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有魚又有rou,除非秀春是腦子壞掉了,才愿意跟孫有糧去他家吃,想都不用想,這鍋燉魚rou要是上了孫有糧家的炕幾,也沒幾塊能落到秀春和她奶嘴里。 當她不知道孫有糧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是吧! 第6章 外婆家 秀春轉了轉眼珠子,突然笑吟吟道,“奶,既然三叔喊咱兩去他家吃,咱兩要不去,那多抹三叔的面子呀,奶我扶你,咱現(xiàn)在就去,鍋里燉的菜就留著明個大年初一吃!” 秀春說話的時候,一只手就按在木板鍋蓋上,孫有糧用了全力也沒能把鍋端起來。 眼下又聽秀春這么說,孫有糧還真怕這兩拖油瓶跟著去他家,忙松開了手,呵呵笑,“娘既然你們都燒好了,那明年…明年我再喊你和春兒去我家吃飯,娘,那個,我就先家去了…” 冷眼瞅著孫有糧急急往外走,秀春攆了出去,大聲道,“別啊,三叔,我跟奶明天可以去你家吃,不然后天,后天也成!” 孫有糧裝著風大什么都沒聽見的樣,走得更急了,生怕秀春攆上他,一腳跨過水溝之后,干脆連走帶跑了起來。 秀春呸了一聲,扭頭進屋,啪嗒一聲把門關上。 挨著傍晚,秀春點了炮仗,噼噼啪啪響盡之后,才進屋跟錢寡婦吃起了年夜飯。 家里盤子和碗都只有一個,考慮到錢寡婦看不見,秀春把菜盛到碗里,又細心的把魚里的刺挑出,連肥帶瘦的大rou塊幾乎都盛到了碗里,饅頭掰成小塊擱在里面,再澆上一勺湯汁,遞給坐在爐膛口的錢寡婦。 “奶,小心燙?!?/br> 屋里只有一張小板凳,秀春掃了一圈,索性站著吃。 錢寡婦夾了一口,是魚rou,再夾一口,是豬rou,連著幾口下來,錢寡婦心里大概就明白了,她孫女這是把好的都盛給她了啊… 錢寡婦心疼道,“春兒,奶吃太多rou了,克化不好,心口窩容易疼,你吃,你吃呀?!?/br> 秀春嘴上哎了一聲,還是可勁的吃大白菜、土豆,魚rou、豬rou都撥到了一邊,剩下的明天還能再拿來燉菜。 她是能吃,但不挑食,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 秀春想的是她年輕,耐cao性強,吃好吃差點,都是那么回事,可錢寡婦就不一樣了,年齡大,身上毛病又多,再不吃點好的補補身體,哪能熬得過去吶! 打從占了秀春這具身體開始,錢寡婦就是她奶,她就該毫無保留的代這具身體去孝敬錢寡婦,何況錢寡婦待她好,她若是不孝,自己都過不了良心這一關。 祖孫二人吃了熱騰騰的年夜飯,秀春把剩下的菜盛到盤子里,和饅頭一塊蓋在了鍋里,錢寡婦的碗拿出去洗了,又拿籠布把灶臺擦了干凈。 干完這些,祖孫二人就開始‘大眼瞪小眼’了。 沒幾時,鄭二嬸家的大妮子過來喊秀春,“春兒,來我家,咱們打撲克?!?/br> 秀春頓時雙眼一亮,其實穿過來前,楊連昭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小姑娘而已,還是小孩心性,比大妮子也大不了幾歲,孩子總想跟孩子玩,是亙古不變的死理,比起和錢寡婦閑嘮嗑,秀春更愿意去大妮子家打撲克。 錢寡婦呵呵笑道,“跟你妮子姐快去吧,別玩太晚了。” 秀春哎了一聲,“奶你先睡?!?/br> 鄭二嬸家有三個孩子,大妮子是老大,翻過今年就十歲了,緊挨大妮子的是男娃小二,跟秀春同歲,還有個小妮子,六歲。 