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認真的道歉法，把何新陽嚇了一跳，忙道沒事，又問秀春有沒有吃飯，他請客。

    秀春道，“苗苗哥帶我吃了，我要家去，苗苗哥再見，哥哥再見。”

    說完背著簍筐沿著馬路牙子朝南走。

    等秀春走遠了，何新陽才悠悠道，“老陳，你這妹子有點奇怪啊?！?/br>
    陳學(xué)功立馬沒好聲道，“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秀春快步走到家已經(jīng)是半下午了，錢寡婦在院子里喂雞，中午秀春不在，她自己熱點早上的剩飯隨便對付了一口。

    秀春把錢寡婦攙進堂屋，脫下肩上的簍筐，把里面的墊褥還有對襟小褂都拿了出來，放到錢寡婦手邊，“奶你摸摸看，暖和不暖和？我等會就鋪到咱們炕上！今晚睡覺指定快活，剩下的兔皮我讓裁縫師傅給你做了件對襟小褂，你快試試合不合身。”

    錢寡婦在秀春的幫助下脫了大棉襖，穿上試了試，大小正好，喜的不知道該說啥好，“春兒，咱家還有兔皮嗎，還能再給你做一身嗎？”

    秀春道，“還剩點零碎兔皮，等以后存了我再做一身。”

    錢寡婦忙道，“零碎的皮毛也別丟，給我，拼個手套襪子啥的，這些我都行！”

    秀春哎了一聲，把從裁縫店帶回來的零碎皮毛都倒在針線籮匡里，讓錢寡婦沒事在家慢慢整。

    轉(zhuǎn)眼就到了宋建國搬家的日子，時下搬家遠沒后世大張旗鼓的收禮錢辦酒席那么麻煩，也就是自家人認認門，帶點糧食蔬菜過去開個火燒頓飯就算完事。

    二舅媽頭幾天就帶著她家三個孩去市里了，搬家這天大清早，宋建武趕馬車拉了小舅媽和他家兩個孩，還有外公外婆，經(jīng)過秀春家門口喊秀春一塊走。

    錢寡婦聽見宋建武的吆喝聲，猶猶豫豫，上回她生病，宋家人拎了雞蛋來看她，這回宋家老二搬家，她也不好啥都不表示。

    思來想去，秀春臨走之前，錢寡婦在雞籠里捉了一只養(yǎng)成的公雞，麻繩綁住腿，讓秀春一塊帶過去，“你們中午人多，讓你外家人殺了紅燒?！?/br>
    秀春愣了下，笑著哎了一聲，把公雞裝進簍筐里背著，對錢寡婦道，“奶我把飯都擱鍋里了，中午你熱下就行，熱水裝在暖壺了，就挨在東間炕下，藥你記得按時吃，下午我就能回來?！?/br>
    “好了，趕緊去吧，我一個人行。”

    外頭宋建武他們都在等，秀春挨外婆坐了下來，把簍筐給了外婆，笑道，“外婆，我奶身體不好，就不去給二舅道喜了，讓我?guī)е还u給二舅?！?/br>
    秀春外婆咦了聲，半是真半是開玩笑道，“咋啦，你奶這是受了啥刺激？”

    秀春外婆話音剛落，外公就斥了一聲，“當(dāng)著春兒的面，你混說啥，既然是人家的心意，給了咱就要著！”

    第37章 8號一更

    一鋼家屬區(qū)內(nèi)，一排排青磚大瓦房，從外頭看，敞亮大氣，不知比農(nóng)村的土坯草房強多少倍，可真要進去了，也就那回事。

    宋建國等于是把集體宿舍變成了單人宿舍，單位分了房，只不過是分一間房，面積也不大，二十來平方里面擺張雙人床再擺點桌椅櫥柜，也就沒啥剩余空間了，挨著門口支了鍋灶，年輕小兩口住還合適，像宋建國這樣還帶三個孩的，那就有點擠了。

    不過就算這樣，宋建國兩口子也高興的見口不見眼，房子大小不是重點，重點是在市里，分上房之后，再想辦法把女人孩子的戶口遷到廠里，吃商品糧，按月領(lǐng)票，去工業(yè)區(qū)小學(xué)讀書，總比在家掙那點工分強。

