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有前途？”平安想了想道。

    徐文美道，“難怪你跟七皇子走得近，莫非看好他？”

    平安立刻抬頭，想聽聽自家?guī)煾傅姆治觥Ｈ欢煳拿绤s只是一筆帶過，“可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他就是再有前途，那也是將來的事了。萬一現(xiàn)在他就倒霉了呢？”

    “那師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平安已經(jīng)隱隱明白了，便道，“我倒是想讓皇上當(dāng)我的主子呢，那也由不得我呀！”

    徐文美瞥了平安一眼，不說話了。

    “咳……那什么……”平安磨蹭了一會兒，見徐文美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問道，“我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師父你是不是也該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到現(xiàn)在還腦子發(fā)懵呢！”

    “皇上都夸你懂事，你還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平安“嘿嘿”了兩聲，“原來那還真的是皇帝啊。我都沒敢多看?！?/br>
    徐文美嘴角抽了抽，忽然覺得自己替平安打算的前路，恐怕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走。平安這樣的性子，若是走到了人前，究竟是禍?zhǔn)歉＃€說不定呢！

    “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若是不改了，遲早要在這上頭吃大虧的。”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平安還想再問，但徐文美卻已經(jīng)不打算繼續(xù)說了。他今天跟平安說得夠多了，但如果他自己心里沒有這樣的念頭，那么徐文美也不會非要把他往前推。反正他還小呢。

    “方才你在御花園唱的兩支曲子都不錯，還有沒有別的？唱一段，我聽聽你的功夫有沒有落下。”徐文美換了二個更加舒適的姿勢倚著，瞇起眼睛道。

    平安：“……”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人叫他唱戲，他的本職工作真的不是這個啊喂！

    但是他敢對趙璨甩臉色，卻不敢反抗自家?guī)煾福谑瞧桨仓缓帽叩那辶饲迳ぷ?，開始唱。他深深覺得，照這樣下去，在大家的督促之下，沒準(zhǔn)他雖然起步晚，但早晚也能成為一代名家（……）呢！

    “自別后遙山隱隱，更那堪遠水粼粼……怕黃昏不覺又黃昏，不銷魂怎地又銷魂……今春，香肌瘦幾分？裙帶寬三寸?！?/br>
    “怕黃昏不覺又黃昏，不銷魂怎地又銷魂?！毙煳拿缹⑦@一句句反復(fù)念了兩遍，然后才問道，“這首詞叫做什么？”

    “《別情》?！?/br>
    “好個別情?！毙煳拿篱]著眼睛靠在榻上，平安看不清楚他的臉色，但見他抬抬手，低聲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那一瞬間，平安覺得屋子里的光線似乎都隨著他的聲音黯淡了一點似的。師父好像有許多心事，但他還沒資格知道。

    他不敢多說話，悄悄地退了出去。

    從小院里出來，平安才琢磨起徐文美今天說的話。他沒對七皇子作評價，但平安覺得，那并不是看不上趙璨的意思，多半是……不干涉平安自己的選擇。但后面的話，卻又像是要讓他去皇帝身邊伺候，平安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倒不是不相信師父的實力，徐文美有這個打算，就一定能把他送過去。

    但，他要去嗎？

    第39章 掩重門暮雨紛紛

    這件事平安并沒有深想下去。

    他是不太想去皇帝身邊的。雖說跟在皇帝身邊，和跟在趙璨身邊不可同日而語，風(fēng)光無限，但同時危機也無限，平安并不覺得自己能夠應(yīng)付。再說伴君如伴虎，古往今來，在那個位置上有好下場的人有幾個呢？

    另外最讓平安抗拒的一點就是：如果去了本初殿，那么他最討厭的那種跪來跪去的生活，就再也無法避免了。

    果然他下一次再去那個小院時，徐文美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就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指使著平安替自己做這做那。最后，平安都打算告辭了，他又忽然道，“對了，這院子一直沒個名字，你回頭給我弄個牌子來掛在外頭吧。”

    平安愣了一下，“師父，那要叫什么名字？”

    徐文美擺手，“自己去想?！?/br>
    平安：“……”敢情這院子那么多年都沒有名字，就是因為師父你懶嗎？！

    不過既然是師父交代下來的事，那就必須一定要辦了。平安自己琢磨了一路，倒是有了一個思路。至于師父會不會滿意？管他呢，他把這件事交給了自己，那就沒有否決權(quán)了。

    接下來的幾天平安就沒去徐文美那里，專心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鼓搗起來。

    這天早上徐文美起身，就發(fā)現(xiàn)平安已經(jīng)等在院子外面了。見到他，立刻揮手道，“師父，出來看看這個名字你滿不滿意！”

    徐文美多看了他兩眼，這小子氣色不怎么好，卻一副興奮不已的樣子，莫非這幾天都在琢磨這個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倒比自己想的好得多。

    他一直覺得平安這個徒弟沉不住氣，過于跳脫。這性子雖然惹人喜歡，但在這深宮里，這就是個惹禍的性子??！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磨一磨平安。不過現(xiàn)在看來，他卻比自己想的要好得多。雖然跳脫，但也能夠靜得下心來。

