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再轉(zhuǎn)向江家赫蘭道半山豪宅。 身量高挑的卷發(fā)女郎穿過宴會廳走向二樓臥室,笑盈盈推開房門,女主角正坐在鏡子前任由妝發(fā)師擺弄。 王靜妍就站在她身后,觀賞鏡中少女飽滿面頰,明媚眼眸,以及鮮嫩滴水的青春,你無法解釋,上帝愛世人,卻也自有偏愛。唇紅齒白最普普通通四個字,小學生課后作業(yè)里被濫用的形容詞,不想?yún)s在她身上揮灑到了極致。 “阿阮——”她呼喚她。 她回頭,鏡子里只留下她纖長脖頸,沉甸甸的鉆石項鏈拋出細細碎碎的光,“靜妍!我等你好久,佳琪和茹安呢?”不等王靜妍回答,一旁盤高頭發(fā)的周秘書已開口,“攝影師在隔壁等,幾位小姐到齊了,先合照再出門?!?/br> 王靜妍撇撇嘴,“我有話同你講,可不可以麻煩周秘書先去隔壁喝杯香檳?” 周的臉修煉成死火山,投石問路,連灰塵都不給你。 阮唯心領神會,同周秘書寫報告,“拜托,婚前請給我一點點個人時間?!?/br> 她雖然是溫溫柔柔性格,在江家卻自有權威,連她兩位舅舅就不敢輕易同她爭執(zhí),更何況女秘書?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周不贊同卻也只能點點頭,領著滿屋子工作人員往外走。 走最后的服裝師帶上門,一時間清清靜靜,王靜妍興奮地上前來握住阮唯的手,忍不住心中的小小雀躍,“阿阮,你不知道你現(xiàn)在多惹眼,到十二點一出場,不知道要占走多少眼光。新郎也一定看傻眼,要同上帝禱告,上帝啊,這位漂亮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我的新娘?” 阮唯抬手攥住胸口水滴形吊墜,笑著抱怨,“我才要喊上帝!我都快要緊張得心臟病發(fā)!化妝師還弄什么腮紅,你摸摸我的臉——像發(fā)高燒!” “有沒有搞錯,現(xiàn)在就燒到華氏一百二十度,今晚怎么過?難道半夜打急救電話去醫(yī)院???” 客廳里,工作人員陸陸續(xù)續(xù)被叫去樓下做事,十點三十四分,周秘書等不及要去敲臥室門,叫出來這兩個毫無時間觀念的女士,她一張臉被西伯利亞寒流冷凍,背稿一樣說:“兩位女士,再不出發(fā)時間要來不及。” 王靜妍低頭晃一眼手機屏,抬起頭不自然地說:“明明還早,話還沒有講完,不能讓我們多交流三分鐘?” 周秘書為難,阮唯卻沒所謂,“十分鐘,十分鐘之后我保證下樓?!?/br> 周不肯走,就站在門口聽她們交談,王靜妍羨慕她耳環(huán)項鏈及訂婚戒,贊她是二十一世紀最美新娘。 這類話似鎮(zhèn)定劑,令她心情平緩不少。 王靜妍再次偷偷瞄一眼手機屏,忽然說:“好啦好啦,到時間啦,我膽子小,不敢再啰啰嗦嗦耽誤你結(jié)婚?!?/br> 阮唯笑著點頭,扶著王靜妍手臂,撐住沉重又復雜的婚紗站起來,周秘書長舒一口氣,“不是我著急,我只怕讓江老等太久?!?/br> 阮唯笑,“外公才不想我提早嫁人,能撐一分是一分?!?/br> 周說:“箭在弦上,哪能現(xiàn)在收弓,不嫁也得嫁啦?!?/br> “誰知道呢?” “好啦好啦,趕快上車?!蓖蹯o雅扶新娘下樓,送她上中間那輛黑色賓士車,自己站車門外說,“我就不陪你坐車啦,到時候禮堂見?!?/br> 周朝王婧妍點點頭,坐在阮唯右側(cè)。 車隊出發(fā),目的地當然是市中心麗景酒店,周秘書找機會與阮唯閑聊,“我看王小姐好像比你更緊張,抓住個手機像抓住一條命?!?/br> 到現(xiàn)在,阮唯已沒有前一刻的興奮與雀躍,她臉上淡淡,輕描淡寫帶過,“也許是替我緊張?!?/br> “聽講她家中財務狀況出問題?!?/br> “她爸爸好賭,生意不好就泡在澳門,小報新聞天天都登?!?