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她微微一僵。然后她一點點將衣衫拉上來,蓋過了自己的后背,仍是背對著他道:“我偶爾會隨大哥一起出征?!?/br> 他點了點頭,“難為您了。” 她默默。柳斜橋拿著匕首去洞外洗了一洗,回來還給她,“您早些睡吧,我來守夜?!?/br> 她卻搖了搖頭,坐到他身邊來。 他有些驚訝,但沒有阻止。徐斂眉隱約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他的臂膀就在她肩側(cè),但她只能凝視著燃動的火光。 “你好像很有經(jīng)驗?!彼袷菦]話找話,“找吃的、采藥、生火……” “我逃難過?!彼狡降氐?,“您忘了么?我走了大半個中原才來到徐國。” “我也逃難過啊?!彼环馑频?,“我曾經(jīng)從申國獨自逃回徐,后邊還有追兵……” “可您是公主啊?!彼D(zhuǎn)過頭來微微一笑,“您逃難的時候,心中其實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吧?您知道哪里會有人接應您,也知道再走幾天就能有食水和馬匹,而且您還那么熟悉地形……” 她看著他。他的微笑里好像有一道裂隙,令她心驚膽戰(zhàn),令她束手無策。 “而我,我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沒有人追我,但也沒有人等我。我總不知道,自己倘若立刻便死了,是不是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 她動了動口,卻沒有說出什么來。 他一次說了這么多話,一時也有些累了似的,眼簾垂下,神容靜默。那雪白的小兔子不知何時挪到了兩人中間,前腿搭在他的腳上,一雙紅紅的眼睛凝著他瞧。 他正伸出手去,卻被她搶先一步將兔子拎走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你?!彼恼Z氣很鎮(zhèn)定,“但我也并非生來就知曉自己要做什么的?!?/br> 他抬起頭來,她的臉龐在火光映襯下明暗莫辨。她卻沒有接著說下去。他等了一會,終而淺淡地笑笑,道:“殿下是天之驕子,何須同我相比?” “可是你卻救了我?!彼D(zhuǎn)過頭來,凝視著他,他笑得很平靜,眼底如一片荒蕪曠野,沒有絲毫的笑的影子。她想從那曠野上翻找出一星半點情緒,卻無果,反而教自己迷失了路徑。 “是啊?!彼蠹s也有些累了,話里帶上了感嘆似的,“是我放心不下?!?/br> 其實似他這樣面無表情的人,常人看了,反而會覺得他一定藏了很多心事;而似她這樣將什么都寫在臉上的人,反而更易于偽裝。 徐斂眉垂下眼瞼,身子往火堆旁湊近了些,也就往他身邊湊近了些。相比火堆畢剝?nèi)紵穆曇?,男人要靜得多了,可她偏是能夠聽見他的呼吸略微亂了一瞬,她低著頭,也感覺到他望過來的目光。 她緩緩地伸出了手,拉住了他垂在地上的衣角,而后一點點向上攀援。俄而聽見他笑了一下,她臉色稍變,手將要畏縮回去了,他卻伸長了手臂攬住她,讓她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方才那言語和動作的小心翼翼仿佛都被他這個擁抱所消解,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忐忑了。 他的肩膀?qū)掗?,臂彎溫暖,他根本不在意她的不善言辭或傲慢無禮。她過去所見識過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會被她所影響,他卻全然不會。 反而他只會影響她。 “睡吧。”他低低地道。聲音在空氣中仿佛是變了形狀,竟變成了溫柔的。徐斂眉的心于此奇異地安定下來,仿佛進入了一個無風無浪的港灣。 第11章 珍重意 “母妃!” 夏日的鳴霜苑里,姹紫嫣紅一時齊綻,隨著天邊的彩日流云一同幻出無窮的夢影。她沿著記憶里那條長長的繽紛的花廊奔跑,腳底的小屐啪嗒啪嗒踏出吵鬧的響,將花叢中的白色蝴蝶都驚了出來,翩翩飛動到垂柳深處去了。 “阿斂?小心一點!”母妃就在花廊的盡頭笑著等她,朝她張開雙臂。她歡喜地叫了一聲,一下子撲進了母妃的懷里去,拉著母妃的袖子撒嬌道:“母妃母妃,陪阿斂去捉知了吧!” 母妃還未作答,卻先聽見一旁父君和藹的聲音:“怎么又鬧你母妃?你母妃身子不好,讓鴻賓陪你玩去吧!” 她一聽便急了,連忙從母妃身上下來,拉著母妃左看右看,“母妃您生病了嗎?什么???重不重?” 母妃卻臉紅了,不說話,拿眼斜覷涼亭上的父君。父君笑了起來,道:“你母妃要給你帶個弟弟meimei來,你得乖一些。” 她的眉毛擰住了,“弟弟meimei?” 父君笑著點點頭,“是啊,阿斂想要弟弟還是meimei呀?” 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想了想,才說:“阿斂想要個大哥哥。” 父君和母妃愣了一下,旋即便開懷地笑出了聲。她卻好像有些郁悶,一臉沒好氣地看著他們倆,全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 “要是能有個大哥哥,父君就不用這么辛苦了!”她以為自己叫了出來,其實卻沒有,暑熱的氣流從她眼前浮動而過,她在父君和母妃的眼里仍然只不過是個異想天開的小孩子。他們還在笑,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說的話。 笑聲,蟬鳴聲,風聲,鳥語聲……那是一個再也回不來的夏天。 徐斂眉睜開眼,便立即被火光耀了一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側(cè)躺在火堆近旁,連發(fā)梢都沾上了一點火星子,難怪夢里那樣熱。然而腰身上卻被一只手臂圈住了,似乎是在睡夢里拉著她不要往那火焰的深淵掉下去。 男人的呼吸在她身后停勻地起伏,已是睡得熟了。 天仍未曉,篝火仍未燃盡,而夢中那陣眩暈的心悸仍未過去。她靜靜躺了一會,才輕輕地挪開了柳斜橋的手,一個人走到了一邊上去。 *** 天亮的時候,柳斜橋從洞里出來,便見徐斂眉正抱膝坐在洞口邊的石頭上,眼望著白雪皚皚的山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過的風吹起她的發(fā),間或露出她那白得幾近透明的面容,一雙深潭樣的眼底波瀾不驚。他走上幾步,腳底踩碎了積雪,她才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殿下沒有睡好么?”他輕聲問。 她輕輕笑道:“夢見了一些事情,便起來坐一坐,誰曉得坐到了這個時候?!闭f著將手邊東西往前一推,“順道去摘來的野果子,權(quán)充早飯吧?!?/br> 他拿起那野果子瞧了瞧,她卻笑得好像更開心了:“你大約沒見過,放心,我方才也吃了?!闭f著還拿起一顆咬住,朝他眨了眨眼。 他有些赧然,也覺腹餓,便默默吃了起來。她一邊頗感興趣地看著他,一邊道:“冬日在狹道里行軍,有時同糧車斷了,便可以讓士兵們?nèi)フ疫@些果子吃。它們都長在陰涼的地方,往往還能引導軍隊找到水源?!鳖D了頓,又道,“這也是我大哥教與我的?!?/br> 他抬起頭來,看見她雙眸如水,因了他的闖入而泛起些微的漣漪。他低聲道:“您昨晚夢見什么了?” 這話問得有些僭越,但話里的關心卻讓她心中微微有了暖意。她轉(zhuǎn)過頭去,云淡風輕地道:“夢見了我的母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