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也、也許,”莊子非道,“以后有某一天,你會想要和我一起回顧這一趟旅程呢?” “我不覺得?!睘槭裁匆仡櫍啃菹⑦^就好了。 “好吧。”莊子非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凌思凡仿佛可以看見兔子耳朵耷拉了下來,連尾巴那個毛團(tuán)都沒精神了,他輕輕問:“和我一起旅行,極端無聊是嗎?” “……那倒也不至于,放松下挺好的。”凌思凡說。 “你……”莊子非很少見地顯出了沮喪,“思凡,怎么樣才能讓你覺得不無聊?” “……”凌思凡也不知道該回答什么,猶豫半晌,最后說了一句明知對方不會想要聽的“抱歉”。同時,他的心中不斷閃現(xiàn)昨天車?yán)锏氖?,那種隱秘氣氛仿佛依然揮之不去,溫度漸漸升高,心里有些酥癢。 “哎,算了。”最后,莊子非說,“我已經(jīng)想破腦袋了,還是沒辦法不平淡。我也不知道怎么樣才能讓你留下記憶?!?/br> …… ——事實(shí)證明,莊子非簡直是個烏鴉嘴,而且已經(jīng)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本以為會是非常平凡的返程路線,竟發(fā)生了凌思凡想都沒想過的事。他每一次倒霉,都是毫無預(yù)兆。人生果然是世間最不可以預(yù)測的,宛如大海的海面一般變化多端。想來,每個倒霉的人,在事情發(fā)生前,都不相信被選中的會是自己。 凌思凡已經(jīng)十來年沒走過背運(yùn)了,這回偶爾走上一次,竟然又是一個大的,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那么衰,仿佛倘若世界上有萬分之一的人愛倒大霉,他一定在其中。 在就快要進(jìn)入洛杉磯郡的一條大路旁,莊子非將車停下了,并且進(jìn)入路旁的便利店里面買水。當(dāng)他帶著東西,再回來車?yán)镒脮r,他看見有一個人向路邊快步走來。 莊子非并沒有在意,他系好安全帶,又發(fā)動了車子,準(zhǔn)備繼續(xù)前往機(jī)場。 所以,當(dāng)那人突然拐到他那邊,并將槍口伸進(jìn)車窗時,莊子非簡直嚇得傻掉了。 從小生長在紅旗下,腦子里是動物王國,莊子非第一次明白禁槍和不禁槍的區(qū)別。 莊子非的大腦瞬間停止運(yùn)作,反反復(fù)復(fù)繞著的全都是:什么情況?真的假的?! “把車后門打開。”對方用英語命令道。 那人生得怪異。他的眼睛大得有如銅鈴,嘴卻異常突出,兩家略微瘦削,像一只怪異的鳥類,讓人一看就記憶深刻。 “……”莊子非瞪著眼沒說話。 “我再重復(fù)一次,把車后門打開!”他的聲音沙啞,仿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令人不寒而栗。 莊子非終于明白了——他們遇上劫車的了。之前他只知道劫車案件在世界上眾多的城市持續(xù)攀升,美國尤其地多,每年都有好幾千起,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會遇上。不少他的同行都在國外遇到過危險的事件,但他一直以來都還算是安全。 劫財(cái)還好,直接劫車…… 他強(qiáng)迫自己的腦子轉(zhuǎn)起來。 該怎么辦? “可以?!睅酌腌姾?,莊子非打定了主意,他緊握方向盤,目視前方說道,“你要去哪我?guī)闳?,但是,副駕必須下車。”他已經(jīng)想好了,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身邊的人受到任何一點(diǎn)傷害、遭遇任何一點(diǎn)不幸。他想出的這個方法,應(yīng)該可以救凌思凡。 “……”對方明顯猶豫了下。 “不然我就不開?!鼻f子非說,“你是想要車吧?不是想要?dú)⑷?。那你放他下去,我會配合你的。否則我就不開,你平白殺了人,也得不到這車,你好好想一想?!?/br> “嘖!”槍手聽了也沒猶豫,用槍指了下凌思凡:“滾!” “喂!”凌思凡對莊子非吼了聲。 “下去下去?!