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靠在枕邊，眼睛里都是悲傷。

    “嬸子啊，不是我說，你也為唐宓想一下啊?！倍鹫f，“這么孝順的孩子去哪里找啊?嬸子啊，唐宓這么能干，你難道不想著多活幾年，看著她大學(xué)畢業(yè)，結(jié)婚生孩子?”

    唐宓握住外婆的手，微笑著道：“就是說呀，你都沒享過福呢?！?/br>
    外婆搖了搖頭：“人都有命啊，不認命也不行啦。如果看不到，那就是看不到吧?！?/br>
    二嬸嘆了口氣：“嬸子，別這么說，唐宓聽到不知道多難過啊。”

    外婆睡著之后，唐宓送二嬸出了門。

    她低聲問：“二嬸，我跟你打聽點事兒?！?/br>
    “啥事兒?”

    “二嬸，小敏是誰啊?”

    二嬸臉上浮現(xiàn)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半晌后才開了口。

    “小敏啊，以前也是咱們村的，不過爹媽死得早，都是靠村里人你一口我一口養(yǎng)大的。你舅舅你媽在外面的時候，她常常幫你外婆干活，又勤快又能干······你外婆可喜歡小敏了，小敏呢······”二嬸頓了頓，“大概是喜歡衛(wèi)東，但你知道······衛(wèi)東找了個城里的媳婦兒·····小敏大概因為這事兒，在村頭的黃果樹上吊了，還是你外婆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你外婆因為這事，恨啊······”

    唐宓心中惻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以前半點兒不知道這段往事，此刻聽來，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出什么表情。

    “你是不知道的，我們沒告訴你。你外婆說，沒必要讓你知道······”二嬸嘆了口氣。

    唐宓沒再問下去——她想，往事就如同被包扎好的傷口，沒必要再掀開來。

    二嬸來過之后，外婆的求生意志也強了很多，唐宓慢慢放下心來。十六七萬醫(yī)療費如流水般花掉之后，外婆的病狀也有了起色——因為蜂毒而引發(fā)的渾身腫脹、肝衰竭和心肺衰竭被控制住并且有了顯著的好轉(zhuǎn)，但是急性的腎衰竭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每周兩次的透析還是要繼續(xù)。

    因為腎衰竭，外婆吃得清淡，醫(yī)院食堂的東西相對來說味道很重，可以吃的東西不多，在唐衛(wèi)東的建議下，唐宓時不時去一趟舅舅家里熬點兒外婆喜歡的萊粥，然后再送到醫(yī)院去。

    七月底的某天，唐宓在熬粥的時候，聽到了敲門聲，她擦了擦手，前去開門。門外是鄰居張大爺，他身邊還跟著個年輕人，兩人對她點頭招呼。之前她也碰見過張大爺一次，唐衛(wèi)東當時介紹過，他是集團的高級工程師，研究內(nèi)燃機，功勞卓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了。

    “張大爺?”

    “小唐啊?！睆埓鬆斒抢吓傻闹R分子，溫和而客氣，面上總帶著三分善意的微笑，“是這樣，唐總昨天跟我說，要把這房子賣掉，問我知不知道有誰愿意買，這可巧了，我恰好有個朋友的孩子很想買房子，所以我領(lǐng)他過來看看?！?/br>
    唐宓愣了愣。

    張大爺看她沒動靜，又說：“讓我們進去看看?”

    “啊，好的?！?/br>
    她錯了錯身，讓兩人進屋參觀。

    “戶型就是這樣，四室一廳的，和我那邊的完全一樣。”張大爺跟那年輕人說，“這房子基本是清水房，到時候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裝修一次?！?/br>
    年輕人是張大爺熟人的孩子，對戶型很是清楚，唯一可看的就是裝修了。

    年輕人笑著說：“叔，我還以為是唐總的屋子，一定裝得很豪華呢?！?/br>
    “唐總以前不在這里住，也就沒裝修。他大概也就最近一個月才搬來的?！?/br>
    兩人看房的過程非常快，全程亦不過五分鐘。張大爺客客氣氣跟唐宓道了謝，然后帶著年輕人離去。

    唐宓掩上門之前，聽到張大爺說：“要買的話就要快點兒拿主意，這房子搶手呢?！?/br>
    “房子沒得說，價格也合理，但唐總是要全款，這籌起來就有點兒難了······”年輕人復(fù)雜地嘆了口氣，“這么大企業(yè)的老總，為什么要錢這么急呢?”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張大爺搖了搖頭，開了自己家門，“唐總有錢是有錢，但錢不在他自己手里啊······”

    唐宓掩上門，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卻沒個頭緒——她決定不再多想，鍋里的粥已經(jīng)煮好，她用飯盒裝好，又匆匆趕去了醫(yī)院。

    回到醫(yī)院也沒什么好消息，新一輪換藥之后，唐宓發(fā)現(xiàn)，醫(yī)療賬戶基本空了。這意味著又要跟唐衛(wèi)東要錢了。

    晚上唐衛(wèi)東到醫(yī)院的時候，唐宓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不得不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唐衛(wèi)東和往常一樣說“我知道了”，讓唐宓別擔(dān)心。

    唐宓想了想，問他：“舅舅······錢有問題嗎?”

    唐衛(wèi)東搖頭：“沒事的?！?/br>
    舅甥兩人幫著外婆換了衣服，唐宓把衣服裝在袋子里，決定明天去洗。換衣服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他拿著手機看了一眼，掐了電話，然后手機又響了起來——當他重復(fù)掛了三次電話之后，唐衛(wèi)東沉著臉，終于拿著手機走到了走廊。

    他電話一直不少，唐宓本來也沒在意，但今次的情況有些不同，唐宓想起白天的事情，心下惴惴不安。

    病床早就被搖了起來，外婆靠著床，輕拍她的手臂說：“去看看你舅舅?！?/br>
    她點了點頭，又順便端著水盆去打熱水。

    熱水房在走廊的末尾，她帶著空盆出來，看到唐衛(wèi)東站在樓道的角落接電話。

    他聲音壓抑低沉，唐宓聽得隱隱約約。

    “李如沁，你還有臉對我要求這個要求那個?“唐衛(wèi)東越說越怒，踢了一腳墻，“你媽生日是天大的事情，我媽病得要死你是怎么說的?我告訴你，錢你愛給不給，不給我照樣救我媽!”

    唐衛(wèi)東掛上電話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唐宓端著水盆站在原地盯著他，舅甥兩人對視一眼，沒有人錯開目光。

    她雖然不以為舅舅賺錢很容易，但畢竟是那么大一家汽車集團的領(lǐng)導(dǎo)，年薪應(yīng)當不少，她沒想過，他外表雖然光鮮，手里其實也沒什么錢。她知道舅媽強悍潑辣，管家人很嚴厲，但沒想到，舅舅居然不自由到這個份上。

    唐衛(wèi)東慢慢坐在了走廊里冰冷的座椅上，唐宓也坐到他身邊去，先打破沉默。

    “舅舅，中午的時候······隔壁的鄰居帶著人來看房子，說你要賣房子?！?/br>
    “是準備賣房子了，不過別擔(dān)心?！碧菩l(wèi)東說，“就算這幾天房子賣了，但再住一個月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