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沒敢再笑，他走到縮成胎兒狀的艾麗身后，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

    盡管艾麗不聲不響的，但是他知道她默默哭了。真是個哭包。

    據(jù)說，天然的金發(fā)每根發(fā)絲粗細僅是深色發(fā)絲的三分之一，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的頭發(fā)才特別柔軟吧？像小動物的絨毛一樣。

    他的指尖順著她光滑的發(fā)絲滑到她拱起的頸骨上，他還記得那時候她瘦得像只沒毛的小鳥，背對他說話時這里的皮膚會輕微移動，還有她的后背，她受傷時他幫她擦背……

    雷安輕輕嘆息一聲，展開雙臂把艾麗的后背抱在懷里。

    她起初還賭氣似的把自己抱得更緊一點，把臉藏起來，可沒多久就把身體轉(zhuǎn)過來一點，又過了一會兒，她又轉(zhuǎn)過來一點，最后終于歪著頭靠在他胸口。

    雷安一垂眸就能看見她抿得緊緊的雙唇，偶爾顫動的金色睫毛，還有，仍舊微微蹙起的細長眉毛。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雷安問她，“你餓了么？”

    她不出聲，點點頭。

    “那我們出去吃飯？”

    她又輕輕點點頭。

    雖然順毛了之后艾麗沒那么不開心了，但依然情緒不高，整個晚上都悶悶不樂。連到冰淇淋店里品嘗各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這種來之前發(fā)了宏愿的成就達成了都沒能讓她高興起來。

    雷安看著她，默默在心里說，我不是不想，可是只要我一開始，就無法停止。

    但我現(xiàn)在連能不能和你一起看到明天的日出都不確定。

    和你一樣，我也會害怕。

    凌晨。

    珍寶賭場。

    這次雷安直接被帶到了第二層。

    出乎意料的，一層層煙霧似的紫灰色輕紗和閃爍暗光的珠串吊燈，還有那群美人都不見了，整個二層閣樓只有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面坐著胖如蛤、蟆精的賈巴。

    “我想見的人呢？”雷安直奔主題。

    賈巴揮揮手，“請你為我想想吧，雷安，我只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可以的話誰都不想得罪，也誰都得罪不起，所以，待會兒你們在這見面，如果意見不合，請別在這兒打起來好么？”

    雷安笑笑，“怎么會。不管是索爾還是萊特不都宣稱不傷害無辜平民么？我也一樣。你的漂亮紗帳和美人即使留在這里也不會有任何損傷。”

    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

    賈巴露個滿意的笑容，“祝你好運?！?/br>
    他的兩個隨從搬著那張寬大的椅子跟在他身后從閣樓角落的一扇門離開了。

    也許只等待了幾分鐘，但對雷安來說，他覺得自己在這空蕩蕩閣樓站了很久。

    樓下賭客們贏錢時發(fā)出的歡呼讓他有些恍惚。

    “真的是你？”

    雷安聽到這個曾經(jīng)熟悉的聲音，緩緩轉(zhuǎn)身。

    是索爾。

    那個高大的男子一邊跑向雷安一邊摘掉頭上的兜帽露出一頭火紅的短發(fā)，他緊緊擁抱雷安一下，“我還以為你死了。”

    “他怎么可能會死！”另一個穿著白色長袍體型修長的男人從賈巴剛才離開的那扇門里走出來。

    “萊特。”雷安對他微笑。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從來沒懷疑過。”萊特這么說著瞪了索爾一眼。

    雷安覺得兩年沒見，萊特似乎老了很多，才三十出頭的他，頭發(fā)已經(jīng)變成灰白，面相仍是一向來的嚴肅，可是多了些愁苦，眼角和嘴角的紋路比從前更深了些，倒是茶色的雙眼依舊閃著冷峻的光。

    他也仔細打量雷安，“你這兩年在干什么？看起來精神倒不錯。怎么這么久才和我們聯(lián)系？你現(xiàn)在……”

    “好了先別說這些，我們快點離開這里?！彼鳡柵呐睦装驳募绨颉?/br>
    “我們?yōu)槭裁匆禳c離開這里？”萊特斜睨索爾一眼，“自由商盟在蘇蘭托星域最有勢力的商人賈巴的老巢——珍寶賭場，不正是這時候這一片最安全的地方么？”他輕哼一聲，“我可不想跟著叛徒去所謂‘更安全’的地方?！?/br>
    “你這是什么意思？”索爾怒不可遏。

    “剛見面就吵得這么兇啊，”雷安笑了，“看來賈巴說得都是真的。抵抗軍已經(jīng)四分五裂，用不著帝國派龍騎機兵隊來就會窩里斗到死光光。”

