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是么?”女帝一笑,又轉(zhuǎn)過臉來看湘君。 湘君跟著淺淺笑著,心頭著實火大,三皇子在周弘跟前兒不擺明了不想做太子,卻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和孟家勾搭在一起,不正是要抽了周弘的底氣么? “聽人說三皇子賢德,又平易近人,一干臣子都想推舉他為皇太子呢?!泵舷酄斵哿宿酆殻膊粦窒婢趫?。 陽平眼波輕動,也跟著笑道:“可不是么,趙毅也同我說,三哥為人極好呢。” 女帝有些來勁兒,端正坐了起來:“可真?” “如何不真?” 湘君臉頰有點兒抽痛,實在快要笑不下去了,三皇子性情懦弱,誰不說是個好人?可恨的是誰給他們出的點子,胳膊肘子朝外拐來對付周弘這個屋里人兒。 女帝想了一會兒,又轉(zhuǎn)臉問湘君:“你說呢?” 湘君什么也不想說,耐不住面子上過不去,只能干干跟著笑:“臣是清河王妃,此事不能有臣來說?!?/br> 她倒是大膽,直說了自己這“位置”不好,說不出個什么來。 這樣一說,幾方人還真不好硬逼著她,若是真要出口逼她,豈不是顯得自己心狠么? 人都怕事情攤開來講,湘君這個人就有一點兒機靈,該攤開的就攤開,攤不開的就忍著。 陽平笑了一笑,跪坐在湘君面前討巧似的笑:“說來咱們七哥也是好的,只是七哥不是長子...咱們的護國柱呢!誰不稱贊七哥!” 可不是護國柱么?拼死又拼活,她被陽平這話氣得慌,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嘴角一翹:“身為皇親貴胄,為天下百姓著想,也是他應(yīng)該?!?/br> 陽平被她堵住,周弘為天下百姓著想,他們就不是了?可是話是自己提出來的,也收不走,僵了一僵,干干脆脆笑了起來。 夜幕降臨,陽平公主和孟相爺都告退,湘君將案幾上絹帛整理好也準(zhǔn)備告退。 婢女掌了滿殿的燈,烘得一個蓬萊殿都亮堂堂,湘君仰頭環(huán)顧著這大殿,這金碧輝煌之中,她忽然覺得像極了一個明堂,也難怪人家都說做官是居于廟堂,當(dāng)下還真有這種感覺。 “你迷惘了?!?/br> 女帝一身輕紗睡裙站在紗帳旁,雙眼銳利清明地盯著湘君。 湘君驚訝于女帝這樣神采奕奕,急忙躬身行禮:“臣不敢!” 女帝輕輕一笑,步步踩去窗邊,只留下一個被燈打得斜長的背影在墻上:“你們是不是覺得朕老糊涂了?” 湘君... “朕不是沒想過讓七郎做太子,這幾個月放任你和七郎處置朝堂事情,你們做得很好,很讓朕放心,不是三郎或是陽平可比的?!?/br> “七郎事事都比三郎強,又極為敏慧,打小就比常人通透,可他極會忍耐,且用誰殺誰也沒有遲疑手軟過,他若登基少不得一場腥風(fēng)血雨,但是三郎就不一樣,三郎性子敦厚,朕要保的是兩族人,也不想兩家刀兵相見。七郎是良將,有七郎在,三郎不會出大錯兒?!?/br> “...唉~朕欠了七郎的,你替朕好好照顧他。”說罷,女帝雙手按上窗欞:“擬召,復(fù)清河王鎮(zhèn)軍大將軍之位,另封其女周禹為泰昌公主,周敏為章湘公主。” 這一加封,看似是權(quán)利的回歸和榮耀的加諸,其實是對周弘做太子的否定,這幾個月來,她與周弘如此靠近權(quán)利的中心,都是女帝施的障眼法,女帝心頭其實早有了打算,只是把眾人都騙過了,這時候時機合適了,就提三皇子為太子。 湘君砰一聲跪下叩首呼道:“謝圣人!” 女帝垂下頭看著自己那雙蒼老的手,說不清的落寞與無奈...... 一封詔書擬好,湘君渾渾噩噩乘上馬回了清河王府,但見周弘正騎馬出來接她,她忽然有些不敢看周弘,一見他就扭頭到一邊。 周弘笑她:“怎么回來晚了,連我的面都不敢見了?” 