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阮唯牽起嘴角笑一笑,并沒有告訴她自己的午餐時間早已經(jīng)被陸慎預訂。 說了,也沒意義。 她走進特護病房,江如海蒼老而枯槁的身體就橫在眼前,他呼吸平穩(wěn),神情安詳,仿佛流連于難以割舍的美夢當中。 一旁護工正要起身,被阮唯抬手制止。 她坐在床邊方凳上,輕輕握住江如海冰冷僵直的右手,背對著窗外燦爛如金的光,留一道沉靜背影給午后的醫(yī)院,自始至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走出病房時,廖佳琪正在長椅上與一位濃眉大眼的年青人交談,兩個人顯然彼此熟悉,正在相互打趣,一見她出來,年輕男士立刻轉向她,“hello 阿阮,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你男朋友……哎,虎姑婆,你踢我干嘛?” 廖佳琪再踹他一腳,眼神輕蔑,“就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人。阿阮,不要理他,他腦子有病的。” 阮唯嘴角上揚,仍然禮貌地向他打招呼,“你好。不好意思我很多事情都記不得,認不出你是誰?!?/br> “袁定義,我們是校友?!彼┽t(yī)生制服,向阮唯伸出手,兩人握手之后他才懊悔,“唉,不該這么正式的,我們從前多好啊,只差談戀愛了?!?/br> “袁定義!”廖佳琪出聲警告,橫他一眼再和阮唯解釋說,“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管理層任職,我勸你趕緊讓江老轉院,不然在他的英明領導下,我看這間醫(yī)院很快要完蛋?!?/br> 袁定義反駁,“廖小姐,好歹我也是醫(yī)科生,你尊重一下我的專業(yè)能力好不好?” “不好意思啊學長,我不但知道你是醫(yī)科生,我還知道你學生時期掛過多少科目,受過幾次警告,好多好多光榮事跡,要不要我現(xiàn)在講給阿阮聽?!?/br> “我的事情太無聊啦,你干嘛浪費她時間?正好到中午,我請你們吃飯行不行?” “看你誠意啦?!?/br> 廖佳琪的電話鈴音響,一接起來是康榕來電,開口就問,“廖小姐,你沒跟阮小姐說什么吧?” 廖佳琪瞄一眼阮唯,見她和袁定義相談甚歡,便略退一步,走到窗邊低聲說:“你放心,我又不是白癡,不懂你們在搞什么。” 康榕松一口氣,繼續(xù)說:“會開完了,決議通過,現(xiàn)在叫司機送阮小姐到西港碼頭。” “不吃飯了?” “不吃了,陸生改主意?!?/br> “一時一個樣?!?/br> 廖佳琪嘀嘀咕咕抱怨時,背后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袁定義帶著阮唯沖進特護病房,護工按響呼叫鈴,沒過多久,醫(yī)生護士魚貫而入,廖佳琪呆在原地,康榕仍在電話中喋喋不休地問,“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廖小姐,需不需要我親自來接?還是你一定要等大江親自給你電話?廖佳琪!廖佳琪你應一句!” 江如海醒了。 廖佳琪站在門邊向內(nèi)看,醫(yī)生護士將病床團團圍住,袁定義正高呼奇跡,而阮唯愣愣地站在離江如海最近的位置,再一次握住了老人的手,輕聲說:“外公放心,我沒事?!?/br> 他心中大石落地,再一次安安穩(wěn)穩(wěn)閉上眼。 好在這回僅僅是短暫昏迷,陸慎趕到醫(yī)院時,醫(yī)生正在病房內(nèi)為江如海身體狀況做全面評估,而阮唯就守在病房外,迎上步履匆匆神色冷峻的陸慎。 “七叔?!?/br> “嗯?!