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云墨約摸二十二三的樣子，身量適中，因為不是正式的會面，樓云墨并沒有穿緋紅色的官服，只穿著一身淺藍的長袍，因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接近初夏，長袍外頭沒有再穿外衫，只在腰間系了一條寶藍腰帶。

    緩緩走進屋子，周身透著一股恂恂然的書卷之氣，卻沒有半分書生的呆氣，而是書卷氣中帶著幾分久經(jīng)官場的練達和沉淀。眉目清秀，清秀之中又帶上幾分器宇軒昂。

    連林幼瑤看慣了穆景瑜那張高顏值的臉，也不得不在心里贊上一句好一個風度翩翩樓丞相。

    “殿下?！睒窃颇M了雅室，目光尋到穆景瑜，便徑直走過來行了一禮。

    “免了，坐吧。”穆景瑜輕輕抬了手，讓樓云墨坐了下來。

    整個過程中，樓云墨都沒有朝雅室里的兩個女子林書瑤和林幼瑤看上一眼。

    門外進來小丫鬟給樓云墨上了茶，便退了出去了。

    穆景瑜朝端著茶杯啜著茶水的樓云墨看了看，轉(zhuǎn)頭對林書瑤：“墨娘，彈首曲子。”

    林書瑤微微一愣，這倒是穆景瑜第一次開口讓她曲子。不過心思微轉(zhuǎn)，她心里就明白了。穆景瑜把樓云墨找來是要談奪嫡大業(yè)，但是兩人又不甚相熟，便用曲子來緩和一下氣氛，做一下潤滑劑。她在這怡香樓多年，自然深諳此道，官場上的男人們通常都是在喝酒聽曲中打開話題。

    不過穆景瑜叫墨娘彈曲子，潤滑氣氛，打開話題，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則是他們要談的內(nèi)容太過重要，絕不能讓旁人聽到。雖然他這次到如雪閣來，也帶了不少侍衛(wèi)，他也已經(jīng)下了令，讓侍衛(wèi)們在如雪閣里，尤其是雅室附近來回走動，以防止被人偷聽。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讓林書瑤彈了琴。

    如此，他就和可以和樓云墨在琴聲中談話。有琴聲的掩護，談話的內(nèi)容就不會被有心人聽到。

    林書瑤福了一禮，說道：“是?！闭f罷，便走到雅室中擺著的那家七弦琴前，坐了下來，指尖微挑，便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一串音符響了起來，婉轉(zhuǎn)的琴聲在雅室里彌漫開來。

    樓云墨握著茶杯的手莫名一滯。

    穆景瑜道：“樓相近日公務(wù)可是繁忙？陛下最近身體微恙，樓相要多待旦些了。”

    樓云墨道：“這是下官份內(nèi)的事情?！?/br>
    穆景瑜道：“樓相才華出眾，不比旁人。聽聞樓相當年是林相的弟子?！?/br>
    樓云墨眉心一跳，說道：“恩師當年待我恩重如山。”

    穆景瑜道：“如此，你倒是應(yīng)該認識一下在場的兩位姑娘了。彈琴的那個原是林相的二女兒，林家的二小姐。另一個則是她的胞妹?！?/br>
    樓云墨閉了眼，握著茶杯的手忽然發(fā)了力，指骨也有些發(fā)白

    “錚”一聲，琴弦一段，段了琴弦扎到了林書瑤的食指。林書瑤心性沉穩(wěn)，不是個毛躁的性子，又練琴多年，倫理怎么也不會再彈琴時，會不小心把琴弦弄斷。只是今日，林幼瑤剛剛跟她說了林家的變故是人為構(gòu)陷所知，現(xiàn)在穆景瑜又突然在人前直接提出了自己林家二小姐的身份。她一時心神起伏，指挑的時候，猛的用了力，把琴弦給弄斷了。

    食指連心，鉆心的疼痛，婉轉(zhuǎn)動聽的琴聲戛然而止。

    林幼瑤連忙跑到林書瑤的琴旁邊，抓住林書瑤的手：“二姐，你沒事兒吧。”

    林書瑤搖搖頭：“幼瑤，別擔心，就是手指被琴弦扎到了，出了點血，沒事的。小時候練琴時，也碰到過，過幾天就好了?！?/br>
    樓云墨眼神也瞟了過去了看到林書瑤雪白的手指沁出了一點鮮紅，目光一頓，在那青蔥手指上定了一息，又迅速收了回來。

    他忽然上前幾步，走到林書瑤跟前，拱手對著林書瑤行了一禮：“二小姐?！?/br>
    林書瑤手指正痛著，冷不防被人這樣行了一禮，叫了一聲她許久未曾聽人說過的二小姐，生生愣住了。

