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沈嫻微微一笑：“師父教的好啊?！?/br>
    “少來?！比A佗微微一曬，他轉(zhuǎn)向戲志才，目光中染上一抹認(rèn)真的神色：“我可以幫你調(diào)理身體，但在這期間你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思慮過重，不能想著那些打仗之類的事情，最好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著好好放松放松，我們益州就不錯，你考慮一下唄？”

    呃……看著華佗如此義正嚴(yán)辭的表情，戲志才竟然分辨不出來他是認(rèn)真的想要給自己治病，還是趁機(jī)為沈嫻揮個鋤頭挖墻角。

    不過下一秒戲志才就肯定華佗的目的是為了幫自己治病了，因?yàn)樯驄挂桓蹦康煽诖舻臉幼又钢鴳蛑静艑θA佗說道：“師父！我不要他！一個郭奉孝就夠我cao心的了，再來一個是要我死嗎？”

    戲志才：“……劉使君厚愛了，在下也并沒有留在益州的意思?！?/br>
    “你是不是傻！”華佗把沈嫻拽到一邊，抬手拍上了沈嫻的腦門：“為師這不是為了你好嗎？要是能策反那個病秧子，你煩惱的問題不久迎刃而解了？”

    沈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把他放回去跟孟德公相親相愛吧，我真的不想要他。”

    華佗恨鐵不成鋼地盯著沈嫻：“那你到底想怎么辦？他敢來這里就一定有保險(xiǎn)的手段，我們根本動不了他也不能動！一旦益州牧身在廬江的消息傳到了袁公路的耳中，你認(rèn)為袁公路會無動于衷？哪怕他在江夏、南郡或者南陽隨便橫插一腳，你的計(jì)劃都能折在半路上！到時(shí)候我們打打不贏，撤回來又白白犧牲，你不覺得憋屈么？”

    沈嫻嘆了口氣：“師父，不是我不想，而是他根本不可能被你策反……他為了曹孟德連命都能搭上了，這種人怎么可能背叛？”

    華佗撇撇嘴：“……嘖，我只是想試試罷了。”

    沈嫻回過頭去看戲志才。

    戲志才正托著下巴看一湖碧水蕩漾的池塘，春日來臨，冰水解凍，管家在湖中又種下了不少的荷花，加上那些成功越冬抽出新芽的老荷，池塘中盛了滿滿一池?fù)u曳生姿的芙蕖，比之去年更加美麗。戲志才呆呆地看著那些隨著微風(fēng)任意舒展自己柔韌腰肢的荷花們，眼中漸漸浮現(xiàn)出了一種溫柔的感情。

    沒有什么比正在等死的時(shí)候卻聽到了自己可能會活下去的消息更加令人振奮的了。

    然而……

    戲志才輕輕搖了搖頭，對走回來的華佗說道：“多謝神醫(yī)，但……不必了?！?/br>
    沈嫻沒有絲毫意外，而華佗在聽到這話時(shí)則深深皺起了眉頭：“年輕人不知道輕重緩急，你若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沒了，只是等上三年而已，想必孟德公也會理解的?！?/br>
    “主公確實(shí)理解，也囑托我若是有機(jī)會他定會不惜一切代價(jià)幫我把病治好?！睉蛑静诺吐曊f。面對華佗不解想要說什么的眼神，戲志才苦笑道：“但是……我卻做不到?！?/br>
    “三年的時(shí)間，足夠發(fā)生太多事情了，誰知道明天是什么樣子的呢？”戲志才的目光掠過池塘中新抽出嫩芽的一朵綠荷，神情迷茫道：“如果主公完成了他的理想，我自然無牽無掛，可惜……”

    沈嫻忽然問道“你不后悔？”

