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蘇葉等人的時候喜歡默念秒數(shù),數(shù)到403的時候,她看看手機計時器,407秒。誤差五秒之內(nèi),還不錯。注意力沒分散。 黑色轎車停在蘇葉跟前,車燈光閃了一下,僵尸臉撐了把黑傘下車,卻見車那邊蘇葉已經(jīng)自己開車門上了車。 她上車急匆匆的,車門一開,帶著腥味的風灌進來,一股濕氣伴隨她的落座撲在周浦深臉上,“砰”的一聲車門合上,周浦深皺了眉。 他的車沒有一點裝飾物,暗紅色座椅,黑色腰枕,黑色肩墊,微光里皮質(zhì)泛著低調(diào)的光澤,看起來潔凈嶄新。 干凈的車墊上,皮鞋锃亮,沒有因為雨天沾上一點泥漬;鞋上褲縫線齊整,褲管筆直,沒有一點褶皺;白色襯衫沒入褲頭,平平整整;西裝沒系扣子,領帶夾上有低調(diào)的花紋。 他是個十分講究的人。 蘇葉才注意到,他今天是帶了眼鏡的。 窄邊的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鷹眸的戾氣,乍看著溫和斯文。他靠坐著,手肘撐在扶手上,手腕微曲,手指在下額摩挲,斜斜地看著她。 他把眼鏡一摘,忽然傾身湊近蘇葉,她立刻坐直了,脈搏突突直跳。 去他的溫和斯文!這雙眼瞇起來分明讓人打顫,那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件器物。 蘇葉是人不是器物。她說:“周先生?!?/br> “嗯?” “不過一頓飯,周先生不必掛心?!?/br> 他忽然笑了,不是勾勾唇角,是著實笑出了聲,一聲,兩聲,都不達心。蘇葉這一句話說出口以后也自覺不妥,掛心?恐怕是自己多心。 與周浦深的對話常常這樣有去無回。 下車時蘇葉還保持高度緊張的樣子,周浦深看他一眼便下了車,等她跟上了才問:“西餐,中餐,日料?” 還是豪斯酒店,看來后院的小樓,是他的私人廚房。 蘇葉飲食愛好廣泛,最鐘情火鍋,但煙霧繚繞,與小樓不搭,紅油翻滾,香味熏天,更是與周浦深不搭。 他等著她回復,蘇葉說:“日料,謝謝?!?/br> 她始終認為對待食物最好的態(tài)度就是吃光。但是對面的人一直沒動筷,她便覺著不好意思了,“周先生怎么不吃?” “我不吃生?!?/br> “信佛?” “個人喜惡而已?!?/br> 如此一來,吃日料倒是遷就她了。他是在加拿大長大,日常飲食西餐居多,按他的說法,難不成牛排他只吃全熟? “西餐我只吃全熟。” 他淺啄了口茶,淡淡道。 “……”蘇葉確定她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 蘇葉不好吃獨食,倒了兩杯清酒,開始琢磨她不擅長的事——沒話找話。 “那周先生喜歡吃什么?五色飯喜歡嗎?”五色飯是拉各斯當?shù)孛朗常晌宸N顏色的面混合成的糊狀食物。 “沒吃過?!?/br> 他常來往拉各斯,竟然沒吃過,話題尷尬,蘇葉說:“那下次一定要試試,我覺得不錯。” 他瞥一眼桌上的酒杯,端起來又放下,“我不喝酒?!?/br> 蘇葉微訝。生意酒桌來,這不是中國特色,而是第三世界國家通則。商人少有不喝酒的。但轉(zhuǎn)念一想,怕是沒有幾個人,夠得著他喝酒作陪。 “抱歉?!?/br> “無礙?!?/br> 若是趙瑋伊、安娜或者何陸北沉沉地說一句“無礙”,蘇葉恐怕要消化不良,但周浦深,把文謅謅的詞說得毫無違和感,愈見優(yōu)雅貴氣。 她想提議換西餐,卻聽服務員敲門,得到首肯以后端著食物上來。 是一盤烤三文魚,一份鰻魚卷,加味增湯。 “蘇小姐似乎在多想。”周浦深拿起餐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他怎么可能虧待自己,遷就別人? 周浦深吃東西慵懶隨性,卻像個中古貴族,這導致蘇葉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等她專心致志吃完,他卻已經(jīng)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看著她。 “你的吃相......”他話沒說完停住了,手肘支在桌上,俯身湊近蘇葉,和室桌子矮而窄,呼吸相聞的距離,“讓人很有食欲,不知道秀色可餐是不是這個意思?” 每一次獨處,都像是一場較量,蘇葉想。 chapter 6 這刻意的停頓,話語便有了歧義,若說她吃得香讓人看著食欲大增那還則罷了,若是別的...... “謬贊?!彼耆挥X得贊。 “合胃口么?” 蘇葉心不在焉,“很美味?!?/br> “喜歡可以與我常來。” 