    待反應(yīng)過來之后，林書瑤連忙從七弦琴前面站了起來，也對著樓云墨福了下來。

    她咬了咬唇，目光盈盈：“墨娘不過是風塵求活的女子，當不得樓相一聲二小姐。”

    樓云墨卻道：“二小姐如月光皎皎，又是我恩師的女兒，豈會當不起這區(qū)區(qū)一聲二小姐?！?/br>
    樓云墨頓了頓，又借了一句：“《春江花月夜》本是美好悠揚的曲子，二小姐彈的曲調(diào)卻加了幾分凄婉蒼涼之意?！彼砗蟮牧謺?，倏地抬了頭，目光投向了樓云墨。

    樓云墨轉(zhuǎn)過身，走回到座位身上。只留林書瑤金緊緊抿著唇，目光盈盈。

    林幼瑤推了一下林書瑤，林書瑤終于回過神，看了看林幼瑤，道：“殿下，這琴已經(jīng)壞了，七弦壞了一弦，曲子便也不成掉了，容我換個琴來?！?/br>
    穆景瑜點點頭：“好?！?/br>
    林幼瑤道：“二姐，我陪你一起去?！?/br>
    林書瑤的臥房之中還有一架琴，林書瑤就和林幼瑤一起重新回了臥房。

    回了臥房之后，林幼瑤道：“二姐，你的手怎么樣？那琴弦又細又尖，你還在流血嗎？”

    林書瑤伸出手房扎起林幼瑤的面前說道：“還好，你看，血已經(jīng)止住了?！?/br>
    林幼瑤朝林書瑤白皙的手指看了看，見血果然已經(jīng)不流了：“恩，只要開始結(jié)痂了，就沒有事了?！?/br>
    林書瑤：“不用擔心我了，你這丫頭，現(xiàn)在倒是會關(guān)心人了。”

    林幼瑤朝林書瑤的臉上看了一圈，說道：“二姐，你臉色怎么那么白？傷口都好了，還疼？”

    林書瑤朝林幼瑤定定看著，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林幼瑤拉起林書瑤的手臂，開始搖林書瑤。她知道二姐對她最是心軟，她搖一搖，撒個嬌，二姐必然經(jīng)不住。

    果然，林書瑤嘆了一口氣，說道：“幼瑤，你別搖了。我看看樓云墨，覺得背影有些眼熟，你說他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個人？”

    林幼瑤接口道：“誰？”

    林書瑤朝林幼瑤嗔了一眼：“你說是誰？”

    林幼瑤忽然反應(yīng)過來：“莫不是？”

    她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說道：“二姐，你為什么這么想？當日你只是遠遠的看了他一眼。這么大的事情，可千萬不能認錯了。”

    林書瑤道：“他以前是爹爹的得意門生，出入我們林家再自然不過了。年紀也對得上，模樣也看著眼熟，而且他還能，還能聽得懂我的琴聲?！?/br>
    林幼瑤道：“二姐，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很有可能?？墒且袈珊玫娜四敲炊唷?/br>
    林書瑤接著道：“可他能這樣一語道破我的琴聲中的凄婉之意。這曲《春江花月夜》是我平日慣彈的，早已收放自如，若是放在平日彈，斷斷不會有這種凄婉之意。剛才，你跟我講了我們林家遭人構(gòu)陷的事情，我一時心神不穩(wěn)，才會再彈琴時流露出那么一點兒凄婉。不曾想就這么一點凄婉之意，盡然能被他發(fā)現(xiàn)。幼瑤，二姐不是自夸，我在音律一道，也懂些門道。這不決不是一般能做到的。幼瑤，能做到這點的，這世上真的沒有幾個人，怎么會那么巧？定然不會那么巧，應(yīng)該是他吧。幼瑤，你說是不是？”

    林幼瑤喚了一聲：“二姐……。”

    林書瑤把頭靠到林幼瑤的身上：“幼瑤，我剛才給他行禮的時候，心跳的厲害?！?/br>
    林幼瑤嘿嘿笑了笑道：“二姐，就算不是當年那人，你喜歡也可以啊，又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br>
    林書瑤瞪了她一眼：“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打趣我？”

