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藍(lán)布包身,裙不曳地,可不正是個出外勞作的漁家模樣?柳斜橋著意看上幾眼道:“漁婦可沒有你這樣好看的?!闭f著又往車內(nèi)一撈,卻是一塊藍(lán)色的頭巾:“這也是特意做的,海邊風(fēng)大,難免吹著頭發(fā)。” 她嗔道:“這不是更像了么!” 他笑瞇瞇地看著她,“可是我想看。” 又是這句話。她拿他沒有辦法,別別扭扭地將那頭巾包好了頭發(fā),藍(lán)白扎染的色澤襯得她肌膚如雪,雙眸似嗔還喜地轉(zhuǎn)過來:“這樣你可滿意了?” 柳斜橋一邊往后退著走,一邊指了指自己的鬢角:“這邊,沒有掖好。”她跟著他走著,抬手掖了掖,他又道:“不對,這邊,不對……”說著說著,他已欺到她身邊,聲音撓得她脖頸微癢,她欲向后躲,卻突然被他雙臂摟抱住,“別動!” 她掙扎起來,他的懷抱卻一轉(zhuǎn),聲音響在她的發(fā)間:“抬頭?!?/br> 她怔怔地停住,再抬頭時,卻看見一整片銀亮的沙灘,和那碧波無際的大海。 她呆住了。 暖日的光芒透過絲絲縷縷皎白的云照徹了海面,折折疊疊潛入深海之底。海潮一浪接著一浪撲上了沙灘,又慢慢地、若有留戀地往后退卻,只留下洗得發(fā)白的千萬顆銀沙。 他將五指扣入她的指間,拉著她往前走。細(xì)軟的沙在鞋底細(xì)細(xì)地磨著,偶或發(fā)出令她心悸的輕響。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可是所有的話語好像都從指尖流瀉了出來,太多,太深,太溫柔,以至于兩個人的心跳都在微微地發(fā)顫。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海潮的邊緣。 “這縱不是天涯,也可算得海角了?!绷睒虻吐暤?。 她不言語,眼看著那海浪在一點(diǎn)點(diǎn)蓄積著力量,她想往回走,他卻一把拉回了她吻了下來。 大浪倏忽打來,將兩人衣衫打個濕透,再退潮時,兩人仍舊抱在一起。 柳斜橋?qū)㈩~頭抵著她的額頭,忽而低低地笑出了聲。漸漸地她亦笑了,抬手輕打他一下:“胡鬧!”他笑得咳嗽起來,咳得低下了腰,可他仍然在笑。 就好像他要把這輩子所有的笑都花在今日,笑得不留余力不留余地,陽光燦爛地灑在他的臉上,點(diǎn)亮他瞳眸中溫柔的火焰。 她仿佛看見了那個她曾錯過的十六七的清秀少年,迎著海風(fēng)爽朗而無拘無束地笑著,他對這人世毫無芥蒂,他對所有的傷害和背叛都報以年輕的有恃無恐的寬容。 柳斜橋的笑容凝定下來,沉沉的目光注視她片刻,在她還來不及推求那目光中的深意時,他已輕柔地抱過她來,雙手捧著她臉,再度吻住了她。 這一回,他吻得極深。 唇齒之間是海水微咸的味道,帶著情欲在太陽底下蒸騰,她的手滑進(jìn)了他的衣擺,摸索到他被海水沖得冰涼的肌膚。兩個全身濕漉漉的漁夫漁婦,水光在他們的額頭上閃爍著滑動著,海浪再撲過來時他們一齊地跳開了,然后他們便笑著一前一后往沙灘上跑去。 追逐著他們的身影的,是那海潮之上燦爛的太陽。 第57章 第57章——海上日 (一) 這一整日,好像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做什么事情。 徐斂眉后來屢屢回想這一日,才發(fā)現(xiàn)這一日的記憶淡薄得可憐。他們好像只是在沙灘上走了不多的路,去鄰近的漁家里蹭了一頓飯,便天黑了。 太陽是那么不留情面地往海下墜落而去,將深海底里的黑暗都翻攪了出來。他們還什么事都來不及做,什么話都來不及說,就倉促地天黑了。 他在避風(fēng)的巖礁下生起了火,從馬車上找來外袍給她披上,兩個人依偎在明滅的火光邊,遠(yuǎn)空中的星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亮了起來,將幽藍(lán)海水幻變出粼粼的夢影。 “這便是南海了?!彼?/br> “是。” “這是你長大的地方?!?/br> “是?!?/br> “從小在海邊長大的人,卻去了北方十多年,先生很不習(xí)慣吧?” “早已習(xí)慣了?!彼⑿?。 “極北之地那樣冷,而先生的家鄉(xiāng)卻這樣暖和。” 他道:“我不過是個四方漂泊的人而已,早已沒有家鄉(xiāng)了。” “我不明白,”她忽然道,“你的家人既然對你不好,為什么你還要為他們報仇?” 他怔了一怔,“什么?……因?yàn)椋麄兪俏业募胰税??!?/br> 她咬住唇,“可你愿意他們再活過來欺侮你和你母親么?” “人命總是寶貴的。”他沒有直接回答她。 她道:“若換了是我,我恨不得殺了他們,怎么還會為他們報仇?!?/br> 他笑了笑,“我平生最悔恨的時刻,是我父王死在我面前的一刻?!?/br> 她看向他。 他的笑容很溫和地迎接著夜色,“他平日對我不算好,但在那一刻,我大哥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卻只是護(hù)住了他身后的我。那一刻,我寧愿自己死了,也不要他這樣拿性命做恩惠。 “后來,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大概明白,父王那樣做并不是為了市恩,也非出于對我的愧疚。他只是……他只是來不及多想,便憑最直接的感覺這樣去做了而已。這種最直接的感覺,大約就是……家人吧。”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地握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指痙攣了一下而后平定。“他的尸體壓住了我的右手。我躺了三日三夜才得以逃出去,可從那之后我的右手就廢了,我只要瞧見了這只手,就會感覺到那一刻壓在我手上的所有的疼痛?!?/br> 這只是一種幻覺的痛,他心里清楚。可是他擺脫不掉,永遠(yuǎn)也擺脫不掉。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說道:“抱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