蘇葉:“……”聽著邏輯沒什么不對。 和周浦深聊天是一件費神的事,蘇葉費盡心思找了話題,卻總被他三兩句說得沒話可接。 強行聊。 眼看消食也差不多了,蘇葉說:“我該回去了。” 終于忍不住了?周浦深勾勾唇角,似笑非笑,他放下茶杯,對侍者說:“叫人進來?!?/br> 來人長著歐洲面孔,穿著花襯衫,白色齊膝闊腿褲,蓄著胡子,帶著大黑框眼鏡,手上提著小皮箱。有些娘氣,看著不像周浦深身邊的人。 走近了蘇葉發(fā)現(xiàn)這男人還畫了眉。 “周先生。”他打招呼,聲音倒是粗獷。 周浦深點點頭,那男人才與蘇葉說話,“蘇小姐,麻煩起身?!?/br> 蘇葉疑惑,看向周浦深。后者點點頭。 “伸手,仰頭,好,轉(zhuǎn)個身,收腹,放松,好,可以了?!?/br> 男人說什么,蘇葉就做什么,配合極了,但男人一走,蘇葉的臉色便耷拉下來,“周先生,我不需要?!?/br> 給她量三圍,臂長,顯然是定制衣服,加上他之前問她喜歡的顏色,除了定衣服,不做他想。至于他為什么提前問顏色,蘇葉暫時想不通。 周浦深淡淡道:“理由?!?/br> 需要理由的是她才對,但他向來善于把問題推圓滾回來,蘇葉掏出那枚瑩白手機放在桌上,說:“如果我收下它讓周先生起了什么誤會,那請收回?!?/br> 蘇葉收下那枚手機,一是避免無用的爭執(zhí),二是因為,他拿了她手機,還她一個,無論他出于什么目的,這始終只是交換。 但這回是單純送,還是衣服。蘇葉不禁想起一句話——男人送女人衣服,就是用來脫的。 周浦深坐著,蘇葉居高臨下,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氣場優(yōu)勢。 “坐下?!彼穆曇魺o波無瀾,卻帶著壓迫感。 事情能講明白她絕不擺姿態(tài),更何況對方是周浦深。蘇葉不矯情,坐下了。 “像只刺猬,”周浦深睨她一眼,把手機推回她面前,說,“給女伴送禮服,只是禮節(jié),蘇小姐又在多想?!?/br> 言下之意,他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都是她,多想。 蘇葉抓住了關鍵,也沒放過細枝末節(jié),她問:“女伴?” “年展晚宴主辦方,是rc。”他惜字如金,點到為止。 他需要出席,但女伴是,“我?”蘇葉沉沉說,“為什么?” 他沒有向她發(fā)出任何邀約,這趕鴨子上架的作風,實在是不紳士。即便他手眼通天,她蘇葉也是個有人權的個體。 或許她更想問憑什么。周浦深抬眼,蘇葉看見他淺棕色的瞳,右眼的確帶著點灰色。 他說:“記不記得,你欠我的?現(xiàn)在我允許你還?!?/br> 蘇葉知道他意指那個不被接受的道歉,一時無話。周浦深起身,“不是要走么?” 出了小樓,經(jīng)過大堂竟碰見了淺川,不免又寒暄幾句。 淺川瞥一眼周浦深身后,“蘇小姐,不知對我還有沒有印象?” 蘇葉點頭,說:“當然?!?/br> 周浦深眉頭微皺。身旁的人小聲提醒他,行程緊湊。音量控制得極好,看似在耳語,又讓該聽到的都聽到了。 淺川連聲抱歉,“不打擾周先生了,反正我們還會相見。” 周浦深抬腳離開,拉著蘇葉的手。 蘇葉眼角的余光看見淺川的眼神,意味不明,于是回頭,看到淺川站在原地,沖她微笑,溫和的眉眼帶了些許銳利。 到門口周浦深松開她的手,上了車。十分自然似乎一切理所應當。他坐在車里看著她,目光研判。 直到他的車子絕塵而去,兩人都沒有對話。 蘇葉還是決定把淺川約她的事擱置不提。因為這一晚上,他兩次提到“她想太多”。 若除去她與淺川相識是因為他,其余的,三人沒有任何關聯(lián)。那么淺川約她,男人約女人,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與周浦深自然沒什么關系,他沒有義務知道。 她想太多這件事,該事不過三。 可他手掌間粗礪的摩挲觸感,還停留在她指尖,蘇葉搓搓手,上了另一輛車。 僵尸臉把蘇葉送到寢室樓下。蘇葉已經(jīng)搞清楚,他叫方睿,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叫方智,平時跟在凌數(shù)身邊。 方睿說,周浦深還有一場與官員的會面。 似乎上次也是這個點。蘇葉問:“這么晚?” 方睿說:“先生從香港回來,剛到就同蘇小姐吃飯了,會面只能延后?!?/br> 蘇葉垂眼,沒有再說話。他經(jīng)過長途飛行,卻未見風塵仆仆,仔細回想,他席間也從未表現(xiàn)過疲態(tài)。 不知怎么的,他眼瞳的那抹灰色,又閃過蘇葉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