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無論有多少的不滿與怨恨,一旦陰陽相隔,母親總是會心傷,幾個婢女應(yīng)景兒跟著擦眼淚。 湘君說不上哭,只是心頭堵得難受,又轉(zhuǎn)眼看周弘。 周弘道:“沒看見玉兒的?!?/br> “玉兒?”女帝轉(zhuǎn)過臉,回憶了一番,有些希冀:“他逃過一劫?” 周弘搖頭:“兒臣不知,只是這后面車上的尸體沒有一具是他的?!?/br> 女帝正了正臉色:“找!” 湘君聽得沒有周玉的尸體,也有些安慰,沒找到總比已經(jīng)死了的好,若是那孩子命大,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找回來...... 三日后舉行皇嗣葬禮,女帝亡子,心頭愧疚,不免在葬禮上鋪張起來,說是個皇嗣葬禮,卻做得如同一個帝王葬禮,滿朝行孝三日。 靈柩停在紫宸殿,百官吊唁,一連兩日,才將此事完結(jié)。 靈柩出殿,一方由周弘相護(hù)送,一方由孟庭軒主動請纓相送。 一身白衣喪服還未脫掉,女帝就又病了,醫(yī)官診脈,只診出個脾肺傷寒,五臟有損,開了些藥讓女帝多養(yǎng)息。 湘君心中異動,跟著醫(yī)官出殿,方到門外,便啟口問道:“陛下的病可重?” 醫(yī)官猶豫了一下,這舍人是陛下近臣,不說也不行了,只怕說了又要遭打,先恭敬行禮道:“舍人恕吾妄語之罪?!?/br> 她自被人稱“女相”之后,這朝中做事兒都要看看她的臉色,她素來擅猜人心,這些人也不敢說什么欺瞞的話,這頭一聽老醫(yī)官這話,心中就有了幾分底,抬手將老醫(yī)官請到欄桿處站著。 “但說無妨?!?/br> 醫(yī)官道:“陛下如今也是五十有余,按理來說,應(yīng)該好好養(yǎng)息身體,清心寡欲才是,可陛下熱衷男女一事,又不知節(jié)制,才有些體虛,這也罷了,陛下又服食丹藥助興,那丹藥吃下身體燥熱,面上猶如枯木逢春,實(shí)則更掏空身體,咱們做醫(yī)官的不敢多勸,只能開藥讓陛下調(diào)養(yǎng)身體......” 這醫(yī)官是要有叫屈的趨勢,湘君即可抬了抬手:“這我知道,你不必?fù)?dān)憂,此事絕不透露出去。” 醫(yī)官安心一笑,笑了后又伸了伸脖子獻(xiàn)計(jì):“舍人得陛下青眼,若是舍人肯出口相勸,讓陛下停了丹藥,陛下定會答應(yīng)?!?/br> 老家伙慫恿她去,可惜他這次是慫恿錯了,湘君手一負(fù):“醫(yī)官說笑了,我這也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討日子,也是因著乖巧可心兒。” 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自己說得是可憐可嘆,老醫(yī)官聽話聽音,當(dāng)下也明白了,旋即點(diǎn)頭道:“是,是,是,都是為官的,看天家臉?!?/br> 湘君點(diǎn)頭一笑,拂袖入殿。 方服侍得女帝吃了藥歇息,又聽得孟家人求見,女帝理了衣衫,跪坐在案幾旁召人進(jìn)來。 孟相爺與其妻進(jìn)門來,見到女帝又是行禮,又是說安慰的話,女帝聽了一會兒擺了擺手:“二哥不必如此,朕尚能撐得過去?!?/br> 孟相爺和孟夫人聽罷,孟夫人就開始抹淚水兒,拉著女帝的手:“這四郎怎么就沒了?咱們都指望著他回來啊?!?/br> 孟相爺跟著說:“這可叫咱們怎么辦才好?”復(fù)而伏地哭道:“我兒辜負(fù)公主,四皇子又遭逢大難,這是天要亡孟家啊。” 湘君眼皮一跳,這怎么又拉扯到孟家腦袋上了?又看孟相爺,平日里正經(jīng)端莊的一個人,怎么今日里就這樣失態(tài)? 女帝連忙去扶孟相爺,神色已有些倦怠:“此事朕自有計(jì)較,二哥莫要傷懷?!?/br> 合著女帝沒了兒子還得去安慰別人?湘君心頭冷抽抽一笑,也想明白了幾分,這孟相爺有著敏銳的政治直覺,四皇子早改姓孟,此次四皇子折損,孟姓儲君沒了,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危機(jī)。 