    或者說……飛揚跳脫的一面，才是他的保護色，將真正穩(wěn)重的一面隱藏了起來。比之把沉穩(wěn)放在面上，或許還更好些。畢竟，誰不喜歡身邊有那么個討喜又心思不深的人呢？太過穩(wěn)重，難免無趣??！

    想到這里，徐文美笑了一下，“動作挺快的嘛。我來看看，你弄了個什么?！?/br>
    他出了門，下意識的轉(zhuǎn)頭往門上看，但那里卻仍舊是空的。他伸手就要敲平安的腦門，“逗你師父玩呢？”

    “沒有沒有！”平安連忙讓出自己擋在身后的東西，“是這里。”

    徐文美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大石，未經(jīng)打磨過，看上去倒有幾分古拙質(zhì)樸的意趣。轉(zhuǎn)到前頭，這一面卻是整個鑿平了，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定風(fēng)波。

    “字是好字，這名字卻要作何解？”徐文美道，“我這里可既沒有風(fēng)，也沒有水，何來風(fēng)波？再說了，我讓你弄個匾額，你倒好，折騰了這么一出?！?/br>
    “嘿嘿，這三個字做匾額不合適。況且只有石之穩(wěn)重，方能定風(fēng)波。所以我就自己做主弄成這樣了。反正師父你也沒規(guī)定要做成匾額不是？”平安笑著道，“至于風(fēng)波嘛，還不到處都是？”

    徐文美瞇了瞇眼睛，朝平安看去。

    平安卻恍如未覺，“你看著小院周圍松柏竹林，花木扶蘇，有風(fēng)吹過，肯定會有動靜。這難道不是一種風(fēng)波？”

    “不錯?！毙煳拿篮鋈恍Φ溃八隳氵^關(guān)了。”

    “原來師父在考驗我?。俊逼桨泊蛏唠S棍上，“那我過關(guān)了有沒有獎勵？”

    徐文美冷笑一聲，“我揍你一頓，要不要？”

    “那還是算了吧，師父你老胳膊老腿的，再為揍我有什么損傷就糟糕了……嗷！”平安一邊說一邊朝院子里閃，滿心以為徐文美沒有準(zhǔn)備一定追不上自己，卻不曾想慌不擇路間撞到了門框上，疼得他大叫出聲。

    徐文美站在后面看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索性倚在那塊“定風(fēng)波”的石頭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師父，適可而止啊?！逼桨惨婚_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后來見他笑得那么夸張，就忍不住了。好歹我是你徒弟，我丟人你也丟人好么？

    徐文美這才直起腰，但臉上仍舊帶著未盡的笑意。最要命的是他剛剛笑得太用力，所以一張臉上彤云密布，加上笑容更是如春花綻放，美不勝收。平安站在一邊都幾乎看呆了。

    自家?guī)煾腹皇抢喜凰赖难?。說起來他從先帝年間就在宮中，就算那時候十一二歲登臺唱戲好了，到現(xiàn)在也至少三十好幾了，姿容卻是絲毫不減。

    老天爺怎么就那么偏愛他呢？

    平安正琢磨著這些不靠譜的念頭，徐文美卻漸漸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看著他問，“平安，你想不想……去本初殿伺候？”

    “什么？”平安嚇了一跳，前幾天才說師父沒有提起自己就假裝不知道，結(jié)果這才幾天，徐文美就說出來了！

    他連連搖頭，“師父，我覺得我還是適合現(xiàn)在這樣混日子。你看我這個樣子，去了本初殿，不是讓人吃得骨頭都不剩嗎？”

    徐文美板著臉，“就是這樣，才要讓你去。師父總不可能護著你一輩子，你要是自己立不起來，早晚也要被人吃地骨頭都不剩的?！?/br>
    平安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堅定——這事估計是沒商量了。

    他還是不懂為什么要這么安排，但是又下意識的相信師父不會害自己，一時不免躊躇起來。

    徐文美也沒有解釋，轉(zhuǎn)身往院子里走，“快回去吧，看著個天色，恐怕又要下雪了。這件事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不過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br>
    平安就站在門口，有些莫名的目送徐文美走進屋子里。還能聽到他小聲的哼唱前兩天自己唱過的《別情》：“……透內(nèi)閣香風(fēng)陣陣，掩重門暮雨紛紛。怕黃昏不覺又黃昏，不消魂怎的又消魂……”

    很久很久之后平安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那恰好是個黃昏。

    第40章 司禮監(jiān)風(fēng)雨欲來

    平安沒來由的覺得有些難受，心口悶悶的。他鬧不太懂這種感覺是怎么出現(xiàn)的，只是下意識的想開口叫住徐文美，然而又沒有。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木偶，動不了，說不出話，就這么一直看著。

    等徐文美進了屋關(guān)上了門，他才陡然回過神來，撓了撓頭，轉(zhuǎn)身往鐘鼓司的方向走。然而才走出去兩步遠，只覺得臉上一涼。平愛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下雪了。

