄一笑,“莫小琴,你覺得我們還能像從前嗎?你們莫家這次已經(jīng)傷透了我的心,我這次為何回來,因為你們莫家人已經(jīng)找人頂了包,又花了大筆銀子把事擺平了。” “在你們莫家人眼里,這世上的人但凡沒權(quán)沒勢的,想欺凌就欺凌,大不了用錢堵上別人的嘴,或是找個無辜的人買了性命便是,反正你們莫家有錢有勢,如同閻羅,讓人三更死不會留到五更,支手遮天,行事作風(fēng)令人發(fā)指。” “什么是‘寧可我負他人’,看人家莫家便知道?!?/br> 莫小琴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方鴻運,他不像以前兩人吵架,要么憤怒,要么帶著恨意,各種情愫,莫小琴都能摸到他一點脈門,然而今時今日,莫小琴忽然生出了無力感。 夫妻兩的情分恐怕是到頭了,這種感覺就是她把一顆真心送到他面前,他也不會動搖的那種,她怕是再也挽不回來他的心了,兩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越走越遠的呢?是從虞氏開始,那的確是開端。 “鴻運,你是不是在外間有人了?”莫小琴輕輕問。 前后的話題跨越的有些大,方鴻運愣了愣,忽然譏諷一笑,看著莫小琴道:“你也就這點道行,我朝男子有妻有妾本就合法,你憑什么不讓我有人呢?你看看你兄長,你看看你弟弟,你再看看你的族人,他們的后宅,他們的外室,再看看縣里的紈绔子弟,哪一個不是?可是為何你卻揪著我不放,因為我窮,窮的就不是男人?!?/br> “不,鴻運,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是想說……”莫小琴咬緊了牙,捏緊了心,強作歡顏道:“我是想說給你納一房妾室如何?你喜歡誰,我準你抬進門來,正好咱倆沒能生下孩子,我也不能真的擋了你的這個權(quán)力?!?/br> 這一次莫小琴說的是真的,方鴻運他也知道,若是早幾個月前莫小琴這么說了,方鴻運會心動,會歡喜,然而現(xiàn)在又有什么用,他并不是要納妾室,對于婦人,他也并不貪心,他只要一個,那便是虞氏,他想跟她白頭到老。 方鴻運苦笑,說道:“百花叢中我只取一朵,那朵沒了,我的心也沒了。” 如此傷人的話,莫小琴聽了,再也忍不住雙手捂臉,痛苦起來。 百花叢只取一朵,于而今的富家子弟中誰又能做到?可是也卻是這樣的人,才是最最無情,最最傷人的人,他只取一朵,然而卻并是她這一朵,所以連一點幻想都沒有了,他是不會再回心轉(zhuǎn)意了。 既然不能協(xié)妥,既然不想另取一朵,既然不想忘記,那就做一對怨偶吧,一起互相傷害,看最后誰先死誰就解脫。 莫小琴哭了好半晌,也不奢望著他來安撫,慢慢的平靜下來,擦干了眼淚,起身,轉(zhuǎn)身去外間鋪子。 外間天色暗了下來,莫小月若無其事的來到柜臺前,繼續(xù)算起賬來。 方鴻運回來了,帶著滿腔“奪妻”之恨的熱血,他回來了。 回來的第二日,他的心思就活洛起來,他如今不再偷偷藏私房錢的,沒錢就直接在柜臺上拿,管莫小琴是何感想。 他拿了錢直接去了縣里的牙市,在那兒買了一個顏色極好的十四歲少女,又在外頭租了小院子。 人領(lǐng)回來,方鴻運和顏悅色的臉立即變了,原本還一門心思飛上枝頭的少女,以為跟對了良人,沒想對方變臉比天氣變得還快。 豆蔻之年的少女,本就清澀稚嫩討人喜,而這位少女卻發(fā)育較早,胸前丘壑起伏,也有了看頭。 她唇紅齒白,眉目清秀,一雙鳳眸盈盈似水,比之虞氏更加年輕更加漂亮,然而方鴻運滿腦中全是虞氏的身影。 