孟相爺和夫人又傷心流了幾滴淚,才被安撫下來,坐過一會兒要告辭,孟相爺又道:“陛下,近日就讓成約和若寒常來吧,四皇子走了,他二人該來盡孝?!?/br> 女帝凝噎,點(diǎn)頭道“好”,湘君是腦子里悶響一聲,這孟相爺?shù)娜缫馑惚P打得好,孟庭軒來盡孝,那周弘呢?親兒子守在一旁,用得上那個侄兒么? 心頭琢磨一陣子,硬是不敢去猜孟相爺那野心有多大。 磨磨蹭蹭一陣子,兩夫妻告辭出門去,女帝倚在榻上,微微嘆了一口氣,想睡也睡不著了,只能揉著額角兀自苦惱。 湘君放下手中狼毫,給女帝揉著額角,聽得女帝道:“朕費(fèi)盡心思為了兩家打算,到頭來是兒子沒了,打算也沒了,你說...真是天意么?” 女帝一問,湘君倒答不出來,當(dāng)年女帝賜四皇子孟姓,她就猜到女帝是要平衡兩家,待百年歸老后,兩家可以和平共處。 不過她一直沒說過,在她看來,兩家只會廝殺更烈,畢竟女帝百年歸老,管不了事兒,那些新仇舊怨就會涌出來,也不會有誰去體會女帝為了兩家和平做出的努力。 “英英?” “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養(yǎng)好身體才是百姓之福。” 女帝抿唇一笑:“百姓之福?...是啊,百姓之福。” ☆、第104章 都回京都 三皇子返回京都的第一日就來拜見女帝,女帝高坐在殿上,見到三皇子回來,眼眶潤濕,下殿扶起三皇子說話。 過了兩日,料想周維那頭已經(jīng)安頓好了,周弘與湘君前去三皇子府上拜訪,三皇子出門相迎,見到周弘又是淚流滿面。 二人相互扶持朝廳堂中去。 敏娘和寧娘都巴著三皇子叫三伯伯,在那里討喜。 湘君攬著兩個孩子輕聲哄著,又聽得周維道:“真沒料到陛下竟然答應(yīng)我回來?!?/br> 周弘端著茶盞喂了寧娘一口,笑道:“阿娘上了年紀(jì),終是惦念著咱們幾個?!?/br> 周維哈哈一笑,笑過臉上又有些哀傷,拍了拍腿:“可惜四郎歿了?!?/br> 一說起周平,幾人都不言語,只剩下寧娘和敏娘吃糕點(diǎn)端茶水喝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周維才整理好情緒,又有些嘆息:“我看陛下很喜愛孟家夫婦?!?/br> 周弘不搭話,湘君也不說話,近日里孟庭軒夫妻都呆在女帝跟前兒,送了兩只紅嘴鸚鵡來,逗得女帝開懷許多,她忙著朝中政事,周弘忙著對付邊關(guān)突起的戰(zhàn)事,權(quán)勢都向他們靠攏,這女帝心頭到底是偏向誰的顯而易見。 “這幾日我聽朝中人說,陛下在選太子之事上搖擺不定?!敝芫S試探著說。 周弘淡淡一笑,喝了口茶:“這有什么不定的,別人也就罷了,阿娘明白著呢?!?/br> 這說了和沒說一樣,周維是摸不出來他話里的意思,干巴巴一笑,也端著茶盞喝了一口:“你打小就聰慧,陛下定然瞧準(zhǔn)了你?!?/br> “瞧準(zhǔn)了我什么?”周弘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看上去有些瘆人:“凡事長幼有序,三哥既回京都,就該多用心在朝政上?!?/br> 周維試探周弘是不是要做太子,周弘反得干脆利落,周維反倒說不出話來。 湘君聽周弘話里硬邦邦的,合著還得周維求著他和好了?為了緩和氣氛,略略一笑:“陛下身體康健,此事還在思慮中,都不著急?!?/br> 這方緩了氣氛,湘君又朝周弘推了推兩個孩子,兩個小包子就撲去周弘那兒要抱抱。 周維聽周弘不高興,又有湘君這個臺階兒下,順勢下來,又說了幾句話,要留周弘他們用飯。 怪也怪哉,歷來能喝的周弘又推了酒,說是騎馬而來,懶得喝酒。 待到一頓飯后,夫妻二人返回了清河王府,兩個小丫頭被奶娘抱去,二人坐在床邊泡腳。 湘君只覺得他心情不是很好,料想是周維打探太子的事兒戳著他哪根兒筋脈了,白足從盆子里撩了些水朝他腿上灑,偏要去鬧騰他。 周弘被她攪擾,一把抓了她的腿,散了些郁氣:“你怎么這樣皮?” 