    “不?！睉蛑静盼⑽浩鹣掳停骸安缓蠡凇！?/br>
    華佗氣哼哼地走了。

    沒有什么比看著一個病人拒絕治療非要找死更讓大夫心中難受的了，華佗表示自己受到了傷害，需要找個地方靜靜。

    而戲志才也以身體不太舒服為由告辭了。沈嫻沒有留他，畢竟戲志才剛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為了曹cao的事業(yè)而放棄了他自己的生命，他也得靜靜。

    華佗和戲志才先后離開，劉繇瞅著人都走了，這才暗搓搓地跑來找沈嫻。

    沈嫻跟劉繇相顧無言老半天，劉繇終于忍不住問道：“大人,這事……”

    “不對勁兒?！鄙驄购鋈徽f道。

    劉繇呆了一呆：“什么不對勁兒？”

    “我總覺得……戲志才不太對勁兒?！鄙驄共]有直接回答劉繇的問題，她低聲呢喃道：“戲志才曾經(jīng)問我奉孝去了哪里，也就是說他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的，再加上今天他跟師父的對話，他說自己是因?yàn)槊痪靡硬艁韽]江的，我覺得……”

    沈嫻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著劉繇，那明亮的目光看得劉繇心中一震：“我覺得他只是在孤注一擲，不管最終目的能否達(dá)成，不給自己留下遺憾就好?！?/br>
    劉繇認(rèn)真想了想：“或許他是裝的呢？”

    “這也有可能?！鄙驄故?，她想起自己之前曾對劉繇說戲志才演技高的話了：“自然是要提防著，但我不用像之前那么擔(dān)心了?！?/br>
    沈嫻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師父果然是師父?！?/br>
    在華佗橫插一杠子之后，沈嫻和戲志才之間的氣勢似乎發(fā)生了變化，形勢逆轉(zhuǎn)過來，沈嫻變得輕松了不少，戲志才雖然依舊很淡定，但經(jīng)過那天真真假假的露底，他比之前顯得軟了不少。在不經(jīng)意之間，戲志才也會有焦慮的表現(xiàn)一閃而過，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劉繇經(jīng)?？s在暗處用他的火眼金睛偷偷看，總能發(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

    劉繇將這些事情一件不落地匯報(bào)給了沈嫻。

    三天后，郭嘉和賈詡的回信被孫策養(yǎng)的雕送了回來。

    沈嫻如同絕癥患者收到了良藥時(shí)那般虔誠地捧著回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郭嘉的信寫的很正式，言語之間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看得沈嫻有些蛋疼，她實(shí)在是不理解這人怎么能做到在勾引了自己后就這么淡然地又退了回去？

    把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腦海，沈嫻理了一下郭嘉來信的主要內(nèi)容，大意是讓沈嫻不要完全相信戲志才的話，因?yàn)閼蛑静藕軙_人，十句真話中有一句關(guān)鍵的話是假的，真真假假摻和起來很難分辨，像沈嫻這種心地善良的妹子尤其容易被騙。

    善良？想起那三個被自己親手下藥逼供的jian細(xì)們，沈嫻輕輕笑了笑，不知道郭嘉知道這事后會作何感想呢？

    而且……媽噠剛才還在說他公事公辦，轉(zhuǎn)頭就開始逗人了！

    沈嫻拎著郭嘉的信感覺很無語，同時(shí)她覺得自己也有問題。之前郭嘉正常寫信的時(shí)候沈嫻嫌棄他不會說點(diǎn)好聽的，后面郭嘉開口逗人了，沈嫻又嫌棄他不正經(jīng)就只會撩完就跑。沈嫻幾次把宣紙吊在了香爐的上方想燒掉拉到，但最后還是默默地把信收回去折疊好。

    才不是舍不得燒呢，是因?yàn)檫@些都是公文要存檔的。

    而且說了半天都是廢話！該怎么解決戲志才的問題完全沒有提到?。?/br>
    把郭嘉的信放到一邊，沈嫻去看賈詡的回信。賈詡就正常多了，他用自己一貫簡潔的語氣對沈嫻說了一句話：“主公，莫方，已經(jīng)去解決了，再與他周旋幾天便好。以及戲志才此人不可信?！?/br>
    看看！這才是一個合格的謀士該做的啊！一言不發(fā)就把問題解決了，可靠又安心有木有！不像某些人，哼！