    索爾低下頭，萊特悻悻冷哼一聲。

    “我的事可以等一下再說，先告訴我，情況怎么樣？我們還剩多少人？錢和武器呢？”雷安直接坐在地板上，“還有，萊特說得沒錯，珍寶賭場現(xiàn)在確實是自由市最安全的地方，沒看到老賈巴為了怕我們見面后打起來把他的寶貝都收起來了么？珍寶賭場是他很重要的生意，他還想讓賭場生意興旺就不會告密給帝國的人讓他們來他的地盤抓人?！?/br>
    而且，為了防止你們?nèi)魏我环接挟悇?，很可能樓下的賭客有一大部分都是他安排的人，當然，你們兩個也不會蠢到真的單刀赴會。只有在這里，真正是孤家寡人的我才是安全的。

    萊特從懷里取出一個閱讀板遞給他，“兩年前我們刺殺執(zhí)政官成功，本來可以借這個機會消滅帝國在蘇蘭托幾個要塞的兵力，但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你會在返回的路上被伏擊，一失蹤就是兩年多，”他苦笑著看向雷安，“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是誰出賣了你吧？”

    雷安垂眸，“是梅梅。”

    索爾憤憤不平，“你還叫她梅梅？！”

    “那叫什么？梅瑞爾·特勒賓女侯爵大人？”雷安不怒反笑，“不管叫什么都好，大家都知道說的是誰不就行了?！?/br>
    萊特點頭，“沒錯。看來你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著蘇蘭托的消息呢?！?/br>
    “啊，這倒沒有，我大約四周之前才在自由市看到信息?！?/br>
    索爾和萊特對視一眼，“什么？那你之前在哪里？”

    雷安抓抓頭，“一個沒有星際通訊設(shè)備的星球。好了，萊特你繼續(xù)說?！?/br>
    “總之，梅梅和她的父親早就暗中投靠了帝國，在你消失的這段時間里，由他們牽線，威逼利誘之下一大批原先暗中支持我們的舊貴族都先后投靠帝國了，我們失去了這些人提供的資源，只能一直被跟在屁股后面打著跑，從前的基地和暗哨有很多不能再用了，約有六成以上的士兵現(xiàn)在都暗中活動，只定期匯報自己的行蹤。隨時可以用的兵力……我這里有一千多人?！彼聪蛩鳡?，“我猜你的應(yīng)該也差不多?！?/br>
    “嗯?！彼鳡桙c頭，他取出一個小存儲器遞給雷安，“收好，這是我那兒的兵力布置，人員名單，還有一些物資存儲的地圖?！?/br>
    萊特看他一眼，“這么說，你還是和我們一伙的？”

    “切！”索爾蔑視他，“我和雷安是一伙的?！?/br>
    萊特沒理會索爾，他對雷安說，“對了，梅梅的父親一周前死了，舊傷復(fù)發(fā)，病死的。帝國執(zhí)政官已經(jīng)宣布由她繼承她父親的爵位?！?/br>
    “哦，那她現(xiàn)在是梅瑞爾·特勒賓女公爵大人了?！崩装部焖俜粗R特給他的閱讀板上的資料，漫不經(jīng)心的說。

    “是的。現(xiàn)在，只等帝國皇帝送來敕封令，她就會成為帝國在蘇蘭托的代理人了，權(quán)力只在執(zhí)政官之下?！比R特用肘碰碰還在快速翻閱資料的雷安，“如果我是帝國皇帝，為了讓帝國在蘇蘭托的統(tǒng)治更加名正言順，就會趕快派個帝國貴族和她政治聯(lián)姻……”

    雷安把閱讀板關(guān)掉，“不管是誰，只要是在阻礙蘇蘭托重獲自由，就是我的敵人?！彼贸鰞蓚€表面凹凸不平的小圓球，“你們之間應(yīng)該能夠很容易聯(lián)絡(luò)到對方吧？這里存的地圖是一部分從前我父親藏匿起來的資源，有藥品，武器，還有一些已經(jīng)鑄成帝國金幣的黃金，分別存在蘇蘭托星域的九個地方。你們商量著分配。按照萊特的資料來看，你們兩個都要窮得吃不起飯了。記住地圖，存儲器打開三分鐘之后里面的數(shù)據(jù)會自動開始銷毀?！?/br>
    索爾接過其中一個圓球，看了半天，“這東西是存儲器？”

    萊特倒很直接把他拿到的圓球連在一個閱讀板上了，“做這個東西的人也太會省能源了，閱讀板自動變成節(jié)能模式了?！?/br>
    雷安微微一笑。

    就算他們之中有叛徒，至少為了更多他父親從前藏起來的黃金，暫時不會對他有什么行動。

    索爾還在琢磨這個怪模怪樣的小存儲器怎么用的時候，萊特微微皺眉問雷安，“做出這個存儲器的人是個女人？”