    秀春跟外婆說了聲，先去市醫(yī)院找陳學(xué)功，兩人說好了，宋建國搬家這天，秀春先來找他，他們再一塊去，陳學(xué)功沒去過宋建國他們單位。

    等到了醫(yī)院，秀春才想起來她只知道陳學(xué)功在市醫(yī)院，卻并未去過他宿舍！

    徘徊之際，有人拍了自己肩膀，又立馬彈開，把手縮到身后，生怕被擰了胳膊。

    秀春瞧見來人，忍不住笑了，主動道，“上次是我失禮在先，實在對不住哥哥了?！?/br>
    說完，又朝他鞠了一躬致歉，上回也是誤以為他跟陳學(xué)功真是仇家，也存了幫陳學(xué)功教訓(xùn)他的意思，知道他竟然是陳學(xué)功室友，再看到他就有點不好意思。

    何新陽受寵若驚，一下擰他，一下對他這么禮貌，簡直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想到眼前這個是陳學(xué)功的室友，秀春忙問道，“哥哥，能不能帶我去苗苗哥宿舍，我找他?！?/br>
    何新陽點道，“他現(xiàn)在不在宿舍，我?guī)闳ネ饪普宜?，不過他有可能去上手術(shù)…”

    兩人邊走邊說，秀春看到了熟人易真，雖然穿了白大褂，頭發(fā)也分開編了起來，但秀春還是一眼認出了她，朝她揮手，“易姐！”

    “春兒，你認識她？！”何新陽壓低聲音道。

    秀春不明所以，“咋啦？”

    “財務(wù)科新來的，新選的院花，不過眼睛長頭頂，為人傲慢無禮自大…”

    秀春聽著聽著蹙了眉，醫(yī)院里的人也在背后說三道四？

    易真一走近，何新陽立馬閉了嘴，現(xiàn)在何新陽口中眼睛長頭頂，傲慢無禮自大的院花同志正跟秀春有說有笑，何新陽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一萬點傷害，同樣是人，咋差別這么大呢…

    趕著上班時間，易真不好跟秀春多嘮嗑，臨走前對秀春道，“春兒，你面前這個人，背地里說人是非的八婆一個，不安好心，別跟他走太近！”

    說完，怒瞪了何新陽一眼，仰著下巴走了，顯然她剛才是聽到了何新陽對她的評價。

    秀春抬眼看何新陽，臉上紅白交錯，一點也不同情他，誰讓他背后說人的，被逮到了吧，該！

    何新陽領(lǐng)秀春去了外科，好在陳學(xué)功沒上手術(shù)室，不然一時半會都下不了臺，陳學(xué)功一看秀春過來了，就知道是為了什么事，跟老師請了假，出了辦公室對秀春道，“小春兒，我先帶你去我宿舍認認，上次是我疏忽，應(yīng)該帶你過去看看的?！?/br>
    秀春指指他身上的工作服，“像今天這樣，我就是找到你宿舍也沒用，沒人在啊?！?/br>
    陳學(xué)功也笑了，拉著她的手下樓，穿過病區(qū)向宿舍樓走，走了一會兒，陳學(xué)功回頭，發(fā)現(xiàn)何新陽還跟著他們，停了腳步攆人，“老何，你可以走了?！?/br>
    何新陽盯著兩人握在一塊的手，有點受傷，“為什么你拉她，她不打你，我碰她，她就反手鉗我？”

    陳學(xué)功呵呵笑，“我是她哥，能跟你一樣嗎？！”

    陳學(xué)功說這話的時候也不覺臉紅，想當(dāng)初，到底是誰被秀春捏的哇哇大叫？

    等何新陽走了，秀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被陳學(xué)功狠狠瞪一眼，“笑什么笑，臭小孩！”

    陳學(xué)功的宿舍和在學(xué)校時差不多，還是跟何新陽住一間，不過面積要比學(xué)校的大一些，臉盆架書桌床柜，一應(yīng)俱全。

    陳學(xué)功指指他的床，讓秀春坐，他先換下工作服，再去水房打水洗手。

    秀春干坐著無聊，在陳學(xué)功的書桌上看了看，抽出其中的一本出來看，灰撲撲的封皮，上面什么都沒有，只有繁體字書寫的三個字，素女經(jīng)。

    秀春念了一遍，像是什么武功秘籍，不免在心里嘀咕，難不成苗苗哥他們學(xué)校也練習(xí)武術(shù)？

    秀春翻了一頁，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立馬合了書本，扔在一邊。

    等陳學(xué)功再打水進來時，就瞧見秀春坐在那兒兩頰通紅，手足無措。

    “小春兒，怎么了？”