/br> “看來這幾年,大家都不好過?!?/br> “全靠撐,不然我哪需要提前嫁人?” “阮小姐,新郎不差的……” “我知道自己該講什么不該講什么。” 后座上的閑聊就此結(jié)束,車開進永華道,離麗景酒店還剩一公里,莫名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前方車水馬龍花團景簇,比新郎新娘開心興奮的大有人在。 向前兩百米,一輛冷柜車剛剛載滿貨物對向開來。 綠燈亮,新娘車踩油門趕時間立刻向前行,冷柜車計劃趁黃燈沖過十字路口,時間重合,冷柜車車頭撞向賓士車右門,慘案似一顆炸彈,在市中心轟然爆炸。 新娘頭紗被拋向碎裂的窗戶,帶著血,滴滴答答,可憐再也等不來她的世紀婚禮。 梅雨季,雨一旦下起來即刻沒完沒了, 前后四輛車一并停在十字路口,電話聲響個不停,有人圍在現(xiàn)場周圍想盡辦法救人,也有人在電話中向急救人員通報位置,但三分鐘后立刻有新聞車殺到現(xiàn)場,近距離拍攝阮小姐被抬出事故車輛時滿身是血場景,現(xiàn)場記者一面解說一面感謝上帝,真是好彩,今晚七點新聞收視率一定沖破三十趴,年底獎金翻翻發(fā)大財,誰管畫面拍出來阮小姐受傷的額頭究竟有多可怕。 接下來新聞車司機猛踩油門,緊緊跟住救護車殺去醫(yī)院,立志要拍完阮小姐臨死前最后一組畫面。 本埠地產(chǎn)大亨江如海外孫女的世紀婚禮,就在此鋪天蓋地的祝福中悄然落地。 如同一場未來得及結(jié)尾的電影,即便,無數(shù)人翹首以盼。 空氣驟冷,急轉(zhuǎn)直下。 喜帖上仍留著“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鎏金宋書,此刻變作利刃,來回割著心頭rou。 四處唉聲嘆氣,沒人有膽量起高聲。 江老七十三高齡仍硬朗,推開了四太遞過來的手,挺直了后背說:“人是第一位,婚禮以后再說。至于肇事開車的司機,差佬做事馬馬虎虎只顧交差,你們要一個一個查下去。” 陸慎坐在單人沙發(fā)上,黑色領結(jié)已被扯散,松松垮垮掛在領口,他食指與中指之間燃著一根煙,卻并不送到口中,“肇事司機已被警方控制,我找楊督查談談,一定把底摸清楚?!?/br> “嗯——”江如海頷首,勉強過關,轉(zhuǎn)而向左手邊長沙發(fā)上坐著的江繼良江繼澤兩兄弟,“繼良去招呼記者,不要讓他們亂寫,繼澤去醫(yī)院照看阿阮?!?/br> “爺爺放心,我和阿澤一定把事情處理好。” 陸慎卻說:“我去醫(yī)院,我和楊督查電話里講,現(xiàn)在阿阮才最重要?!?/br> 江如海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獅頭土耳其手杖,到底他對陸慎這個后生仔有七八分滿意,不似時下年輕人,好吃懶做,不思進取。轉(zhuǎn)而瞧見沙發(fā)盡頭,呆呆傻傻面無表情的阮耀明,連同他身邊滿身珠寶的秦婉如,無名火上竄,拐杖敲地,就要罵,“你今日喝酒燒壞腦?自己女兒遭車禍,半句話都不說?有老豆不如沒老豆,你死才應該!” 秦婉如握緊了阮耀明的手,誰都不敢多說一句。 “行了,都去做事,哭哭啼啼沒大用?!?/br> 老先生發(fā)了話,座下諸位才敢離場,大多數(shù)急吼吼表忠心,恨不能長翅膀飛去目的地。 然而他一起身,卻先似大樹倒塌,血沖頭頂,江家定海針也暈倒在沙發(fā)上。 全家都亂。 要靠陸慎一個外人,聯(lián)系醫(yī)院安頓賓客再招呼記著,樣樣都得親自上陣。 陸慎抵達圣威爾斯親王醫(yī)院已經(jīng)是半夜,康榕守十四樓電梯口,第一個沖上來,向老板匯報,“已經(jīng)度過危險期?!?/br> “那就好。” “但醫(yī)生言明,可能會有后遺癥?!?