嬌嫩的肌膚,看起來就不是普通農(nóng)家賣出的孩子,多半是哪個帶罪的官吏家的內(nèi)眷。 他留在這個新租的小院子,一呆便是四五日,那新買的少女被他折騰的下了不床,基本就在床上度過的。 他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蘭花。 萬花叢里只取一朵,然而他已經(jīng)污了,臟了,那一朵他也不敢奢望了,至少能報了仇。 第十日,方鴻運穿著一身青衣,領(lǐng)著蘭花終于出了院門。 少女變成了少婦,如今頭發(fā)挽了上去,衣裙卻穿著鮮亮,本來就是最好的年華,春天的顏色,穿上這身桃紅色的羅裙,帶上銀飾頭面,剛出小巷子就引來不少人側(cè)目。 有錢果然是好的,想要女人,信手捏來,要什么姿色的,是少女還是少婦?甚至也可以是孩童,還有異癖者老男人,會偷偷養(yǎng)些七八歲的男童做孿童,只要有錢便好。 蘭花跟在方鴻運身后,方鴻運來到縣里的城樓外頓了步,他站了一會兒,接著回身看向她道:“知道該怎么做么?” 蘭花點頭。 “入了府,便尋一個虞姓的女子,她年紀有十七歲,樣貌極為精致。遇上了即刻想辦法把消息傳出來,每次莫家西邊側(cè)門門坊里有一位老仆,他是我的人,把消息交予他使是。” 又叮囑了一下,少女點頭,心如死灰,這十日儼色就是她的一個少女夢。如此男子不知有多少人迷戀于他,然而他只屬于另一個女人的。 蘭花點頭。 蘭花手里挎著竹籃子,往城樓大街走去。 從一條隱蔽的小巷子里拐出來一行人,不肖說,那便是莫明裕的長子莫中堂,他剛才嘗了一位婦人的滋味,一向喜歡在外打野食的莫中堂嘴里呸了一口,只不過顏色好得了他青睞,他才不會去碰呢,事后沒有半分回味,猶如吃了一塊包裝漂亮的老rou,嚼得他牙痛。 然而就這么迎面走來的少婦忽然不小心撞到他,身子一倒,莫中堂聞到女兒香,伸手迅速的把人攬入懷中。 果然這鼻子靈得很,原滋原味的女兒香,不由得撩動了他的心,剛走出巷子的心情又來了,于是向左右兩個下人使了眼色,兩人不知干了多少次這檔子事來,立即圍上去把少婦給抬進了巷子里去。 巷口莫家下人把持,巷子內(nèi),莫中堂一臉調(diào)笑,少女越是驚慌掙扎他越是興奮。 城樓外,方鴻運一臉冷笑的看著人被抬入巷子里,于是慢悠悠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沒兩日方鴻運收到新寵蘭花的信,里面有虞氏寫的兩個字,“保重。”這字是虞氏寫的,也是方鴻運先前教她寫的淺顯字,她不懂得寫多,但這兩字卻是懂的。 僅兩個字,方鴻運卻珍之重之的納入懷中,似乎虞氏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如今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虞氏,他的計劃也該實施起來,莫中堂好賭好色,方法倒是好尋的。 醬鋪前邊是賭坊,他這幾日時不時盯著那兒瞧,心里打著主意,沒想他看到了許二郎在那賭坊里進出,不由勾起一抹笑,計上心來。 有時候仇恨也抵擋不住錢的誘惑,譬如許二郎。 “霍家已經(jīng)取代了莫家船隊的航線,如今莫明裕家里的醬全由小叔代賣?!狈胶诱f道。 家里一行人坐在桌前,聽方河從縣里打聽來的消息。 先前蘇小月就聽方河說,小叔會想辦法斷了莫明裕一臂,如今終于實現(xiàn),當時兩人還不信,還不到一年,便真的把這差事給弄到了手里,看來他的手段也是厲害的。 