四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東南西北,盤腿圍著炕幾而坐,因為趕上過年,鄭二嬸點了煤油燈給他們照明,家里炒的花生、瓜子,還有黏糖瓜都拿了出來,熱情的招呼秀春吃。 秀春和小妮子打牌都是半吊子,大妮子和小二各帶一個,鄭二嬸坐秀春后面,鄭二叔看著小妮子。 “老k,要不要!” “要!大王炸!” …… 大年初一,秀春睡得迷迷糊糊,錢寡婦拍拍她屁股,叮囑道,“春兒,該給你爹上墳了,咱得趁早,去買一刀火紙,給你爹燒點錢過去,讓他也過個好年…” 秀春哎了一聲,揉揉眼睛,穿棉襖起了床,錢寡婦已經(jīng)下好了昨天包的餃子,秀春連吃了兩碗,有了六七分飽意,這才裝上幾毛錢出了門,先去供銷社買火紙,再去大墳前給她爹燒紙錢。 年初一興串門子,但不準走親戚,這一天大家啥也不干,男人們叼著煙袋,在生產(chǎn)隊門口侃大山,婆娘們吆喝上幾個要好的,圍在一塊東家長西家短,至于小孩們,要么三五成群出去野,要么在家打撲克。 秀春熱衷于打撲克這項游戲,從大墳前回來之后,立馬又加入到大妮子姐弟幾個的隊伍中,除卻吃飯,幾乎都在打撲克。 年初二秀春還想去大妮子家,哪知大清早她和錢寡婦剛吃完飯,還沒出門呢,一輛自行車在她家門口停了下來。 秀春愣了下,喊道,“大舅,你咋來了?!?/br>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叫宋建軍,約莫三十五歲,穿著干凈得體的中山裝,黑色土布棉鞋,騎的自行車是兩百八十多塊錢一輛,還需要搭上二十張工業(yè)劵的大白飛鴿。 按這具身體的記憶,秀春也不知道宋建軍具體是干啥的,只知道宋建軍是建國初期的大學生,在北京上的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大西北地區(qū)的某個市工作,具體做啥工作,不僅秀春不知道,秀春外婆家的所有人也不知道。 眼下宋建軍向錢寡婦表明來意,想接秀春去外婆家過幾天。 秀春下意識看向錢寡婦。 因為秀春娘跟走街串巷的‘神仙米’跑了,宋家、孫家兩家人這些年一直不太愉快,孫家人守舊,堅持從一而終,認為秀春她娘既然嫁了人,哪怕守寡也不能再結婚,像錢寡婦,不到三十歲男人就死了,卻守寡至今。 而宋家人則站在秀春她娘的角度上考慮,覺得秀春她娘沒必要守寡遭罪,都新時代了,女性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為此,兩家人一度鬧得不可開交,也就近幾年才有緩和的跡象。 錢寡婦雖然不高興,但嘴上還是道,“跟你大舅去過幾天吧?!?/br> 哪怕錢寡婦心里不痛快,卻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秀春去她外婆家,比在家過得舒坦,最起碼每年過去有新衣裳穿,能吃得飽、吃得好。 因為宋建軍,宋家的光景在整個合作社里算是好的。 當初秀春她娘跟‘神仙米’跑了之后,宋家來人要把秀春接過去養(yǎng),錢寡婦死活不同意,秀春是孫家的種,自然要留在孫家,他孫家人就是窮死了,也不需要讓外人瞎cao心! 得了錢寡婦的允許,秀春先進屋把錢寡婦接下來幾天的口糧準備好,告訴錢寡婦擱在哪兒,并且叮囑她按時吃三頓飯,不許為了省糧食饑一頓飽一頓。 錢寡婦哎哎應聲,低聲道,“春兒,你可記著回來啊,奶還在等你?!?/br> 錢寡婦十分害怕秀春在外婆家過慣好生活,就不愿意再回來跟著她吃苦,秀春可是老二唯一的根吶… 秀春明白錢寡婦心中的顧慮,安慰道,“奶,我就去走幾天親戚,我家在這呢,哪兒也不去?!?