    沈嫻對賈詡的崇拜又提上了一層樓。

    嗯，天涼了，是時(shí)候給文和加工資了。

    沈嫻默默地想。

    不過賈詡只說結(jié)果不提過程這點(diǎn)讓沈嫻有些著急，她挺想知道賈詡究竟是怎么解決這件事情的，萬一下次發(fā)生相同情況，有了參考沈嫻就能自己處理了。

    郭嘉把竹簡捆好整整齊齊地碼在桌角，這時(shí)賈詡掀開簾子走了進(jìn)來：“在看什么？”

    “軍報(bào)?！惫晤^也不抬地說道：“徐州如何？”

    “劉玄德收留了呂奉先?！辟Z詡淡淡道：“孟德公為了安全起見，接其父前往兗州避禍?！?/br>
    郭嘉點(diǎn)點(diǎn)頭：“很好?！?/br>
    賈詡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真是狠?！?/br>
    “有嗎？”郭嘉眨了眨眼睛，滿臉都是無辜的表情：“我可什么都沒做，這消息是荀家送來的，泄漏也是曹家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完善，至于劉玄德和呂奉先會怎么做……哪里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賈詡隨意撿了幾個郭嘉挑出來需要送給孫策看的公文抱在懷中，臨走前他說道：“嗯，其實(shí)我也差不多?！?/br>
    郭嘉沒搭理賈詡，他正玩著一捧五石散，幾次捻起細(xì)細(xì)的粉末貼到唇邊，片刻后又用手帕擦得一干二凈。

    “戲、志、才……”

    夜色朦朧，一行旅人借著黑暗的掩飾，駕車低調(diào)地在小路上快速行過。走著走著，車夫忽然勒住了韁繩，他驚疑不定地盯著前方。

    烏云散開，如水的月華傾瀉而下照出了一個騎馬攔在路中間的孤零零的身影。

    那身影一半隱藏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光明里，看不出長相如何，但那一身黑衣下纖細(xì)曼妙的玲瓏曲線卻明顯能看出是個女人。

    “你、你是誰？”車夫哆哆嗦嗦地問道：“別裝神弄鬼的！”

    護(hù)衛(wèi)們聚集而來，把一輛輛馬車團(tuán)團(tuán)保護(hù)在中央。

    “怎么了？”馬車?yán)飩鱽砹瞬荒蜔┑脑儐柭暎骸霸趺催€不走！”

    “大人，面前、面前有……”車夫咽了口唾沫，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前面有個人……”

    “誰敢攔老子的馬車！”車中的人怒道，他一把掀開簾子，露出了一張布滿褶皺的猙獰的臉龐。那是個五六十來歲的老人，他腰背佝僂，須發(fā)皆白，目光略微渾濁，身上卻流轉(zhuǎn)著一絲淡淡的威嚴(yán)。

    那是當(dāng)了很多年大官才會熏陶出來的底蘊(yùn)，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

    “曹巨高？”騎馬那人低聲問道。

    果然是個女人，她聲音輕柔而婉轉(zhuǎn)，好似一泓安靜流淌的秋水，給人一種溫婉嫻靜的大家閨秀之感。

    這女人應(yīng)該居住在高宅深院里，應(yīng)該生活在世家大族中，應(yīng)該行走在春日的初雨后……她唯一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地方就是此時(shí)此刻的馬車前。

    “你是誰？”曹嵩皺眉問道。盡管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攔了馬車，但他并沒有貿(mào)然開罵，多年官場沉浮的經(jīng)驗(yàn)告訴曹嵩，這女人并不簡單。