鼻f子非伸出只手軟軟地推搡著凌思凡,“反正我肯定是下不了車了的,他好像不能開……何苦再搭上你。” “……” “哎,”莊子非最后依依不舍地又是說了句,“思凡,你要記住,是我非要來旅游的,和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边@一下道別后,他就要載著后座的人去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也不知道半個小時之后他還有命沒有了,不過,莊子非想,如果真有萬一,也是會被一槍打死,應(yīng)該還好,倒也不是特別受罪……真是那樣的話,倒要慶幸凌思凡沒有接受他,也不用體會再次失去心愛的人的那種撕心裂肺,只是,不知父母該有多么難過。 “……”凌思凡很清楚自己下車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凌思凡咬咬牙,打開車門下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當(dāng)?shù)氐木臁?/br> 然而,雖然他安全了,在等待警察時,他的心臟卻一直像要破膛而出一般,好像最幽深的海底突然掀起一陣地震,沖擊綿延了幾千米,將海平面都帶起了一陣海嘯,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一點(diǎn)害怕。 其實(shí),僅僅才過了五分鐘,警察就找到了凌思凡。 “快!”凌思凡的聲音有著不自覺的尖銳,“我的朋友被劫持了,車是雷克薩斯gx400,車是租的,車牌號是4gru427……車行能追蹤嗎?”他有一些后悔,不該租豪車的,豪車司機(jī)最容易成為被劫持的目標(biāo)。 胖得和一個桶似的警察回答:“你剛才打完電話后,我們就已經(jīng)確認(rèn)了?!?/br> “……嗯?!?/br> 車行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那輛車不能追蹤到。 “這些年能追蹤的車越來越少,”警察解釋道,“這個屬于侵犯隱私。如果車上裝有路線追蹤儀器,車行必須告知對方。這導(dǎo)致了租這種車的人很少,慢慢地車行也就不使用它了?!?/br> “那要怎么辦啊……難道眼睜睜地等著他出事嗎?”凌思凡漂亮的臉孔有些扭曲,胸中塊壘濁酒難澆,堵在那里讓他的四肢都缺了血一般地發(fā)涼并且毫無知覺,大腦也麻木得只想逼眼前人將他的人還給他。 “別急,”不知道吃了多少甜甜圈的胖警察說,“我們監(jiān)控了所有街口的車輛,相信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車輛,從而使用警車進(jìn)行圍堵。”他的聲調(diào)很能安撫人心,好像常年處理此類事件。 “確定可以找到車嗎?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凌思凡并不覺得百分百可靠。在他看來,就算警方發(fā)現(xiàn)了行蹤后也不一定就真的能攔到——萬一他們在警車到場前的這段時間下了高速呢? 警察沒有回答,卻說:“跟你講下事件經(jīng)過。他在你朋友之后就搶了便利店,一共搶了七百美元,之后出來看見你們的車劫車逃跑?!蹦┝耍盅a(bǔ)了一句:“劫車的人總是偏愛雷克薩斯?!?/br> “……”凌思凡突然很后悔,他覺得自己就不應(yīng)該和莊子非出來,現(xiàn)在搞出這種事情,萬一真有什么意外那么……他可怎么辦呢? 凌思凡盡量讓自己冷靜,他想了想,又對警察說道:“我覺得那個人不是特別正常?!?/br> “哦?” “他大概是沒錢買毒……樣子有些奇怪,好像十分痛苦,當(dāng)然這是我的猜測,他連人一起劫,是因?yàn)椴荒荛_?!绷杷挤苍?jīng)“有幸”在一個高級派對上親眼看見了一當(dāng)紅明星的毒癮發(fā)作——鼻涕眼淚全流下來,全身都在出汗,而且到處都疼,讓他記憶深刻,“這不像是有預(yù)謀的,更像臨時搶劫逃走?!?/br> “哦?” “我猜他是去他‘供貨商’那里了。那些人通常聚集在哪里?我想他們可能是往那邊去了,可以重點(diǎn)看沿途的錄像?!?/br> “這個信息蠻有用的,我會通知負(fù)責(zé)的人?!迸志煺f,“現(xiàn)在你跟我上車吧,我們不能在這里等?!?/br> “……”希望和絕望并存的感覺是奇異的。已經(jīng)有十幾年,他沒有過這種特別無力的感覺了。 第21章 班芙公園(八) 凌思凡剛剛將一只腳踏進(jìn)警車內(nèi),放下了對話機(jī)的警察便轉(zhuǎn)過頭笑著對凌思凡說:“嗨,恭喜,抓住了?!?/br> “……?。俊绷杷挤灿幸稽c(diǎn)傻眼,“這么快?”美國警察這么厲害……?好消息來得太突然,凌思凡卻不敢相信。 “你那朋友挺特別的。”