/br> 安撫了錢寡婦,秀春思量了下,自己也沒啥東西需要帶,換洗衣裳?這具身體冬天就身上這一套衣裳! 秀春蹬蹬跑出去,喊了聲大舅,有點羞澀。 宋建軍笑著哎了一聲,把秀春抱上自行車大杠,踩著腳蹬,歪歪斜斜騎了一段路,等上了連通生產(chǎn)隊與生產(chǎn)隊之間的主干道,自行車速度才快了起來,一路向西,朝拉條趟生產(chǎn)隊騎去。 拉條趟生產(chǎn)隊和大墳前生產(chǎn)隊一樣,都歸屬于蘆汪北合作社,騎了約莫二十來分鐘后,自行車在一排五間石瓦房、外套一個大院門口停下。 打從楊連昭穿到這具身體上,還是頭一回來外婆家,瞧著眼前氣派的五間石瓦房,秀春不由咂舌,單看房子就知道她外婆家光景有多好了。 騎車一路過來,放眼望去都是土坯草房,像她外婆家這樣,可是獨一份! 宋建軍把秀春抱下來,摸摸她的腦袋,道,“傻丫頭,快進去呀,你外婆早叨念你了。” 尾隨宋建軍進去,宋家老少都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嘮嗑聲、嬉鬧聲不絕,宋建軍道,“爹娘,我把春兒接來了?!?/br> “春兒來啦,快來外婆這兒?!?/br> “瞧這小臉給凍的,呀,穿太少了?!?/br> “春兒,我是大舅媽呀,還記得我嗎?” “快,二狗子,把篾籃里的零嘴拎出來給春兒吃?!?/br> …… 宋家老少人實在太多了,除卻二老,秀春有三個舅舅,兩個姨,大舅宋建軍、二舅宋建國、小舅宋建武,大姨宋乃恩、二姨宋乃蘭,秀春她娘宋乃娥排行老四。 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姨姨父,十幾個長輩,再加上同輩的表兄弟妹十幾個,你一句我一句,對秀春噓寒問暖,整得秀春有點暈暈乎乎,理不清頭緒。 憑良心講,宋家人比孫家的兩個叔伯要善良、實在許多,最起碼待秀春是真心實意,在宋家人身上,我們的楊小將找到了在家的感覺,兄弟和睦,待人親善,楊小將感動之余,又不免傷感,她想家想爹、想念八個兄長、想念嫂嫂、想念侄兒侄女們了… 在宋家好吃好喝住了兩天,還有伙伴一塊玩,秀春覺得自己有點樂不思蜀了,該照臉打! 初五,秀春提出想回家。 “回家干啥,再過幾天。” “就是,在這多好,還有人跟你玩,過完十五再回去?!?/br> “春兒,你可得好好陪陪外婆,一年到頭孫家人就準你來這一次…” …… 宋家人不讓她回去,秀春只好繼續(xù)在這沉迷幾天,和一幫表兄弟姐妹打撲克。初六這天一幫小孩正玩得嗨,外頭傳來陌生人的講話聲,聲音粗嘎,公鴨嗓子一般。 二狗子呀了一聲,“一準是苗苗哥過來了,不打牌了,快,咱們?nèi)タ疵缑绺缣崃松逗贸缘倪^來!” 第7章 當養(yǎng)女 宋家?guī)状氜r(nóng)成分,到了宋建軍這一輩,他們兄弟三過得都不賴,撇開宋建軍上頭兩個嫁出去的jiejie還有秀春她娘不談,宋建軍二十歲考入北京大學,畢業(yè)后直接被分配了工作。 老二宋建國,建國初期國營工廠來農(nóng)村招工人,宋建國被招到澤陽市煉鋼廠,秀春的老子也是在同一時期被招進去的,現(xiàn)在宋建國已經(jīng)是廠里的三級工人,月工資四十五塊,只是單位還沒分房,無法將婆娘孩子接過去。 老三宋建武,是拉條趟生產(chǎn)隊水田隊長,生產(chǎn)隊里的積極分子,責任心強又孝順,除卻養(yǎng)二老以外,宋建國的婆娘孩子,宋建武也都義不容辭照拂。 