彼匀皇俏餮b革履一絲不茍的嚴謹狀態(tài),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關懷備至,“怎么樣?我聽康榕說,江老醒了?” 她點頭,“忽然醒了,但醫(yī)生會診,遲遲不結束,我好擔心。” “一切看醫(yī)生意見。”他伸手環(huán)抱她,而她則乖順地倚在他肩上,聽他問,“餓不餓?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有人關懷自然矯情,她用食指指尖反復摳他襯衫第二??郏緡佌f:“不想吃,沒胃口?!?/br> “不吃飯怎么行?胃要受不了,疼起來就知道哭了?!彼鏊p肩強迫她站直,滿臉嚴肅地說,“旁邊就有休息室,你和我一起過去吃點東西。” “我想吃面?!?/br> “好,叫人去買?!?/br> 休息室內(nèi)設一張桌,一張長沙發(fā)以及兩張椅,阮唯吃完午餐就坐在沙發(fā)上翻娛樂雜志,果不其然,二哥繼澤是八卦頭條???,又是進出接送小明星,又是贈珠寶大鉆戒,篇篇不重樣。 吃飽就犯困,病房仍然沒消息,但袁定義答應替她盯牢,一有消息就來通知,所以她大可以放心去睡。 正想到這里,一歪頭,居然就在長沙發(fā)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隱約聽見陸慎與人交談,不知是當面還是電話會談,他刻意壓低聲音,卻很難壓住怒氣,“一星期前你在電話里是怎么跟我保證的?絕對查不出來,按量用藥絕不會出現(xiàn)短暫蘇醒,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 “你立刻向醫(yī)院高層申請休假,我不管你是出去讀書還是另謀高就,短時間內(nèi)我不想再見到你?!?/br> 咚咚咚—— 有人推門進來,似乎是康榕,正在問:“阮小姐已經(jīng)睡了?” “嗯。其他人還沒有到?” “阮先生在波蘭參展,大江出席記者會,小江……估計在家發(fā)瘋。” “你帶阿阮回島上?!?/br> “那廖小姐問起來?” “繼良那邊由我出面,你照顧好她?!?/br> 迷蒙之間陸慎將她抱起來,再送到康榕手上。門外有人推搡,兩人交接的動作忽然一頓,她聽見袁定義的聲音,沖上來開始搖晃她,“阿阮,快醒醒,快點,這個時候睡什么睡?江老醒了,人也精神,正點名要見你!” 可是她無論如何醒不來,人就像被封在玻璃鋼內(nèi),隔著一層障礙聽外界嘈雜,似在井底,在深牢。 “她怎么回事?暈了還是吃錯藥?”袁定義不管不顧地扯著嗓子大喊,“廖佳琪,廖佳琪你去哪兒了?快點過來看看!阿阮中風了!” 你才中風! 她迷迷蒙蒙的想著,又睡暈過去。 阮唯睡醒時已過晚餐時間。天已黑透,電腦熒幕幽幽亮著藍光,映出一張玩得入迷的臉。 袁定義將蜘蛛紙牌玩到出神入化,一句終結,電腦音箱發(fā)出嘩啦啦的洗牌聲。 阮唯環(huán)顧四周,掀開身上薄毯,遲疑地問:“我怎么會睡在你辦公室里?” 袁定義繼續(xù)挑戰(zhàn)下一局,抽空回答她,“你被人下安眠藥,要不是我,你睜開眼就到菲律賓yin窟了?!?/br> “誰給我下藥?” “還用得著我提醒?垂死掙扎,最后一搏嘛,真是的,臉都不要了?!?/br> 他總算肯離開電腦,給阮唯倒一杯水遞到她手上,“喝口水吧,倒霉鬼。打起精神,江老叮囑我等你一醒就帶你去病房?!?/br> 她端著酒杯,怔怔的仿佛仍未醒透,“你告訴外公我睡到現(xiàn)在的原因嗎?” “你放心。”袁定義一改從前的吊兒郎當,拿出他玩蜘蛛紙牌時才有的謹慎認真,坐到阮唯身邊說,“我只和江老說你出院不久,需要去樓下做全面檢查,他堅持一小會兒又睡了過去,二十分鐘之前剛剛醒來,陸慎和大小江都在,你打算現(xiàn)在去見嗎?” “嗯?!彼皖^找鞋,袁定義把她的鞋從沙發(fā)底下找出來放到她腳邊。 她穿好鞋往外走,兩只腳都像踩在云中,左搖右晃。 