    林幼瑤不敢再笑，倒是認真的想了一想：“細細想來，還真的有可能就是他，我們爹爹沒有女兒，他的弟子那么優(yōu)秀，又那么得他喜歡，爹爹想招他為婿，很容易理解。大姐已經(jīng)出嫁，我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屁孩，只有你和他年齡相當。爹爹說不定就想把你嫁給他，他沒有兒子，好歹有個出色的半子。日后當繼承人培養(yǎng)也就是了。我覺得若真的是他，那你們在林府琴聲傳情，爹爹肯定知道，說不定，還躲在一邊摸著胡子，偷著樂吶?！?/br>
    林書瑤臉一紅：“瞎說什么呢？時過境遷，那也是過去的事兒了。他這個年紀，怕是家中孩兒都好幾個了?！?/br>
    林幼瑤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他沒有娶妻生子，也沒有妾。朝中之人都知道?！?/br>
    林書瑤盈盈的雙目一亮：“事嗎？”

    林幼瑤用力點點頭。

    林書瑤的眼睛又突然暗了下去，慢慢的搖了搖頭，說道：“幼瑤，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爹爹那樣對他，用他剛才的話來說，是恩重如山，可是爹爹出了事，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爹爹的哪個弟子為他奔走的。他也從來沒有照拂過我們家的女眷。”

    林幼瑤臻首微側(cè)，想起昨天在書房里穆連煜說的話。穆連煜說這樓云墨本是林相的愛徒，但是林相出了事后，他就立刻跟林相撇清關(guān)系了。

    林幼瑤嘆了一口氣：“我聽聞這樓云某在爹爹出了事之后，就立刻和爹爹撇清了關(guān)系，自奔前程去了。若真是這樣的話，二姐你還會喜歡他嗎？”

    林書瑤默了默，隨即搖了搖頭：“幼瑤，爹爹曾經(jīng)教我，看一個人首要的是一個人的品行，若是品行不好，那她的音律再好也不行?！?/br>
    林幼瑤嘆了一口氣。

    林書瑤把琴從琴架上拿了下來，抱在懷里說道：“幼瑤，咱們過去吧?！?/br>
    林幼瑤應(yīng)了一聲：“恩?！?/br>
    因為剛才在雅室里跟林書瑤多聊了一會兒，便耽誤了時間，會到雅室的時候，穆景瑜和某云墨似乎也談了許久了。

    穆景瑜握著茶杯，把杯蓋蓋上，放在了小幾上，轉(zhuǎn)頭朝樓云墨看了過去，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來。

    樓云墨頓了一頓，問道：“殿下，你想我做什么？”

    穆景瑜道：“樓相應(yīng)該知道遺詔的事情?！?/br>
    林幼瑤聽到的對話，心道，他們已經(jīng)講到遺詔了，看來之前談的還是挺順利的。

    樓云墨道：“知道。陛下這個樣子恐怕難以再醒來了。”

    穆景瑜道：“這遺詔之事?！?/br>
    樓云墨道：“殿下放心，遺詔之事，我心中有數(sh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害我老師之人，得了皇位去的。只是三殿下若是得了皇位，我老師這冤屈……”

    穆景瑜沉聲道：“自然平冤昭雪?！?/br>
    樓云墨一挑眉問道：“此事，殿下可能做得了主？這三殿下……”

    穆景瑜頷首：“可以?！?/br>
    樓云墨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好?！?/br>
    兩個男人靜默了一會兒，樓云墨便準備起身告別。

    “殿下，下官先告辭了?！?/br>
    “樓相走好?！?/br>
    樓云墨走向門口，經(jīng)過林書瑤和林幼瑤姐妹倆時，腳步不由自主的頓了一頓。他咬了下牙根，走出了門外。

    沒走幾步路，他的小廝便立馬迎了上來：“公子，宮里來了公公，正到處找你呢?！?/br>
    樓云墨皺皺了眉頭：“什么事？”

    那小廝回答：“說是讓公子立刻進宮?！?/br>
    樓云墨眉心一跳迅速轉(zhuǎn)身，往回走。

    那小廝在后頭喊道：“公子，公子，那公公找你找你的急，你怎么又回去了?！?/br>
    雅室之中，穆景瑜正在喝茶，看著林幼瑤和林書瑤說話，思量著是不是該回府了。忽然他看到樓云墨去而復返，出現(xiàn)在門口，他挑眉道：“樓相，何事？”

    “殿下，宮里來人叫我趕快進宮。”樓云墨道。

    穆景瑜眉心一蹙，握著茶杯的手頓在那里：“知道了。你快去?！?/br>
    “好。”樓云墨拱了拱手，立刻轉(zhuǎn)頭走了。

    穆景瑜對林幼瑤道：“幼瑤，快隨我回府，宮里怕是要有變故了?！?/br>
    林幼瑤心里也是緊了緊，對穆景瑜所說的變故心知肚明。

    這宮里怕是要變天了。

    “好?！绷钟赚廃c點頭。

    她回過頭，對林書瑤道：“二姐，你在屋子里好好呆著，今天千萬不要出去?！?/br>
    ——

    今夜的皇宮宮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