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而言，沒有什么愛意是理所當(dāng)然的，即使家人之間也一樣。

    這件事的后續(xù)由容六替他出面處理，因為他這條壓不住地頭蛇的過江龍，只能粽子一樣地躺在醫(yī)院里。

    肇事司機(jī)被拘之后一副無辜茫然的樣子說是喝了酒，無意導(dǎo)致的后果，但裝傻顯然消不了事。這事是誰的私怨，誰出的主意，誰牽的線，誰找的人，誰下的命令，容六挨個清點(diǎn)了一遍，一個也沒放過。

    肖騰自己都有點(diǎn)意外，他知道容六對他不一般，但終究覺得是小打小鬧，年輕人的玩心居多。

    而容六這回比他自己動手報復(fù)還來得狠。加倍奉還，殺雞儆猴，鬧得滿城風(fēng)雨。

    也等于宣告天下他對肖騰的態(tài)度，容家的立場。

    這樣就有點(diǎn)

    太正經(jīng)，太大動靜了。

    更令肖騰有些微尷尬的是，容家對此并沒有任何不滿或者不同的聲音，也完全不認(rèn)為容六是小題大做。

    甚至于容老先生和容夫人還親自來醫(yī)院看他，熱切地表達(dá)了十二萬分的關(guān)懷，和照顧不周的歉意，以及希望他不要因為他們疏忽導(dǎo)致的這事件而影響了與容六的友情。

    即使麻木如肖騰，也難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畢竟這是他自己結(jié)下的仇人，然而還順帶給容家惹了麻煩，差點(diǎn)令容六也身處危險之中。

    容家根本沒必要這么客氣，不僅替他擦屁股，更反過來討好他。說到底還是為了容六。

    看來他們對容六的寵溺已經(jīng)無法無天，只要容六愿意，怎么都行，只要容六喜歡，什么都好。容六大可以做一個有強(qiáng)大后臺的熊孩子。

    熊孩子容六這么一鬧，雖然有些人愈發(fā)恨他入骨，但他的路由此變得十分之寬廣了。

    這算是因禍得福，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肖騰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發(fā)呆?？諝饫锸乔嗖莺突ㄈ~的芬芳，兩只麻雀在他頭頂?shù)臉渲ι蠂\嘰喳喳，而后拉下一坨鳥糞。

    “……”

    這回的假期變得簡直太長了，容六死活不肯他讓在這時候工作，醫(yī)生也的確有這方面的嚴(yán)厲囑咐。

    作為病人，還不在自己地盤上，他的威嚴(yán)和反抗能力都大打折扣。

    今天早上他沖著醫(yī)生噴火，大發(fā)雷霆的時候，對方居然能臨危不懼，大義凜然。畢竟后面有容六撐腰啊。

    而容六對此，總是義正言辭地說：“親愛的，我是為你好。工作什么的不必急于一時啊。你傷到頭了，如果不好好休養(yǎng)，以后怎么辦？你不會想年紀(jì)輕輕就留下后遺癥，腦袋不好使了吧？”

    會不會導(dǎo)致以后腦袋不好使，肖騰是不知道，但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懶散成一堆廢材，再這樣下去就要老年癡呆了。

    正百無聊賴，昏昏欲睡，驀然眼前一黑，一雙手捂住他的眼睛。

    “……”

    “猜猜我是誰?！?/br>
    肖騰冷冷道：“你是白癡嗎？！”

    別的先不論，敢這么對他的，世界上能找出第二個來嗎？

    容六松了手，笑瞇瞇地，在他身邊坐下，伸手體貼地給他扇風(fēng)：“出來很久了吧，熱不熱？”

    肖騰覺得自己頭上快長出草來了：“我不想曬太陽了，回去吧?！?/br>
    容六推著輪椅，一路在石板道上慢慢前行。肖騰其實可以憑自己力量試著站起來，但容六百般勸阻。容六看來是很喜歡這樣推著他滿地走的日子，令他有種自己行將就木的感覺。

    容六說：“我時常想著，以后老了，你走不動了，我就可以這樣推著你……”

    “……”

    說到他老得需要輪椅的話題，能別用這么輕快的語氣嗎？

    肖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比你先坐輪椅？！”

    容六挺開心的：“那你來推我也可以呀！”

    “……”這并不是重點(diǎn)好吧。

    容六還沉浸在對

    未來的憧憬里：“以后萬一我先坐輪椅了，那你可以推著我，去看看夕陽什么的……”

    肖騰說：“然后下坡的時候我就松開手嗎？”

    “哈哈哈哈……”

    回到病房，肖騰回病床上靠坐著，開始看他的雜志，容六在旁邊十分賢惠地削著蘋果，剝著葡萄。

    一粒晶瑩剔透的葡萄送到他嘴邊：“來~”

    肖騰怒發(fā)沖冠：“我自己有手！”