湘君腳背蹭了他一下,眨眼笑道:“誰讓你甩臉子的,沒成婚那會兒,你可沒甩臉子給妾身。” 沒成婚那會兒周弘的確不甩臉子,當(dāng)然...也沒機(jī)會和她甩臉子,估摸著就算要甩臉子,也是一個人在清河王府甩干凈了。 她對付他有的是辦法,一口一個妾身,又可憐又可氣,周弘總得就范。 “少來說,誰和你甩臉子了?不是你的泥,偏要抓著朝臉上抹?!彼D(zhuǎn)而捏了她的下巴,看著她紅潤的唇,眼眸有些深諳。 湘君知道自己鬧了他,輕輕推了他一把:“還在泡腳呢。” “是么?”周弘扯著嘴角一笑,松開了她,命人來端了泡腳的水走。 這人才退出門外,就是砰一聲,兩人滾在錦被中,拉拉扯扯,也扒得七七八八,周弘唇來蹭她的唇角。 她最不耐這樣,被他蹭得慌里慌張的,張口咬了咬他。 這不咬還好,一咬就刺激了他,攔了那截腰就朝身體里揉。 兩人胡鬧一陣,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都累得喘氣兒,湘君又來踢他,仰著腦袋問:“高興了么?” 她這話還真是曖昧好笑,像是故意順從了他一番似的,周弘鼻腔里慵懶“嗯”一聲,照她豐滿的唇親來,親得她眼中泛著清波才松開來,仰頭看著帳子。 “他素來不問朝政,卻同我主動提起太子之位。”周弘好像“大發(fā)慈悲”似的告訴她一句。 湘君一面琢磨周維為何忽然要提起,一面暗恨自己真是腦子讓馬踢壞了,心疼他還得把自己奉獻(xiàn)出去,末了他還一副懶怠怠的臭模樣。 唾棄了片刻,她又說了句:“在并州呆了多年,性情有些變化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三皇子不記與你的那些舊怨,你今兒那樣子不是讓他難堪么?” “是么?”周弘有些皺眉,也沒反駁。 他不說話她也知道,他倒不是厭惡他三哥,只是他做事歷來如此,禮數(shù)盡到,若有不合時宜之處,也不火也不惱,只是陰陰陽陽笑著,警戒一下別人,但周維是個膽小又木訥的,不太懂他的意思,就真鬧成了受欺負(fù)。 也難怪周維老怪他欺壓他,周弘這可不就是欺負(fù)人么?還一欺負(fù)就是好多年。 湘君把周弘在心頭扒了幾層皮,又撿起以前的話:“你想做太子嗎?” 周弘丹鳳眼角斜打著她,許久不言,又是那副讓人摸不清的樣子。 湘君真是受不來他這模樣,爪子在他腰身上一爪薅下去,帶著女兒氣埋怨:“不說就不說,看什么看?” 周弘把她的爪子一捏,朝下移去,才碰見那物,她就瞪了眼,漲紅著臉罵道:“不要臉,你松開,我不問了!” 周弘哪里依她,翻了個身就壓下來,喉嚨里藏著一串戲謔:“不問了?” “不問!你先起開!” 他逗了她半晌,說著要起開,卻趁著她一個不注意撞了進(jìn)去,湘君低低叫了一嗓子,哎呀一聲抱怨:“你怎么說話不成數(shù)?” “我應(yīng)你什么了?不成數(shù)......”他低笑出聲,像是要罰她似的,腰身上更重,湘君倒不敢在這時候逆著他,干干脆脆抱了他,一團(tuán)胡來亂鬧。 女帝因肺腑有損,處于養(yǎng)息中,湘君才給她喂了粥,鄧衛(wèi)就端著金碟子進(jìn)門,將碟中一粒紅黑的丹藥呈給女帝。 湘君眼皮微動,將鄧衛(wèi)掃了一眼,看他烏髻云云,眼角眉梢頗具嫵媚,除卻這點(diǎn)兒妖冶風(fēng)情,什么也探不出來。 她又開始盯著那粒紅黑的丹藥看,終究是嘴唇動了動,垂下眼皮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女帝服藥之后歇息在床榻上,湘君出帳子,開始整理公務(wù)。 不知過了多久,鄧衛(wèi)從帳中出來,與湘君對視一眼,湘君便追了出去。 “鄧令官!” 鄧衛(wèi)轉(zhuǎn)過身來,朝她微微拱手:“舍人?!?/br> 湘君與他同行:“有一事向令官請教?!?/br> “舍人請講?!?/br> 湘君道:“依著舍人看,陛下會選誰為太子?” 鄧衛(wèi)嫵媚的眼角一翹,朝那池寒氣氤氳的池水望著,呼出一口白氣:“舍人希望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