宋建武擔的責任大,宋建軍和宋建國也不能讓幺弟白吃虧,家里的五間石瓦房就是宋建軍和宋建國出錢蓋上的,平時二人回來也總會從市里帶些衣裳、鞋子、鍋碗瓢盆等諸如此類,在農(nóng)村買不到的物資。 眼下就說宋建軍,在蘭州市從事機密工作,月工資按行政十六級發(fā),一百一十三塊,口糧月供四十五斤,工業(yè)劵十張,布票、油票、煙票、酒票…一概齊全。 宋建軍的婆娘陳秋娟,高中畢業(yè),因為宋建軍的關系,被安排在蘭州一所小學教書,月工資三十五塊。 兩口子月工資加起來有一百四五十塊,口糧足夠吃,能收的票據(jù)都收到年底,一起換成物資帶回老家,當月不花就無效的,就按月買了東西郵遞回來。 像宋建軍和陳秋娟這樣的雙職工,房子是公家分的,床椅桌柜是公家配備,擱這個時代他們無疑是小康家庭,無奈美中不足的是,兩人至今沒有孩子。 宋建軍二十五歲那年在工作中不幸傷了身體,兩口子特意去大醫(yī)院檢查過,宋建軍的jingzi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這也就意味著兩口子要孩子的機會渺茫。 當初宋建軍兩口子想把秀春抱過來作他們的孩子養(yǎng),奈何孫家人死活不同意,這件事也就被擱置了,這二年秀春又大了一些,陳秋娟看秀春這丫頭被孫家人養(yǎng)的瘦巴巴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又氣又心疼,把秀春要過來養(yǎng)的念頭愈發(fā)強烈。 雖然現(xiàn)在養(yǎng)秀春是晚了些,秀春知道他們不是親老子娘,日后也不見得同他們親,但宋建軍和陳秋娟兩口子想的是,反正就是想養(yǎng)個孩子作伴,與其抱外邊人的孩子養(yǎng),倒不如養(yǎng)自己家的,何況秀春在孫家過得那叫什么日子吶,若是跟了他們,怎么也比在家強。 當然,這是兩口子擱心里打算的,具體怎么辦還得先跟二老商量,再由二老出面去和錢寡婦交涉,單錢寡婦那一關,都不見得能過得了。 要說在這個吃飽飯都成問題的年代,陳秋娟能念書念到高中畢業(yè),實屬不易,家中必然是有開明且有遠見的老子娘才行。 陳秋娟的老子是個木匠,大字不識幾個,早年跟著他爹給地主家做活,陳木匠心細,注意到地主家無論是少爺還是小姐,個個都必須念書,地主老爺專門給請了教書先生,陳木匠在地主家做活時,會逮著空子偷偷旁聽,很是羨慕地主家的少爺和小姐們能有上學堂的機會。 打從那時起,陳木匠就在心里暗暗發(fā)誓,日后他無論吃多少苦,都得送他的孩子上學堂學知識,無論是兒子還是閨女,他要像地主老爺那般開明,不能因為是閨女就給花錢上學… 所幸,陳木匠達成了他的心愿。陳木匠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他的老大陳秋實考到上海醫(yī)學院,如今在上海醫(yī)學院擔任副教授,月工資拿四級,一百八十五塊。 閨女陳秋娟也好,雖說是個小學教師,但架不住陳木匠他女婿是個本事人,當初若不是看宋建軍是個大學生,陳木匠也不會把水靈靈的閨女嫁給他… 無論哪個年代,門當戶對都是死理,陳秋娟若不是高中畢業(yè),也嫁不了宋建軍,宋建軍若是個在生產(chǎn)隊干農(nóng)活的泥腿子,陳木匠也瞧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