    秀春羞憤的指指她剛才翻看的那本書，“苗苗哥，你們上課就學(xué)這種yin穢的東西？”

    “咳咳…”陳學(xué)功看到書桌上大咧咧扔的素女經(jīng)，手忙腳亂把它收了扔進書桌洞里，面不改色對秀春道，“這是選修課。”

    “選修課是什么課？”

    “就是可以上可以不上的課?！?/br>
    “那苗苗哥你去上了嗎？”

    秀春那小眼神，好像陳學(xué)功說去上了，她立馬就會鄙視他，為保持他在秀春心中正直的形象，陳學(xué)功堅定道，“沒去。”

    怕秀春不信，又輕描淡寫道，“我是學(xué)醫(yī)學(xué)的，看這種東西再正常不過。”

    說話間，又掏出一本解剖書，擱在秀春面前，解剖書的封皮就是一副彩色男性全裸圖，嚇得秀春忙捂住了眼睛，生怕長針眼，剛才那本秀春只是看到一個女人騎在男人身上不知道在干啥，露出一對發(fā)育良好的rufang，現(xiàn)在這本倒好，那東西大咧咧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秀春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才緩下來。

    秀春這反應(yīng)，看在陳學(xué)功眼里不要太好笑，臭小孩，怎么就那么死封建呢！

    “苗苗哥，你們上課就看這些了？”秀春還是難以置信，在她的概念中，醫(yī)生要么是像給錢寡婦看病的吳醫(yī)生那樣，問幾個問題然后在身上敲敲打打，要么就是她那個時代搭在手腕上摸脈。

    行軍打仗時難免會受傷，皮外傷都是她自己在處理。

    仿佛是看出了秀春的困惑，陳學(xué)功道，“整個醫(yī)學(xué)系統(tǒng)有內(nèi)外婦兒之分，小春兒你接觸到的是內(nèi)科，而我學(xué)的是外科，外科就是人身體上的哪個零件壞掉了，我?guī)退蘩砗?，如果我整不明白人體的構(gòu)造，怎么去做手術(shù)？”

    “假如說對面走來了一個人，無論男女，對我來講，穿了衣裳和沒穿衣裳沒什么差別，他身上的每一個構(gòu)造我都清楚?！?/br>
    秀春聽得止不住蹙眉，但好在是信了陳學(xué)功的話，沒再把那本素女經(jīng)往別的地方想。

    陳學(xué)功生怕她再問，趕忙從柜子里拿出一塊紅色印染牡丹花的棉布，遞給秀春，“我從老何那里搜來布票，應(yīng)該夠二舅媽做床單，他們應(yīng)該很需要這個?！?/br>
    眼看就到中午了，兩人不敢再打岔，趕緊往一鋼走，到那兒時，外婆和二舅媽已經(jīng)在做晌飯，鍋里彌漫著紅燒雞的香味，秀春忍不住深嗅一口氣，被陳學(xué)功嘲笑饞嘴。

    陳學(xué)功把棉布給了二舅媽，站在門口往里面看了看，屋里床上坐的都是人，有宋家人，還有宋建國他們單位職工家屬來慶賀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擠了一屋子。

    二舅媽摸著這塊布愛不釋手，想招呼陳學(xué)功進去，才發(fā)現(xiàn)里面壓根就沒地方坐了。

    看出了二舅媽的難為，秀春趕忙道，“二舅媽，我跟苗苗哥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等吃飯了再回來?！?/br>
    陳學(xué)功也有此意，跟秀春一前一后在一鋼里面晃悠，一鋼挨郊區(qū)而建，家屬區(qū)盡頭再往南走就是淮河分支，沿岸種的全蘆葦，時下枯黃一片，生活垃圾成堆，味道實在不好聞，兩人走到頭立馬就往回拐。