    “嗯？”雷安一愣，但馬上又神情自若，“什么？”

    “嘿嘿……”萊特半瞇著眼睛打量他，“你這段日子都和她在一起？”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彼酒饋砼呐呐劢?，“我要走了?！?/br>
    “這么快？”

    “你還沒有講你失蹤以后的事呢！”萊特和索爾一起站起來。

    “我們要怎么和你聯(lián)絡(luò)？”

    “你不打算和我們走么？”

    雷安看看閣樓的小窗戶，“下次自由市日出的時候，我會在b區(qū)的匯通典當留消息。聚會地點臨時再決定吧。哦，對了，賽弗還住在海拉么？”

    索爾沒好氣的回答，“那個瘋子還能去別的地方么？他當然還住在海拉的沙海綠洲附近的一個小島上?！?/br>
    “做著那些毫無意義的研究，靠給各種各樣的人物當私醫(yī)為生。”萊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補充，“和從前一樣，和他的‘愛侶’茉莉一起?！?/br>
    雷安啞然失笑，“果然還是這樣啊?！?/br>
    “你找他？”萊特問。

    雷安短暫的沉默，“我有個朋友……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我想讓賽弗……”

    萊特露出震驚的表情，“哦天哪你這兩年多是和一個失憶了的女人住在一起！難怪一直沒人聯(lián)系帝國執(zhí)政官舉報你的行蹤！你是不是趁人家失憶了就欺騙人家說是她的家人？嘿，虧我還以為你這兩年一直在受苦，看來你過得很不錯嘛?！彼f著抱起雙臂斜視雷安一眼。

    “……”雷安簡直想要揍人了，他長長吁口氣才說，“真相是我被梅梅親手捅了一刀暗算了之后藏進一艘貨船里，那里有放了很多空置的有機維生艙，多虧了維生裝置我才沒失血過多死掉，當然，我也昏迷了很久。當我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十七個月之后，而且——”他無奈的笑笑，“我發(fā)現(xiàn)我被當作二手的智能人造人賣掉了?！?/br>
    “呃……什么？”這發(fā)展和萊特的想象差得太多了。

    “哈哈哈哈！”索爾則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然后，我接受了新主人的‘重啟’密碼被激活，接下來一直為了填飽肚子在一個荒蕪的類地小行星上辛勤勞動，搜集尸體種蘑菇，再用尸體種出的蘑菇填飽肚子，直到今天才攢夠錢來自由市找你們。總之，就是這樣?！?/br>
    再沒別的什么會比被當作二手智能人賣掉什么的更可笑了吧，雷安想，嗯，不一定呢，買他的主人最初窮得連一條內(nèi)褲都沒有——這個好像比他被賣掉還要可笑。哦，還有，他的主人好像一直以為他從前是從事服務(wù)的智能人。哦哦，還有，最初，為了給種的球藻提供急需的養(yǎng)分，他還得剃掉頭發(fā)和眉毛當培養(yǎng)基呢。

    唉，算了……

    “喂，你們兩個不是應(yīng)該很忙么？快回你們的地盤吧！”雷安不再理會笑得像傻瓜的那兩人，揮揮手想要離開。

    “哦哦，我本來還想問你，”萊特抹抹眼角滲出的眼淚，“奧古送往帝都的那批黃金是不是你給劫的，但是現(xiàn)在看來不可能是你干的了?！?/br>
    雷安聞言立刻笑得高深莫測，“呵呵，執(zhí)政官的歲貢確實不是我劫的，但是那批黃金現(xiàn)在在我手上。好了，我趕時間去看日出。再見了兩位?！彼f著就走了，連回頭告別都沒有。

    萊特和索爾愣了幾秒鐘，面面相覷。

    “那批黃金在他手里？怎么可能？”索爾十分不解，“他不是最近才湊夠來自由市的路費的么？”

    萊特望著雷安離開時推開的那扇門，倒很平靜，“他也不是第一次干這種黑吃黑的事情了。不過……這次確實有點意外。”

    “喂，你從剛才開始好像已經(jīng)意外了很多次了吧？”

    “哼，”萊特斜眼看著索爾輕蔑一笑，“對你來說，雷安還活著才是今晚最大的意外吧？”

    這話一出，兩人之間的空氣像是冷得可以結(jié)冰。

    “看好你的手下吧，每次都要我出面調(diào)停，安撫被搶了的平民維護抵抗軍的名譽，我很為難的。”索爾也是一臉不屑。

    萊特冷淡的掃了索爾兩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你這么好心的話，地圖里一共有九個資源庫，你讓給我一個啊。”

    “我的人比你多！我為什么要讓？”

    “你的實際士兵才多少？比我的少吧？難道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婦孺也需要武器？”

    “武器你可以多拿一點，物資我們平分?！?/br>
    “不能打仗的人也需要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