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斂眉整個人在床榻上痛苦地翻滾，汗水將發(fā)絲黏成了一縷縷的貼在額頭上。她咬著布條，她覺得自己的牙已咬出血了。

    她好痛……

    “很痛嗎？”久遠(yuǎn)的時空里傳來一個蒼老而冷酷的聲音，“痛便忍著！你既已承諾了我，便要做到！”

    祖父……她睜大雙眼，卻只看到茫茫虛空。想發(fā)出聲音，卻只剩下脫力過后的痛呻。祖父……可是，太痛了……

    可是祖父卻沒有立即回應(yīng)她。許久之后，祖父竟?fàn)柊l(fā)出一聲溫和的嘆息，“阿斂，世上的路有那么多，你卻偏要選擇最辛苦的那一條。你本不是王者之資，你太重感情了，阿斂……”

    她怔怔然地看著虛空，痛到極致之后，腦中竟是一片麻木。

    我……我以為我可以……

    “阿斂?！币粋€低啞的聲音忽而響起，“阿斂，想想我?！?/br>
    你是誰？

    “阿斂……我可以不要這個孩子，但你一定要活下來。阿斂，我不在意我能不能擁有你，我只在意你?！?/br>
    你騙我。

    所有的脆弱都被最后這句話剎那間逗引出來，淚水涌上了喉嚨口，堵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苦苦地看著那個幻影。

    你騙我，你已騙我太多次了……

    “我縱是騙了你一輩子，唯有這一句話，卻不是假話?！?/br>
    ***

    兩日兩夜。

    易初率大軍連夜間疾行千里，卻在北境有悔山遭遇齊國精銳伏擊，五萬大軍折損近半。易初收拾旗鼓，然因遲遲未等到岑都的指令，窮途之下，自作主張往東北攻襲東澤國駐守的渙城，意外得勝。

    第三日清晨，岑都才終于傳來消息，卻是一份私詔和一份檄書。

    檄書明言世子將在十日后出援，褚功明也將在半月后從南吳回師；私詔則言公主順利誕下一名男嬰，允許軍中飲酒同慶。

    早產(chǎn)又寤生的孩子，瘦弱得幾乎沒有重量，雙眼始終是閉著，還一直含著手指。

    徐斂眉被孩子的哭聲吵醒時，便見柳斜橋抱著孩子坐在床沿，好聲好氣地拍哄著，好像這孩子是個了不得的秘密，讓他連眼睛都舍不得錯開一下。

    柳斜橋?qū)⒑⒆有⌒囊硪矸旁诖差^，又扶著徐斂眉坐了起來，對她輕輕地、寬慰地笑：“讓您受苦了，殿下?！?/br>
    徐斂眉不說話，只是側(cè)過頭看著孩子。孩子卻也恰在這時候“嗚哇哇”地睜開了眼與她對視，清澈見底的眼神，還泛著天真的水光——

    她忍不住也抿唇笑了一下。

    柳斜橋一直在凝視著她的表情。見她終于笑了，他才松了口氣，笑道：“御醫(yī)都說這孩子命大，哭得比尋常孩子還要響，以后定會做一番了不起的事情。”

    徐斂眉看著孩子道：“我并不需他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br>
    柳斜橋道：“可我卻覺得他將您累成這樣，我很害怕，也很后悔?！?/br>
    他這句話說得很平淡，徐斂眉沒有看他，只是咬住了唇。孩子盯了她半晌后，突然又哇哇大哭起來，柳斜橋起身去將膳盤端過來，“要不要吃些東西？孩子先交給鴻賓吧，既然他餓了……”

    “你先出去吧?！毙鞌棵紖s道。

    柳斜橋一怔，旋而尷尬地笑了一下，“您要……喂孩子？”

    徐斂眉的表情沒有變化，耳根卻紅了一紅。他看得可愛，伸手想去觸碰，她卻下意識往后縮了一下。

    他怔了一怔，收回手來，低著頭，匆匆道：“我去找鴻賓他們?！北汶x開了。

    ***

    鴻賓按徐斂眉的意思將檄詔都發(fā)出去后，心中不由十分惴惴：“殿下，您當(dāng)真要出征……”

    徐斂眉低頭看著小床上吃飽發(fā)呆的孩子，神色漸而沉了下來，卻不接話，許久才慢慢地道：“本宮幾日之前，已將世子的身份同周相國坦白了?！?/br>
    “——什么？！”鴻賓險些坐不住，大驚失色道，“殿下您——”

    “所幸這是個男孩?！毙鞌棵驾p輕地說著，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漸漸地冷了，“本宮出征之后，這后方便只能托付給周相國……和鴻賓你了。”

    “殿下！”鴻賓跪了下來，抓著公主的手，仰頭哀求道，“殿下您何必如此……”

    孩子恰在這時候朝空中搖起了手，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滾，口中咿咿呀呀地哭叫著，眼睛望著母親，好像是非得要她多注意自己一眼。徐斂眉輕輕握住他的小手，與這不知人事的孩子對望了很久，才輕聲道：“柳先生若想要什么，就全都給他吧?！?/br>
    第40章

    第40章——知誰伴

    （一）

    徐斂眉休息了半月，柳斜橋也就衣不解帶地照料了她半月。

    她沉默地看著他忙前忙后，開口問道：“你這樣照料我，能堅持多久呢，柳先生？”

    柳斜橋好像沒有聽懂她的話，“自然是一輩子?！?/br>
    徐斂眉不再說話，只將手指輕輕勾住身邊孩子的小拳頭。孩子咯咯笑了起來，好像發(fā)現(xiàn)這是個很開心的游戲，只追著母親的手來玩。

    柳斜橋擰了擰毛巾，回頭見女人和孩子融融泄泄，一時也眉眼舒潤地笑開。

    “來，洗臉?！彼崧曊f著，一手?jǐn)堉鞌棵迹皇謱⒚磉f給了她?！昂⒆拥拿?，您可想好了？”

    徐斂眉擦了臉，搖搖頭，“你讀書比我多，早已說了讓你來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