湘君嘴里發(fā)苦,實在說不清這個事情,她該怎么說女帝嫌棄他性子太硬不讓他做太子這件事? 周弘瞧見情形不對,冷了臉:“你到底怎么了?” 湘君放慢了馬,輕聲道:“陛下復(fù)了你鎮(zhèn)軍大將軍的職,又加封了寧娘為泰昌公主,敏娘為章湘公主。” 夜幕之中,周弘握緊了韁繩,緩了半晌,徐徐嘆了一口氣:“還真讓鐘神秀那老道士說中了?!?/br> “什么?”湘君轉(zhuǎn)臉看他,他并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只是有些失落似的。 周弘苦澀翹起嘴角:“十四歲的時候,鐘神秀那個老道士給我算了一卦,說我是狻猊托生,龍生九子,我也就只是龍子,狻猊因有耐心被人拿去當(dāng)了坐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因我太過聰慧折了帝王緣,此生命該如此?!?/br> 湘君輕輕“啊”了一聲,周弘的命倒是真的如此...因為太過聰慧能忍,被女帝奪了登太子之位的權(quán)利。 也難怪她問周弘的時候,周弘不說鐘神秀給他算了什么,原來竟然算出了這么個蠢命! 她又想起上次鐘神秀說什么“盆中蛟”,細細琢磨起來,還真是和孟家人有點子關(guān)系。 周弘看她想得入神,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想什么?要到了?!?/br> 他還有心情捏她...湘君咬了咬唇,說道:“你就不氣么?” 替周家當(dāng)牛做馬這么多年,他是什么也沒撈到,最后還要當(dāng)牛做馬,可不是個坐騎命么? 周弘笑道:“怎么,沒讓你戴上金鳳冠,你氣了?” “你?!” 她擔(dān)憂他,倒叫他說得貪慕權(quán)利似的,一拍馬屁股,馬就一溜煙兒跑到了王府門口,湘君啪一聲跳下馬就朝府里跑。 這跑了幾步,又怕他可憐,就站在廳堂門外等他。 周弘是在門口吩咐人將馬牽回去之后,才捋著袖子進府來,面上雖是有些失落,也不見得神色大動。 湘君看他還慢慢吞吞的,心頭矯情,沖回去就拳頭朝他肩膀上招呼。 周弘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抬手卡著她的腰,低喝道:“又生哪門子氣?” “你管我!”他倒好意思問了,湘君就是要招呼他。 周弘被她倒鬧得笑起來,橫手朝肩上一扛,她腦袋上的官帽啪地就栽落在地上,哇哇叫著:“你快放開,你混球!” 她是又氣又鬧,周弘是又氣又笑,把她塞在椅子上,用雙臂困著,屋里的婢女也都見慣了這場面。 “你不鬧,我?guī)慊貙嬀?。”周弘一張臉俯著,正對著她?/br> 湘君被他這樣一說,也有些臉紅,揚了揚下巴說:“我沒鬧?!?/br> 周弘一笑,松開雙臂,抬手拉她。 這鬧騰了一陣子,兩個人又鬧不下去了,安安生生回了寢居,惹得一屋子婢女在他們走后都噗嗤笑出聲來。 夜間有些涼風(fēng),周弘帶她走在黑茫茫的林子里,湘君心知他這時候終于發(fā)作了,就緊跟著他。 周弘撒了個謊,他也不想回寢居,否則剛剛就給扛了回去了。 “不是沒想過做太子,掌萬人生死,誰不想?”周弘忽然出聲。 黑麻之中只有外面幾縷光彩透來,看不清他臉上的悲喜,湘君緊緊捏了捏他的衣角,又聽他道:“這世上誰還沒個野心?可我若是有那種野心也活不到如今,大抵都是后來忍得多了,看慣了生死,看明白了許多?!?/br> 湘君微微有些顫抖,這才是周弘的悲么? “父皇也有走眼的時候,阿娘也有走眼的時候...我今年二十九,有妻室,有高堂,有一對女兒,上過戰(zhàn)場,入過學(xué)堂,還守著周家的江山,沒什么可值得悲苦的?!?/br> “撒謊!”