到病房門前卻停住腳步,遇見站在窗前撥弄手機的廖佳琪,她正要說話,被她止住,兩個人都在聽病房內(nèi)傳出來的交談聲—— 繼澤在大吼大叫告狀,繼良有條不紊地解釋,陸慎偶爾插上一兩句,最后都在等江老下判斷。 這時候阮唯才敲門,打斷房間內(nèi)一場龍虎斗。 替她開門的是陸慎,兩個人視線交錯,都沒人出聲。但她腳下不穩(wěn),一步邁出去差一點向前摔倒,還好被他一把扶住,右手環(huán)她后背,抱緊了就再也不愿意松手。 而玄關離病床還有一段距離,屋內(nèi)的人看不見這一片角落里發(fā)生什么,直到江老問:“是不是阿阮?” “是我?!彼龖宦暎植贿^陸慎,只得在他的攙扶中走向病床。 江老半躺在床上,后背撐起來,看上去精神不錯,繼良和繼澤各在左右兩邊,陸慎的座位和繼良在一起。她一出現(xiàn),繼良立刻讓位,把離江老最近的位置讓給她。 “外公……” “做過檢查了?有沒有后遺癥?” 她搖頭,輕聲說:“我一切都好,外公醒來我就更好了。” “唉,剛才還在談肇事司機的事,現(xiàn)在看到你人沒事,氣都少生一點?!苯绾N兆∷氖郑屑毧此?,“阿阮瘦了,到底是吃苦了?!?/br> “我沒事,只是沒想到讓外公擔心成這樣,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們都好了。” “是啊,我們都好了?!?/br> 一句話拆成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在場每個人心中或驚恐或警醒,各有一番滋味。 ☆、第29章 揭穿 第二十八章揭穿 江如海將目光從阮唯身上移開,再度轉回繼良與繼澤中間,房間內(nèi)氣壓驟降,憤怒的繼澤一句也不敢再多說。 “既然已經(jīng)走完程序,就要按章辦事,沒有自己做出的決議再否決撤回重投的可能,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不順心不高興哭兩場就解決。” 他這么說,就是給力佳下判書,繼澤沒機會翻盤,呆愣愣坐在方凳上一語不發(fā)。 當然,江如海沒忘記敲打長孫,“年青人有沖勁也不一定好,多向你身邊叔叔伯伯學習,不要一味逞強好勝,真以為自己什么都吞得下。和北創(chuàng)的收購方案不用你出面,讓老七去談,他比你謹慎,也更懂和國字頭那幫人打交道。” 繼良點頭,“好,都聽爺爺?shù)摹!?/br> 陸慎從善如流,“江老放心,我一定辦好,但大事還要等您拿主意?!?/br> 江如海尚算滿意,“你辦事一貫謹慎,我是知道的?!?/br> 再看阮唯,“行了,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和阿阮說兩句。” 江繼澤第一個站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卻最終什么也沒說。繼良叮囑江老“早一點休息”,再叫陸慎安排人送阮唯回家。 陸慎應下來,和繼良一道離開病房。 自始至終,她與陸慎不再有眼神接觸,是她在逃,他在追。 他亦心急。 陸慎和江繼良站在醫(yī)院花園一棵橡樹下抽煙,陸慎先點燃自己的含在雙唇之間,而江繼良來借火。 繼良率先道謝,“多謝你,要不是七叔,這一次我很難拿到三分之二多數(shù),就是江小姐也靠七叔引薦,更不要說阿阮?!?/br> “都是應該的?!?/br> “風軟的事情我可以讓一步?!?/br> “多謝?!?/br> “讓佳琪去做監(jiān)事?!?/br> “可以?!?/br> 江繼良深吸一口,滿口淡藍色煙霧緩緩向外吐,略顯頹廢,“阿阮怎么辦?我看她,好像動了真心,萬一去爺爺面前告我們一狀,真是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