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是你舅舅，不是直系親屬?”

    唐宓干巴巴地回答：“不是?！?/br>
    “淋巴瘤不是絕癥，你早去幾天探病和晚去幾天有什么區(qū)別?”廖暉說，”非要趕在這個時候?你應該知道現(xiàn)在是很關鍵的時期，這次研討會的表現(xiàn)對你們實習期的評價非常重大的影響?！?/br>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請假?！?/br>
    廖暉是個不錯的領導，從他派崔敏當自己的導師而不是其他男分析員就可以看出。但她還是沒有跟廖暉解釋自己的苦衷和緣由，因為價值觀不同，對方不會理解她。

    金融行業(yè)就是這樣，充滿了銅臭，看到的接觸到的無非錢錢錢，身在其中，也難免沾染上利益氣息，做事也不能隨心所欲，凡是都要掂量算計一下“付出的各種成本和得到的回報是否滿足經(jīng)濟學公式”。

    “聽沒聽過一句話?重要的時候你不在，那以后也不必在了?！绷螘煴砬楹車绤?。

    唐宓垂眸而立，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

    這句話是沒聽過，但她又不蠢，完完全全明白了這句話的潛臺詞。

    “是的。我請假的時候，也會努力把工作做完。研討會的ppt我會在之前發(fā)到您的郵箱?！?/br>
    她態(tài)度如此堅決，廖暉沒辦法，將可能拿不到“offer”這個最壞的結(jié)果告訴依然堅持己見，他不能太不近人情，只能允了假。

    唐宓請了周五一天，再加上本來不存在的周末，足足三天。在工作壓力大，壓根沒周末，每周平均工作時間一百個小時以上的投行來說，這種請假方式，簡直是超級奢侈。

    周五一早，唐宓坐高鐵到了寧海，她早上出發(fā)時間早，到達寧海市區(qū)時恰好中午時分。這是她平生第一次來寧海，雖然不熟悉交通情況，好在她已經(jīng)做了足夠的準備工作，把路線查得清清楚楚，下了火車直接趕到醫(yī)院。

    附二院腫瘤科的實力非常強，有一棟高十層的專屬大樓。她走在安靜的病房走廊里。這一層都是vip單人病房，患病者非富即貴。然而疾病從來不留情面，無論地位多高、財產(chǎn)多多、名聲多大，一旦患病，一樣在劫難逃。

    病房里的情況比她想象的好，唐衛(wèi)東正坐在床上吃飯，清瘦程度和他六月份在京所見相差無幾，但除了臉色蒼白一些，看著精神還可以，據(jù)說，放化療要掉頭發(fā)，但他看上去頭發(fā)也沒稀少多少，唐宓安心了一些。

    外婆正打開了保溫桶，盛了一碗粥出來給唐衛(wèi)東。外婆把粥放好之后，又說了句什么，然后舅舅笑了起來。

    唐宓擔心舅舅和外婆，這兩天晚上壓根睡不著覺，但看上去外婆和舅舅的狀態(tài)都很正?！踔吝€在微笑，說明情況挺好。

    真是太平靜了。唐宓想，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嗎?是自己把病情想得太嚴重了嗎?

    唐宓深呼吸一口氣，調(diào)整了自己的表情，走進病房。

    “外婆，舅舅?！彼吡κ沟米约郝冻鰷\淺的笑容。

    板著臉要哭的樣子，對現(xiàn)在的狀況沒有任何幫助，反而只會加重外婆和舅舅的心理負擔。

    吳秘書應當通報過她來的事情，唐衛(wèi)東看見她來了毫不驚訝，還微微笑了笑：“怎么來的?”

    “高鐵?！碧棋嫡f著走到床邊，“舅舅，你身體還疼嗎?”

    “沒事。”唐衛(wèi)東笑著拍拍外甥女的頭頂，”都快好了?！?/br>
    淋巴瘤哪里是那么容易好的?唐宓不信。

    “你別想得太夸張了?！碧菩l(wèi)東說，“淋巴瘤沒那么可怕的，也就是個普通的慢性疾病，我這還是早期?！?/br>
    唐衛(wèi)東無論是說話還是精神，毫無異樣，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也給了唐宓莫大的勇氣。

    外婆臉上毫無悲戚之色，像是每次看到她回家那樣，點頭說：“書包放下來，歇一會兒。”

    唐宓這次來得匆忙，沒帶什么行李，只背了個書包，放了套換洗衣物，還有筆記本電腦。

    “外婆你離開唐家村怎么沒跟我說一下?”唐宓拉著外婆的手，嘟著嘴抱怨。

    “時間緊?！蓖馄耪f，“你還有工作吧，而且你舅舅也說不告訴你，你現(xiàn)在在實習，請假跑來跑去不好。”

    “國投的工作狀況我很了解，工作壓力非常大，要請假估計得有天大的事情，我的病也不太要緊的。”唐衛(wèi)東不在意，“何必跑來跑去?！?/br>
    “沒關系的，唐宓說?！鳖I導理解的。

    “請了幾天?”

    “我周日回去。”

    “吃了午飯沒有?”

    “還沒有，我不餓。”

    她雖然沒吃飯，但是焦慮心塞得厲害，現(xiàn)在叫她去吃飯，只怕她一口都吃不下去。

    "那吃點水果零食，在冰箱里?！?/br>
    唐衛(wèi)東的病房里簡直是禮品的海洋。插著鮮花的瓶子都有三個，各種水果籃也有幾個，看起來都很昂貴。他的身份地位人脈關系在這里，雖然生了重病但不是絕癥，職務還在——盡管消息沒告訴太多人，但試圖送慰問品的人也不少。

    “要不要喝點粥?”唐衛(wèi)東指了指保溫桶，“這是你外婆熬了一上午的。”

    “我真的不餓。”唐宓連忙解釋，“早上吃飯?zhí)怼?/br>
    最后，為了阻止唐衛(wèi)東和外婆的擔心，唐宓還是吃了個蘋果和一串葡萄。

    唐衛(wèi)東看著外甥女風塵仆仆地跑來，也很感慨。

    放化療就是“斃敵一萬，自傷八千”的治愈方法，癌細胞可以殺死，但同時也殺傷人體正常細胞，即便現(xiàn)在醫(yī)學發(fā)達可以減少后遺癥癥狀，但他依然惡心反胃，幾乎什么都吃不下，唯一真正想吃的，就是小時候母親為自己做的一碗熬得香飄十里的菜粥。病魔折磨下，他想來想去，還是把母親接到了自己身邊。

    讓白發(fā)的母親照顧自己，唐衛(wèi)東想，簡直就是這輩子最難堪的失敗。他以為自己這么多年的努力獲得了成功，而一場疾病，就擊破了 “成功”的幻想。

    唐宓也了解到了大概經(jīng)過一兩個月前，大約是今年五月份，唐衛(wèi)東發(fā)現(xiàn)身體不適，于是去醫(yī)院檢查了一下，確診是淋巴瘤，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在治療了。

    唐宓目瞪口呆，原來六月份和舅舅在燕京見面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治療了。

    “舅舅，那時候為什么不告訴明朗?”她輕聲問。

    唐衛(wèi)東笑笑：“何必告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