    一開始只是細細碎碎的雪花，甚至不用心去看根本注意不到。如果不是被臉上的涼意驚住，平安也不會發(fā)現(xiàn)。但等他走到鐘鼓司附近時，已經(jīng)變成了鵝毛一般的大雪，沒有風(fēng)，雪花就這么大片大片的落下來，地上很快就白了一層。

    平安看不到，但他自己的肩上頭上，其實也落了一層白。

    他快步跑進院子時，大伙兒正站在廊下看雪。見了他都紛紛開口招呼——平安現(xiàn)在在鐘鼓司，也算是個紅人了。一方面他自己有能力，大家自然樂于結(jié)交，再者他是馬太監(jiān)的親信，已是盡人皆知了。

    平安笑嘻嘻的打著招呼，擠進去占了一個位置，跟大家一起說笑。

    這才是他應(yīng)該過的日子，腦海中朦朧的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平安也沒有多去在意。

    第二天早晨平安是被外頭過于明亮的天光給驚醒的。穿上衣服之后他便過去推窗，入眼是一片純色的白，天地之間幾乎沒有其他的顏色。

    他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直到被冷風(fēng)驚醒，才想起要去洗漱。

    但他總覺得心里頭好似不怎么安寧，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發(fā)生了似的。

    到了鐘鼓司，就被叫去了馬太監(jiān)那里。馬太監(jiān)也正一臉嚴(yán)肅的坐著，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中的茶杯撇了好幾次沫，也沒有喝，顯得心事重重。

    “馬太監(jiān)，您叫我？”平安走過去問。

    馬太監(jiān)看見他，便露出了一點笑意，問道，“你這兩天可曾聽說過什么消息？”

    這沒頭沒尾的問題，平安自然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什么消息？我不太懂您的意思?！?/br>
    馬太監(jiān)將茶杯放下，“平安，我一直是很看好你的。自從你進宮之后，我對你如何也不必說。你若是有什么打算，也可以跟我商量商量?！?/br>
    “可——”平安一臉莫名，“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說什么呀！”

    馬太監(jiān)看了他一會兒，見他不像是裝傻，才皺眉道，“奇怪，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司禮監(jiān)怎么會過來要人？”從來只有下頭的人拼命往上爬，可沒有這樣紆尊降貴下來要人的。

    他本以為是平安找到了別的路子，想要離開鐘鼓司，心頭難免不悅。但是現(xiàn)在看平安的樣子，分明也是不知情，這就奇了。

    平安也嚇了一跳，“你是說，司禮監(jiān)過來要人？我？”

    他現(xiàn)在可不是剛剛進宮時的那個菜鳥了。司禮監(jiān)是什么地方？那是專門掌管奏章和傳宣諭旨的重要機構(gòu)！俗話說“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可見其重要性！

    天下那么大，就皇帝一個人，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睡覺，那奏折也是看不完的。這種時候怎么辦呢？皇帝就要設(shè)立宰相了，所有的奏章送來之后，都要經(jīng)過宰相們批閱過后，覺得重要的，才會寫上“條陳”，呈覽御前。

    但即便如此，奏折的數(shù)量還是多得讓人絕望。勤勉一些的皇帝，加班加點每天睡四個小時，說不定也就看完了。但坐擁天下的皇帝，有幾個能如此勤政呢？

    這種時候，就需要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們來幫忙了。他們會替皇帝做第二道篩選。哪些奏折重要，要先呈給皇帝，哪些則可看可不看，放在最下面，這都是有講究的。

    所以為什么達官貴人都還要跟宮中結(jié)交？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讓太監(jiān)們行個方便，把自己的奏折放在前面。那皇帝自然早早看到，早早批閱，免得耽誤事。至于那些皇帝一時半會兒看不到的，那就只能祈禱好運了。

    除此之外，一天要批閱那么多奏折，就算一本奏折只寫上一個“準(zhǔn)”字，那也是大工程，難道讓金尊玉貴的皇帝自己去寫嗎？顯然不可能。這個時候就需要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太監(jiān)挺身而出。

    所以一個悠閑的皇帝的日?？梢允沁@樣的：他坐在那里吃點心或是做些別的，由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替他念奏折或是條陳上的內(nèi)容，然后皇帝說出自己的意見，由秉筆太監(jiān)按照圣意書寫，最后由尚寶鑒的太監(jiān)取出玉璽蓋上，一封奏折就回復(fù)好了。從始至終不需要皇帝動一下，大大減輕勞動量。

    這其中本來就有很多可以cao作的空間，更別提有時候皇帝無心政事，甚至可能聽都不聽，就讓司禮監(jiān)的人自己處理奏折了。

    所以可以想見，司禮監(jiān)究竟掌握了多大的權(quán)力！非皇帝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進入其中。平安這么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是怎么入了那些大貂珰的眼？

    馬太監(jiān)想不通，平安卻已經(jīng)有些明白了。

    肯定是徐文美在其中使了力。