待一家人反應(yīng)過來了,方河又道:“小叔說了,這兩年他會代理咱們家和莫家的醬汁,兩年后就把莫家給丟掉。這次莫明裕拋棄莫家族人的船隊定然得罪了族里人,恐怕不過多時,他會脫離莫家族人,自立門戶,到那時任他姜還是老的辣,也照應(yīng)把他吃死,叫我們準備好了,兩年后,便是我們賣醬的最好時機?!?/br> 這么震撼的消息如今傳來,簡直是大快人心了,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蘇小月不得不佩服霍家小叔的手段厲害,也想得周到,忽然得到的這一座靠山,簡直也太令人振奮了。 “所以——”方河在家人一臉希望和喜悅的臉上掃過,笑道:“所以咱們得大肆釀醬了,有了霍家船隊大力支持,又有四國的霍家鋪子幫著售賣,只怕我們的醬汁供不應(yīng)求?!?/br> 蘇阿吉聽到這兒,一拍大腿,感嘆道:“真是大快人心啊,咱們今年就得想辦法,趕緊尋到釀醬的地兒,如果買不下來,哪怕用水田兌換也行的?!?/br> 方河也是這么想的,“我倒是有一個想法?!?/br> 一家人齊刷刷看向方河,蘇小月眼底里露出驚異之色,莫非方河早已經(jīng)想好了,害她擔(dān)憂了好幾個月。 “趙里叔家里有一塊旱地在東邊山頭山腳,你們可還記得,約有三畝左右。那是旱地,往年都是種了豆子,收成并不好,可若是我們買下呢,再把三畝地圈上圍墻,如非爬墻,或是站在山頭看或能看到里面的情況,但太遠看到也沒有什么問題,最主要的一點是,就在咱們山腳,順著水源的地方?!?/br> “對??!”蘇阿吉止不住的高興,蘇小月也笑了起來,袁氏更中喜不自勝。 蘇阿吉道:“趙里家里的地少,如今買了北邊山頭十畝地,種了水田,咱們得想想用什么才能換走他這塊地來?!?/br> “有兩種方法,要么用我平原地的一畝良田換走,要么用北邊山頭的八分水田換走?!狈胶颖P算道。 “還是用北邊山頭的八分水田吧。”蘇小月提議。 那邊本來都挨著,平原的良田雖不是水田,但他們一家本來在平原的田就少,這一畝種起來也方便,那邊水田又挨著趙里一家,定然更加愿意。 “好,就用八分水田換走?!碧K阿吉說道。 于是第二日,方河就去村里找趙里。 很快方河就回來了,趙里一家同意了,旱地沒有什么收成,北邊山頭開荒出了水田,還有一些零散的旱地,學(xué)方河家的種了高粱,這三畝旱地就有些雞肋了,所以欣然答應(yīng)。 只等兩人相約明日去三爺那兒立憑據(jù),由三爺幫著辦好地契。 兩日后地契拿到了手,方河一家開始著手于山腳下的三畝旱地建一堵高高的圍墻。 用的還是方河的法子,像家里的院墻那般,全用石頭磊起來。地的背面是東邊山頭,所以只要建三面便成。 要建這樣的一堵圍墻出來,得請人,家里年初買了種子,手中銀兩用得七七八八,于是方河上縣里霍家去,找小叔拿醬汁的訂金去,反正霍林吉再三交待過,今年但凡與醬汁的一切開支都可以向他提前預(yù)支,將來賣了醬還他便是,重點是多釀醬。 這次拿了訂金還要向窯主下訂一百五十個醬缸去,先前已經(jīng)訂了三十個的,若是放不下再想辦法。 這次去縣里,蘇小月左右無事,于是跟著一起去了。 身邊沒有帶著孩子,蘇小月陪方河坐在駕座上,兩人一路聊著天,方河小心的護著蘇小月,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掉下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