    他又不是高位截癱！

    容六以一種投喂猛虎的姿勢趕緊縮手，笑道：“哎，平時都沒有機(jī)會，難得讓我喂一下也不會怎么樣嘛?！?/br>
    “不需要?！彼褪钦娴氖?jǐn)嗔?，也會堅持自己吃的?/br>
    容六嘆氣道：“都這樣了，還是一點(diǎn)都不柔弱啊……”

    肖騰說：“你喜歡我變成弱者？”

    容六一愣，笑道：“這也倒不是?！?/br>
    又想了一想，他說：“我只是喜歡那種，成為可以幫你獨(dú)擋一面，可以庇護(hù)你的強(qiáng)者的感覺吧?！?/br>
    “……”

    容六笑道：“你不是也只喜歡強(qiáng)者嗎？”

    肖騰說：“當(dāng)然。這個世界只有強(qiáng)者才有話語權(quán)。弱者又有何資格與我對話。”

    容六突然問：“那如果是，曾經(jīng)的強(qiáng)者，有朝一日因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變成弱者呢？”

    肖騰不以為意地翻著雜志：“那他也只能被淘汰了?！?/br>
    容六笑了笑，低頭再剝開一顆并無人吃的葡萄。

    在醫(yī)院里養(yǎng)了這陣子，肖騰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一方面他覺得這種退休一般的生活簡直可怕，墮落，腐蝕，另一方面，他又隱隱覺察到自己差一點(diǎn)被腐蝕了。

    惰性真的很恐怖！

    安逸日子會消磨人的斗志和氣場的！

    因為不僅是那個有容六撐腰的主治醫(yī)生，連那幾個小護(hù)士也變得不怕他了，還時常聚起來對他評頭論足，臉頰緋紅地竊竊私語。

    這樣下去的結(jié)果他不敢想，所以一從醫(yī)生那里強(qiáng)行要到出院許可，肖騰就抓緊時間逃一樣地離院了。

    離開t城一月有余，這日肖騰終于得以歸家。

    而后，他生平第一次，在踏進(jìn)家門的時候得到熱烈的歡迎。

    四個兒女居然都在家，連肖璞都沒出去鬼混。不僅如此，他們還聯(lián)手管家傭人，提前把家里布置了一遍，做出十分花里胡哨的wele home布景來。進(jìn)門就先是砰砰砰地被彩炮噴了一臉紙條，倒把肖騰嚇了一跳。

    這搞得像過節(jié)一樣，肖騰不知所措了那么幾秒，隨即就鎮(zhèn)定了，他并不確定這熱情的迎接是全沖著容六的，還是也有對他的部分，也就不自作多情了。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頓晚飯，還破例在餐桌上開了瓶酒。在肖騰強(qiáng)調(diào)未成年人嚴(yán)禁酒精的時候氣氛有了略微的凝滯，不過整體而言還是很歡快。

    他的腰背隱隱作痛，但這不影響筆挺他的坐姿和站姿。

    吃過飯，肖騰上樓進(jìn)了自己久違的書房。在這里他能找到那種踏實的安全感，工作和充電令他覺得自己重返人間了一般。

    看了會兒書，突然聽見敞開的房門被輕扣的聲響。

    肖騰轉(zhuǎn)過頭，看見自己已長為少年的兒子站在門口。

    肖隱說：“爸?！?/br>
    “什么事？”

    “您在那邊，出意外了是嗎？”

    “……”肖騰放下書， “容六告訴你的？！”

    “不，我猜的?！?/br>
    肖騰又拿起書，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跟她們說?！?/br>
    少年說：“太危險了，您這樣四處樹敵。沒必要做得這么絕的，您把其他人都逼到無路可走，他們遲早要反過來咬您一口的?！?/br>
    肖騰沉下臉，每逢和兒子對話，他都有種恨鐵不成鋼，外加話不投機(jī)的怒氣：“有什么奇怪，強(qiáng)者自然有自己的敵人！你想往上爬嗎？這就是代價！”

    “我并不覺得我們肖家需要多強(qiáng)，多高?！?/br>
    肖騰冷笑了一下。

    少年說：“我只想您至少平安。”

    “……”

    肖騰過了半晌，吐出一句：“沒出息?！?/br>
    少年對于這樣的斥責(zé)習(xí)以為常，只笑笑，說：“meimei們也是這樣想的。晚安了，您也早點(diǎn)休息。”

    “……”

    肖騰回家的這第一晚，竟然失眠了。

    躺在床上，他想了很多東西。

    也許是他曾不以為意，也許是他還自以為是。

    有些事和有些人，他可能不是那么了解，也不是那么正確。

    “親愛的，你在發(fā)呆？！”

    肖騰回過神來：“……”

    容六跟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天了嘍！你居然在發(fā)呆！”

    “……”

    肖騰沉下

    臉來，正襟危坐。這一定是那段該死的養(yǎng)豬一般的生活留下的后遺癥。

    “你發(fā)呆的時候好可愛哦?！?/br>
    肖騰說：“閉嘴。”

    過了一陣，肖騰突然道：“我太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