湘君罵了他一句,就撲進周弘的懷里。 誰沒有野心?他這半生戎馬疆場,水里來火里去,到頭來沒有了就只能沒有了...... 一縷昏黃的燈光落在那提著的嘴角上,可不是么?人生無奈,他的命比做皇帝還要難,鐘神秀那個牛鼻子老道士啊...說得還真是有那么幾分討巧,駝起這大好江山,到底是護國良臣還是帝王? “沒有,帝王能比得上爺么?” 湘君甕聲甕氣說:“比不上,誰都比不上?!?/br> ☆、第108章 幾場陰謀 六月初,三皇子周維封為皇太子,七王子周弘被封為鎮(zhèn)軍大將軍。 九月初,孟庭軒復(fù)燕王爵位,領(lǐng)職尚書令,其余孟家子弟一一有拔擢,女帝有讓孟家和周家平分秋色的意思,故而還在掌權(quán)期間開始將權(quán)利移交給孟家族人。 一入秋,女帝就開始咳嗽起來,極少能走動,如今朝堂上是太子監(jiān)國,孟家和周家把持朝政。 湘君已經(jīng)開始漸漸遠離權(quán)力的中心,日日呆在女帝身側(cè),照顧女帝生活。 因孟家族人權(quán)利復(fù)位一事,朝廷中起了莫大的爭執(zhí),周弘也為此事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逢著休沐日,太子殿下帶著陽平公主來清河王府拜訪。 這是周家余子們第一次這樣主動且和平地會面。 湘君令人端上茶來,給周維和陽平飲,三人坐在廳堂中,婢女仆人全部趕出廳堂,只留下這四人。 “不知三哥和陽平找我有何事?”周弘端著茶盞淡淡開口。 周維臉上有些尷尬,使了個眼色給陽平,陽平會意道:“這些時日孟家猖獗,咱們同為周家子女,是來找您一起想個法子的?!?/br> 湘君嘴唇動了動,始終沒說什么,這大事上她也懶得鬧什么脾氣。 周弘臉上一片淡漠:“二哥不是與孟家交好么?” 周維干干咧了咧嘴,有些激動揮手:“我哪里與他交好了?陛下她不選太子,陽平說陛下是要看誰與孟家好,這是拿來蒙她的。” 陽平也冷了面目,冷冰冰一推茶盞:“我就算再不是,也是周家的人,怎么會看著江山落到別人手里去?!?/br> 這樣說來,倒是說得通了,只是陽平和周維這樣賭博的風(fēng)險可就大了...... 周弘飲了半盞茶,將茶盞扔在案幾上:“進宗祠?!?/br> 湘君不知他怎么的就忽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只是朝中大權(quán)花落誰家迫在眉睫,周弘也停不下手來。 陽平呼地起身,眼中有些雀躍:“我就知道七哥是有后手的?!?/br> 周弘瞥了陽平和周維一眼:“這是自保的最后一個法子,若是落敗了,周家就沒了骨頭了!萬不能在此事上玩笑!” 周維也提了聲兒:“我能于你玩笑不成,你在朝堂上,知道此事有多重!” 周弘不吭聲,踏步朝外走,湘君跟了兩步又退了回來,這事兒跟她有什么干系?到頭來周弘又扭過頭來看她:“跟上來~” 湘君撇了撇嘴,踩著步子跟了上去。 幾匹馬行至宮中,幾人如了名堂,一一取香拜了。 周弘領(lǐng)頭對著牌位恭謹?shù)溃骸爸芗伊凶嬖谏?,不肖子弘為守江山,將于洛陽舊宮起事,請恕弘不孝之罪。” 他這一番話聲音不大,是把幾人都驚得昏昏蕩蕩。 陽平公主上前道:“洛陽舊宮?你怎么起事?難道還能從正門攻不成?” 周弘擺手,取過一截香在地上畫了舊宮的大格局出來:“洛陽舊宮,我自有法子攻進去,你等只要守在正門門口,不許孟家親兵入內(nèi)即可。” 周維有些皺眉:“那你呢?你也不走正門?” 周弘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洛陽舊宮?陛下肯去么?”陽平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