    錯眼間，秀春看到了個熟悉的影子，像是她三叔，旁邊還有個年輕女同志，雖然藏匿的隱蔽，但秀春還是注意到了。

    剛想再看，眼睛卻被擋住了，耳邊傳來陳學(xué)功略發(fā)緊的聲音，“臭小孩，亂看什么，不是你該看的。”

    秀春使勁將陳學(xué)功的手拿開，低聲道，“那是我三叔?！?/br>
    聞言，陳學(xué)功愣了下，剛才他如果沒看錯的話，分明是對野鴛鴦在干壞事。

    “你有三嬸嗎？”

    秀春不明所以，“當(dāng)然有，他家還有三個孩?！?/br>
    陳學(xué)功不吱聲了，好一會才對秀春道，“今天這事你就當(dāng)沒看見，我們快回去吧?！?/br>
    秀春不傻，陳學(xué)功話里的意思她聽出來了，她三叔在外頭是有女妖精了啊…

    孫有糧和設(shè)備科蔣蘭花的事，廠里無論是職工還是家屬都心照不宣，只要提到這兩人，都會不約而同發(fā)出一聲笑，他們只當(dāng)是看笑話，這種事任誰也不會去多嘴管，包括宋建國，跟孫有糧在一個車間，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早就知道了，但從來沒跟家里人說，更不會多事讓秀春告訴葛萬珍一聲，不管弄好還是弄不好，最后都能惹一身sao。

    秀春也不會多嘴去說，只當(dāng)沒撞見過孫有糧在外頭搞鬼。

    快年末時，還是孫有糧頂不住來自蔣蘭花老娘的壓力，趕在周末調(diào)休，親自回鄉(xiāng)，跟葛萬珍攤牌。跟蔣蘭花胡搞了這么久，總有疏漏，蔣蘭花懷上他的娃了，他要跟葛萬珍離婚，三個孩給她，農(nóng)村剛蓋好的兩件土坯草房也給她，他要跟蔣蘭花過，蔣蘭花還有他們娃都離不開他。

    彼時葛萬珍正在燒飯，鍋里煮的是葛萬珍從娘家弄來的風(fēng)干臘rou，平時舍不得吃，等她男人回來了才拿出來燒點給她男人補補身體。

    冷不丁聽孫有糧跟她提離婚，葛萬珍手里的鐵勺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像是怕自己聽錯，又問了一句，“孫有糧，你說啥？”

    孫有糧一門心思要擺脫家里的母老虎，咬咬牙，又道一遍，“我說我要跟你離婚！”

    雖然他今年沒分上房子，但明年論資排輩也能排到他了，何況蔣蘭花明年開春就能轉(zhuǎn)正，到時候他們兩口子都是廠里正式職工，又是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的，廠里怎么也要優(yōu)先考慮雙職工的住房問題。

    過慣了吃商品糧領(lǐng)票據(jù)，還有蔣蘭花柔柔順順聽話的日子，孫有糧是再也不想回農(nóng)村面對破草房，家里母老虎一樣的女人，還有擠在一塊睡的三個孩，夜里想干個事都不方便。

    葛萬珍傻眼了，張張嘴好半響沒說出一句話，反應(yīng)過來之后，撲上去就跟孫有糧干仗，揮著拳頭往他身上招呼，葛萬珍是個人高馬大的女人，長年在家干農(nóng)活，力氣并不比男人小，孫有糧在她手下根本討不到好，身上的棉襖被撕破了個口，臉上被抓了兩道血印子。

    葛萬珍也好不到那兒，頭發(fā)亂得跟瘋子，老棉鞋也掉了一只，她也顧不上了，跟孫有糧撕扯，要把她的所有的恨意全發(fā)泄出去…

    寒冬臘月，外頭下著大雪，家家戶戶關(guān)門閉戶，孫有糧兩口子在家干仗的事，村里人都還不知道，秀春和錢寡婦窩在家里哪也不愿去，櫥柜里的白面還剩二十多斤，到年都吃不完，反正也無事可做，秀春干脆揉了面，剁了豬rou拌上酸白菜，包豬rou酸白菜餃子。

    祖孫兩個準備多包點，晚上擱在外頭凍著，想吃了就下在鍋里，幾把柴禾一燒，簡單又省事！

    剛包好一篦餃子，哐當(dāng)一聲，葛萬珍把堂屋門給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