    “這不重要?！蹦桥宋⑽⒁恍Γ従徧痤^。

    這時(shí)烏云剛好散開，月光完全灑下，將女人的臉照的一清二楚，不再是剛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

    曹嵩愣住了。

    這是一張很美麗的臉龐，曹嵩自問閱人無數(shù)，卻從沒見過像她這么美的女子。要是平時(shí)曹嵩一定毫不客氣地上前搭訕把人帶走，可是今天……

    女子的漂亮不同于一般的美，在臉被照亮的那一刻，她周身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股無法忽視的凌厲氣勢，就如同絕世的名劍出鞘后被鮮血開鋒，殷紅的血跡潑滿劍刃時(shí)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殺、殺了她！”曹嵩猛地睜圓了眼睛，他下意識地高聲嘶吼道。

    “晚了?！?/br>
    這是曹嵩看見的最后情景，下一秒，一抹黑影接連閃避了十幾個護(hù)衛(wèi)后游魚般蕩到了他的面前，刀鋒掠過，血落成花。

    女人站在滿地的尸體前，將一塊刻著徐州牧三字的令牌扔進(jìn)了血泊之中。

    經(jīng)過了兩天的調(diào)整后，戲志才完全看不出來之前的異常了，那種被華佗刺激過后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迷茫也被很好地掩飾了起來。現(xiàn)在的戲志才就像是一顆曾經(jīng)開過縫隙但又長好了的蛋，沈嫻想把這顆蛋撬開，奈何找不到下嘴的地方，還差點(diǎn)兒被蛋噎死。

    于是沈嫻跟戲志才又打了好幾天的太極，打到后來她壓根都不想見這人了，一聽到戲志才的名字就條件反射想跑。

    但戲志才對于這種皮里陽秋的語言游戲卻越來越熱衷，他每次跟沈嫻說話時(shí)都會在不經(jīng)意間逗人一把，直說得沈嫻無語凝噎不知如何接腔。

    “他跟郭奉孝是親兄弟吧？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吧！都這么毒舌！”

    沈嫻找劉繇吐苦水，她臉都皺了起來：“他說我笨！他竟然說我笨！不會下圍棋就是笨！那他還不能打架呢！”

    沈嫻跟戲志才下棋，連輸五把后沈嫻不想玩了，于是戲志才承諾讓她一把，最后一盤就變成了和局。

    該死的和局！被郭嘉連和數(shù)把的恐懼感又回來了，沈嫻氣得嘴角直抽。

    戲志才見狀哈哈大笑，他毫不客氣地說沈嫻真是個小笨蛋。

    沈嫻：“……”別攔著我，我要跟他打一架！

    劉繇趕緊制止沈嫻：“大人，戲先生那把身子骨經(jīng)不住您一掌?。　?/br>
    劉繇一邊勸一邊在心中疑惑：小笨蛋這個稱呼……不太妥當(dāng)吧？聽得他老臉一紅是要鬧哪樣啊！

    反正沈嫻再也不愿意跟戲志才下棋了，戲志才再來找她玩，看見的就是面無表情的劉繇。

    沈嫻清凈了幾天，幾天之后又開始陷入了癲狂狀態(tài)，因?yàn)閼蛑静趴偰茉谏驄雇盗锷辖謥y逛的時(shí)候逮住她。

    就在沈嫻快瘋了恨不得能掐死戲志才的時(shí)候，戲志才終于消停了。

    因?yàn)閼蛑静藕鋈皇盏搅艘环饨?jīng)由虎豹營傳給他的密信，在看過信后，他倒抽一口冷氣，微微睜圓了眼睛。

    “這不可能！”戲志才驚呼道：“劉玄德怎么會……”

    “先生，主公讓您盡快回去。”士兵沉聲說道：“這里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br>
    “是嗎？”戲志才瞇起眼睛，他把密信揉成一團(tuán)攥入掌心中握緊：“走?！?/br>
    心中有個低低地聲音在提醒著戲志才，這件事情絕不是巧合，怎么會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