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下定了決心。

    在從車庫到主屋的那段路上，他反復在心中模擬排演著那個場景，以免自己開口的時候有失鎮(zhèn)定。

    他想象著容六可能有的反應。他自己需要非常非常的冷漠，沉穩(wěn)，哪怕一絲顫抖，猶豫，都會讓他顯得些許軟弱。而他不可能軟弱。

    肖騰踏入大門，幾乎是立刻，他就意識到了一些異樣，于是他環(huán)視了一圈，而后高聲問：“容六呢？”

    聞聲而來黃媽這回總算有了明確的答案：“大少爺，容六少爺中午收拾行李走了，說是要回去過個年，他交代我跟您說一聲……”

    “……”

    肖騰吸進去的一口涼氣噎在喉嚨里，一時出不得，如同他心里那反復了上百次的演練一樣。

    他只能無聲地做了個深呼吸，片刻之后說：“我知道了。”

    比上次好一些，至少容六對黃媽留了個交代，算是打了聲招呼。

    但，真的好一些嗎？

    容六真的太了解他了。如果容六成為他的敵人，那簡直清楚他所有的軟肋，全然明白要怎樣就輕輕松松地給他最有力的一擊。

    像現(xiàn)在便是。

    而他竟然全無還手之力。

    容六從開始嫌惡他的那一刻起，就連一點讓他出手的機會都沒給過。

    肖騰沒吃晚飯就上了樓，經(jīng)過容六臥室門口的時候，他在那房門前停了一會兒，而后伸出僵硬的手指慢慢推開門。

    和上次不同，屋內(nèi)整整齊齊干干凈凈。

    他巡視了一圈，容六這回把屬于

    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了，其他的恢復原樣。

    沒有倉促，也算不上不辭而別。

    所以容六是確實想清楚了，打算好了的。

    容六上一次離開的時候，他曾想過，也許青年會走，是因為負氣，是因為他對他不好。他那時一遍遍地想，如果容六回來，如果他對他好一點，柔軟一點，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然而其實并沒有不同。

    肖騰靜默地站了一會兒，方覺出一絲透心的冷意。原來有扇窗戶忘記鎖緊，被吹開了，灌進來的夜風挾著寒氣，令這屋子一時猶如冰谷。

    肖騰抬手關上窗，咔噠一聲，隔斷了外面的夜深如水，天寒地凍。

    距容六的離開，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了。

    肖騰從失眠，到變得有些厭惡，或者說恐懼睡眠。

    因為那是一段他無法控制自己大腦的時間。

    在那段時間里，他反反復復地夢見容六。

    人都已經(jīng)辭別離開了，殘像還要這樣折磨他。這就像是，得過一場病，治愈了還留下不輕的后遺癥一樣。

    在用高濃度的咖啡努力保持清醒的時候，他疲倦的大腦不受控制地想過很多無意義的事。

    他也想過，如果那天對劉罡，不那么做，或者不那么說，或者……

    也許，容六還是會和以前一樣欣賞他。

    但他自己也明白，容六在那段被荷爾蒙給蒙蔽雙眼的時期過后，遲早會意識到他是什么樣的人。

    這一天遲早都會來。

    從兩人相遇開始，他就每天都在想，不

    知道到底到什么時候容六會離開他。

    而現(xiàn)在，終于不用猜了。

    事情從他所討厭的未知變成了可知，終于塵埃落定，理應換得一身輕松。

    然而肖騰知道現(xiàn)實和輕松沒有半點關系，他知道自己非常的痛苦。

    雖然他并不想去細究那些原因。

    肖騰在撐著傘經(jīng)過那家電影院門口的時候，不由停下了腳步。

    這里是他曾經(jīng)來過的。

    他竟然還記得那天下著的雨，在這里等著他的青年。

    雖然后者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人類是多么奇怪的生物啊，那么短暫的時間，竟然足以完成那么多的改變。

    他出神的那么幾秒里，突然有人輕輕地，略帶調(diào)皮地拍了拍他的肩。

    肖騰一震，忙轉(zhuǎn)過頭去。

    他看見一張春花般明媚的笑臉。

    “這么巧，真的是你啊?！?/br>
    “……”

    柳凝笑瞇瞇地：“我剛一個人看完電影耶，你也是嗎？”

    “……不是?！?/br>
    “那你一個人來逛街嗎？”

    “……我來買點東西?！?/br>
    “年貨嗎？”

    “……嗯?！?/br>
    “哎？年貨的采買都有專人負責吧。”

    肖騰有些無奈，但柳凝身上有點他所熟悉的東西，一種讓人很難不順著聊下去的話癆特質(zhì)。

    “給孩子們的?！边@一年他終于開始意識到，給孩子們的禮物，作為父親，自己挑選可能會好一些。

    “想好買什么了嗎？你可是有三個女兒的人耶，應該說，你知道她們喜歡什么嗎？”

    肖騰無言以對：“……沒。”他的確不

    知道。肖隱的禮物還好辦一點，女人這種生物他則無法揣測她們的喜好。

    “這樣吧，等下我陪你去挑?！?/br>
    肖騰確實感覺輕松了一些：“謝謝?！?/br>
    “你也不用太感謝，要報答我的話就一起吃個飯吧。我正愁一個人不好點菜呢?！?/br>
    “……”

    肖騰沒有拒絕，他還是保留著紳士基本的品質(zhì)，對女性的禮貌。

    而且他其實有點懼怕獨自一人，又沒有工作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時間。有別人在場，他那胡思亂想的后遺癥會輕一點。

    兩人進了家餐廳解決晚餐，柳凝點的菜擺了滿滿一桌子。

    “有個男人在就是好啊?！?/br>
    “？？”

    “別人會以為這些空盤子都是你吃出來的?！?/br>
    “……”

    柳凝看著他：“你好像心情不好？”

    肖騰立刻說：“沒有?！?/br>
    “隨便吧，反正你都是同一個表情?！?/br>
    “……”

    “說來，你這么落落寡歡的，是不是被人甩了？”

    “……”

    柳凝很興奮：“說中了？不然你干嘛一副眼睛要噴火的樣子啊?！?/br>
    肖騰都無奈了，只能保持緘默。

    柳凝嘆了口氣：“唉，看來長得好看的，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也是，我也是啊?！?/br>
    肖騰無言以對：“……”

    “反正都這么可憐，要不我們湊一對??？”

    “……”肖騰說，“謝了，但我并沒有考慮續(xù)弦……”

    柳凝翻了個白眼：“我只是開個玩笑，請你不要這么認真地拒絕好吧，讓人很沒面子。”

    “

    ……”

    “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你應該有另外在意的人吧?！?/br>
    “凌姨嗎？”肖騰搖搖頭，“沒有。我忘記她很久了?！?/br>
    自從那最后一次見面以來，他已經(jīng)全然死心了。

    人有時候只是把被傷得深，和愛得深，混為一談了而已。

    柳凝來了興致：“呀，你果然是有故事的人，說來聽聽呀？”

    “……”

    “不如我先跟你說說我的故事，然后作為交換？”

    “……不用了，謝謝。”

    “哎，你知不知道越是這樣，會越讓人想探究耶。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學新聞專業(yè)的，所以我特別有好奇心……”

    “……”

    “喂，你別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