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喜娘輕輕拉了一下她的紅綢子,將茶碗遞給她。 她的手在顫抖。在這異國的神的面前,她感到了無處可逃的苦楚,竟不知自己是來這里做什么的。 那個人……那個人,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他在徐國做一個異鄉(xiāng)人的滋味,是否也同她現(xiàn)在一樣? 她覺得可恥,她竟然還是不能斬斷對他的思念,在這歡天喜地的時候,這思念讓她幾近于崩潰。 眾人此刻是真的安靜了,連笑容亦漸漸斂去,沉默地凝視著堂中央這不肯下跪的新娘。楊大郎自己當(dāng)先跪了下去,緊張地抬頭盯著她。 “——娘親!” 一個軟糯糯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眾人立時循聲去看是哪家的孩子這般不聽話,新娘子卻驀地打翻了手中茶碗。 楊家老婦的臉色變了,手撐著桌子一下子站了起來。 徐斂眉沒有轉(zhuǎn)身。她將手中的紅綢帕抓緊了、揉皺了,也不愿轉(zhuǎn)身??墒且粋€軟團(tuán)團(tuán)的小家伙突然就撲了上來抱住她雙腿—— 號啕大哭起來。 *** 柳斜橋急匆匆趕過來,誰料孩子卻比他跑得還快,徑自沖上那喜堂去了。待他站定在徐斂眉身后時,徐肇已經(jīng)在后者懷里哭得稀里嘩啦。 “娘親你不要不要我……”徐肇將鼻涕眼淚都抹在徐斂眉的喜服上,“我一直乖乖的,爹爹也一直乖乖的……你不要嫁給別人……” 徐斂眉不會抱孩子,便任他這樣拽著自己,尷尬地杵在地上。她認(rèn)不清這孩子哭花了的眉眼,可他的哭聲好像扯著她的心脈,牽得她渾身都疼。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孩子一個沒抓穩(wěn)撲跌在地上,呆住了,俄而,哭得更加驚天動地,卻除了“娘親”二字什么也喊不出來了。 “阿肇!”柳斜橋再顧不得其他,連忙過去抱起孩子哄道,“阿肇別哭,阿肇跟爹爹到這邊來……” 五年半未見,甫一遭逢,卻見到他哄孩子。 徐斂眉的嘴角扯了扯,不知該如何說話,也不知該作何表情,只是一派地?zé)o措地立著,像一個等人認(rèn)領(lǐng)的大小孩。 待好不容易將徐肇哄得稍稍住了嘴,柳斜橋牽著他站起來,看定了徐斂眉,又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蘊著幾多無可奈何的寵溺,令徐斂眉的心都顫了一下。 “阿斂,同我回家吧。”柳斜橋溫和地道。 第48章 第48章——冷修眉 徐斂眉咬著唇,低低笑了笑,“回家?” 被嚇呆了的喜娘這時候突然叫出了聲:“不可以?。∧氵@,你這男人做什么呀,這里正是要嫁人哪!” “唰——”柳斜橋手底突然拔出了劍,挽一個劍花斜拋過去,徐斂眉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 她皺起眉頭,眼神變了。 堂上眾人被這猝然的劍光駭?shù)媚樕喟?,便連楊大郎也連連驚退出去。然而跟著又見徐斂眉面不改色地執(zhí)劍,他忽然意識到,他真的一點也不了解這位他的新娘。 柳斜橋凝視著徐斂眉,凝視著她今日紅衣紅裳,冶艷的妝。“您殺了我,便可以嫁人了?!?/br> 徐斂眉不言語,手指在劍柄上張開了又握緊。 五年半,這個男人清俊的容顏仿佛更蒼白了一些,一絲不茍束入冠中的發(fā)竟已大半灰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注意到那么微細(xì)的東西,也許只是因為她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淺色的,卻深邃得無邊無際,她只要一同那雙眼睛對上,就一定會粉身碎骨。 她已嘗試過太多次、又摔跌過太多次了。再是勇敢的人,也總有個恐懼的極限的。 “你為什么要找我?”她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在他臉上看到了被刺痛的表情,可轉(zhuǎn)瞬他又掩藏得很好了。 “除非我死了?!彼^頭去咳嗽了兩聲,聲音壓得很低、很寂靜,“否則,我不會讓您再嫁第七次?!?/br> *** 他怎么可以如此理所當(dāng)然,好像過去的一切傷害和背叛都從來不曾發(fā)生過?! 死寂的空氣里蒸騰出不可名狀的灼熱,仿佛那紅艷艷的喜慶都變成了煎熬的火。像是回到了五年多前的戰(zhàn)場上,她一個人拖著沉重的劍往外緣掙扎著爬動,明明是一場大勝,可身邊都是同胞的尸體,鮮血糊了她面具底下的縫隙,天地都是冷紅的一片。 從流玉崗到渙城城下,有五十里的山路。 她帶著一千的疲兵,同兩萬敵軍廝殺了五十里。 在易初的援軍出城之前,她已經(jīng)倒下了。最后一刻,她將面具拋下,涂污了臉背轉(zhuǎn)身,任逃兵的馬蹄從她身上踐踏過去…… 在山林中昏迷過去的她脊骨幾被踩裂,死亡的污濁空氣窒息了整個世界,從那一刻起,仿佛她過去所糾結(jié)難解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心在鮮血中封凍,她讓“世子”從此死去,也讓曾經(jīng)那個勇往無前、不計代價的自己就此死去了。 徐斂眉閉了閉眼復(fù)睜開,眸中是一片干涸的絕望。 她拋下了手中紅綢,另一手劍光陡現(xiàn),眾人還來不及反應(yīng),她手中劍尖已指向那男人的咽喉! 柳斜橋沒有動,只是稍稍壓低了眉看那輕微顫抖著的劍鋒。被他牽著的孩子看得傻了,將整個右手都咬進(jìn)嘴里,連哭叫亦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