警察說道,“警察沒看見他,他看見警察了。他離開后沒有多久,就看見高速旁停著一輛警車,當(dāng)時那輛警車正在處理一起交通事故。為了擺脫被挾持的困境,你的朋友故意用副駕那邊的車頭撞上了路邊的墻……槍手坐在后座,沒有系安全帶,發(fā)生重大的車禍時他所受的傷會嚴(yán)重得多,那樣你的朋友就可以趁機(jī)搶走他的手槍了。當(dāng)突發(fā)的事件來臨,槍手第一反應(yīng)肯定是要保護(hù)自己而非殺你朋友。幸好事情還算順利,槍手沒有絲毫準(zhǔn)備,被甩出了車門,傷得比較嚴(yán)重?!?/br> “那……我朋友呢?”凌思凡輕輕屏住了呼吸。 “你的朋友做了準(zhǔn)備,安全帶也系得很好,保護(hù)氣囊彈出來了,受了些傷但無大礙?!?/br> “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br> “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當(dāng)然。”警察拍了拍凌思凡的肩,“不過晚些要做筆錄?!?/br> “好?!绷杷挤裁腿话l(fā)覺到,雖然他仍認(rèn)為,莊子非只是個“朋友”,并沒什么特殊,但實(shí)際上,他已經(jīng)遭到了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曖昧的多情又無情的襲擊。他一個不小心,就讓莊子非的感情如光一般從他幾面銅墻鐵壁接合處的微小縫隙中硬是滲透進(jìn)來。 ——當(dāng)再看見凌思凡時,莊子非一下就撲了過去。 他的頭上纏著繃帶,還有肩膀、前胸也是,看上去有一些狼狽,不似以往那般干凈。 “思凡……”莊子非抱著凌思凡,“嗚~~~” “……”凌思凡猶豫了半晌,還是伸手抱住了莊子非的背,一下一下輕輕撫著,仿佛在安慰一只巨型的寵物。 “思凡……嗚~~~嚇?biāo)牢伊恕?/br> “沒事了啊。”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還有我的爸媽了呢。” “這不就見到了?”凌思凡放柔了聲音,生怕驚到了莊子非,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溫柔的語氣。 “嗯……”莊子非說,“我都在心里念叨好了給你們的遺言了……” “哦?”凌思凡問,“給我的是什么?” “是……是……” “是什么?”凌思凡問。 “是……”莊子非說,“希望你比我想的還要不把我當(dāng)回事。” “……嗯?”凌思凡呆住了。希望自己不把他當(dāng)回事?這叫什么遺言?正常應(yīng)該是不舍的話吧? “對?!鼻f子非說,“我給你的內(nèi)容就是,你開心沒人纏你了,馬上忘記我的事情……然后,我會在天上保佑你,找到一個相愛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怎么可能會開心?!绷杷挤舱f,“而且,我不會和誰在一起?!?/br> “……不一定啊?!鼻f子非說,“你對我完全沒感覺,也許,會對別人有呢……”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對你完全沒有感覺……否則,方才就不會六神無主、亂了分寸。 凌思凡在心里面困惑著,然而嘴上卻沒說話,只是輕輕地?fù)u了一下頭:“沒什么。” …… 莊子非一直抱著凌思凡不肯撒手。 這一平靜下來,凌思凡更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防護(hù)終究沒有到位,某種病毒似乎已經(jīng)入侵他的心臟。 “思凡……”莊子非說,“好像做夢一樣……”窗外,南加州的月色溫柔,那些罪惡仿佛只是幻覺。 “嗯。” “那個家伙怎么樣了?”莊子非問。 “甩出了車,傷得不輕,能不能活就看命了?!?/br> “我……我只是想讓他失去控制,趁機(jī)奪他的槍,沒有打算直接甩他出去……”雖然對方不是好人,但要當(dāng)真死了,他也會有心理壓力。 凌思凡淡淡地說道:“我覺得甩的挺好的?!?/br> “……呃?!?/br> “子非,”凌思凡抬起了眼睛看著莊子非問道,“他都被你甩出去了,你真的撞得非常狠。” “唔?” “我想知道,”凌思凡繼續(xù)說道:“你怎么會有那么大勇氣狠踩著油門撞上路邊的?”自己狠踩油門撞上路邊,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