/br> 陸慎頓了一頓,站在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靜靜看被醫(yī)療器具圍困的阮唯,“比如說?” “植物人,或是……總之一切都等阮小姐醒來?!?/br> “嗯?!标懮鼽c點頭,疲憊地坐在走廊兩旁的塑料椅上。他從兜里掏出一包煙,香煙送到唇上才想起這是醫(yī)院,務必要守禁煙令。 凌晨三點,康榕歪在一旁已經(jīng)睡得人事不知,陸慎接到楊督查電話,“這個司機又清白又干凈,根本一點破綻都沒有,司法部至多告他危險駕駛,判六減三,二十歲進去,二十三開開心心出來,我都替司法系統(tǒng)汗顏?!?/br> “知道了。”陸慎掛斷電話,什么也沒說。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趁巡樓護士昏昏欲睡的時間點,偷偷抽一支煙。 沉沉夜色中,想起阿阮同他講,“我一生立志做自由人,誰也別想控制我,外公也不可以?!蹦菚r候小朋友又青春又得意,講什么都有人聽。 但,他聽完,倒更想試一試。 ☆、第3章 失憶 第三章失憶 陸慎一夜沒睡,第二天沖涼換襯衫,依然在招待會同記者打太極,講江老身體狀況良好,長海是成熟企業(yè),運轉(zhuǎn)正常。除開日常事務需打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yī)院十四樓休息室。 大小江玩“孝順”大賽,在江老病床前比耐力。十四樓反而門庭冷落,連阮耀明同黎婉如都沒出現(xiàn)。 第三天,康榕從icu病房帶來好消息,“阮小姐醒了?!?/br> 陸慎坐在沙發(fā)上,手臂撐住膝蓋,低頭看完最后一張紙,“小瑜——” 他身邊成熟干練的女秘書立刻打起精神聽講。 “明天,我?guī)О⑷罨貚u。” 繼而走到隔壁重癥監(jiān)護室,隔著玻璃墻面遙望病床上被醫(yī)生護士團團圍住的阮小姐。 他扶一扶眼鏡,清瘦的面孔上并沒有能供解讀的表情,等醫(yī)生檢查完畢拉開門,施鐘南立刻上前同他握手,“陸先生,今天真早?!?/br> “她怎么樣?” “各項指數(shù)都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 “能否讓我見一見?” “這個……”施鐘南面露難色,“我們正想向陸先生報告。” 醫(yī)生皺眉頭一定沒好事。 陸慎同一群醫(yī)學教授開會,聽完一整場艱澀難懂的醫(yī)學術語,最終落出結(jié)論,“車禍碰撞導致顱內(nèi)淤血,壓迫神經(jīng),最終造成選擇性失憶?!?/br> 陸慎問:“有沒有治愈可能?” “很難估計,一切取決于患者自身。” “我需要一個全面評估?!?/br> “我會與鄭醫(yī)生一道對阮小姐身心狀況做詳細分析。” ……………… 施鐘南解釋完最后一個醫(yī)學名詞,忍不住悄悄舒一口氣。 他對面坐一只溫和淡漠的獅,一呼一吸,一問一答,已足夠令他膽戰(zhàn)心驚。 陸慎皺著眉,抬手松開領帶,刻意壓制著連日不休的疲憊,“我相信專業(yè)?!?/br> “感謝陸先生支持?!笔╃娔鲜帐百Y料,計劃撤退。 氣氛沉悶,辛虧這時候有人敲門,原來是救苦救難的“新少東?!?/br> 袁定義老爸上月入股圣威爾斯,他這個“輟學生”居然要混跡在博士群里工作,才三十天就已經(jīng)長出白頭發(fā),“七叔!”他見陸慎,畢恭畢敬。 “你來看阿阮?” “當然啦,我們是老同學,要講情義的嘛?!蹦贻p人講話連語調(diào)都和老人家不同,一時高一時低,像坐過山車,“怎么樣?我聽說阿阮已經(jīng)醒了。” 陸慎看一眼施鐘南,敷衍說:“馬馬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